12
第12章
餓當然不可能會被餓死。
湯是陳商自己熬的,不知道熬了多久,一熱,香味飄滿了整件病房,郁初一個腦袋露在被子外面拼命盯着天花板,但香味一個勁兒往他鼻尖鑽。
鼻子動了動,郁初扭過頭。
陳商已經盛好了他的那一份,見他看過來,朝他晃了晃碗。
郁初抿緊唇。
算了,吃,只有吃的能堵住嘴。
堵住嘴,陳商就不會再提什麽哥不哥的事情了。
郁初從被窩裏爬出來的同時,陳商也把床搖了上來,把床上的飯桌放了下來。
一頓飯吃得很安靜,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安靜又詭異。
病房的窗簾沒全部拉上,隐約能看見外面天黑了。
郁初放下碗筷,剛想收拾,就被陳商攔了下來,郁初也沒法跟他搶,他手上還插着針,行動不便。
等收拾完,陳商又給郁初在腦袋後墊了個枕頭,讓他靠下去,一切都表現得很平常,都在郁初能接受的範圍內,陳商甚至都不提他喊哥的事情了。
但郁初卻有點憋不住了。
他不喜歡陳商不說話。
雖然陳商說話的時候他也煩,但陳商不說話,他更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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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那時候在酒吧裏,陳商給他擦臉上的酒的時候,一言不發。
郁初記得那時候陳商的表情。
很奇怪,就是記得很清楚。
慌亂的。
但那麽慌亂,陳商一句話沒說。
郁初當然知道酒吧的事是自己惹出來的,陳商本來沒必要管他,哪怕他死在那裏。
但陳商來了。
可陳商沒罵他,甚至從酒吧回來到現在一句話都沒罵過他,沒責備過他。
也許是不關心。
郁初盯着對面的電視機,一言不發。
他住的單人病房,他和陳商不說話,就沒人說話了。
半晌,郁初張了張嘴,閉上,看向陳商收拾東西的背影,又張開,聲音又小又幹巴巴道:“酒吧怎麽樣了。”
陳商估計是沒聽清,回頭看了他一眼,可能是寧願相信自己幻聽了也不願意相信郁初主動跟他說話了,又一臉困惑地扭過頭去。
郁初:“……”
媽的。
“酒吧!”郁初拔高聲音,“怎麽樣了!”
陳商憋着笑,轉過身來,手裏拿了個蘋果,“還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想再和我說話。”
郁初沒好氣,“那你當我沒問。”
陳商哪兒能真的當他沒問,他剛剛就是故意裝沒聽見,他得讓郁初主動和自己交談。
“酒吧被查封了,以後應該開不了業了。”陳商在醫院陪了郁初一天一夜,酒吧後續的事都是秦方在跟進,也調查得一清二楚:“在你之前,酒吧就用過不少未成年,包括那個粉頭發的男生,于良,他十六歲就在那兒了。”
“你還知道他名字。”他都不知道。
郁初語氣淡淡的。
“秦方去調查了一下,況且他給我們指了後門的路。”陳商一邊削蘋果一邊說。
“那你也要幫助他。”郁初這不是問句,是平靜的陳述句。
陳商愣了下,擡起頭,“你現在都學會猜我的心思了?”
果然猜對了。
郁初抿緊唇,哼笑一聲,“沒有猜,你對誰都這樣。”
對他是,對小區門口的阿姨是。
對于良也是。
“我對誰都哪樣?”陳商突然琢磨出點怪事兒,他擡頭才發現郁初表情不好看,問他酒吧,重點卻在于良身上,思考了片刻,“你是不是想錯了什麽?我不是見着誰都想當人哥的,那不得天天被人關門外面。”
他說完,手指上一痛。
低頭一看,水果刀不小心抵在了指腹上,新買的刀,鋒利得厲害,手指滲出了血跡。
“你眼瞎嗎!” 陳商還沒來得及做什麽反應,郁初已經先他一步翻起身抓住他的手,一邊罵他一邊想去夠床頭櫃上的紙巾。
眼看着插着的針都要被動掉,陳商立馬按住郁初肩膀,“就這麽一點小傷。”
陳商忍不住笑了下。
郁初:“……有什麽好笑。”
他也反應過來了。
他在激動什麽。
郁初又一屁股坐了回去,臉繃得跟別人欠了他一屁股債一樣。
“沒什麽。” 陳商壓不住笑意,舉起手看了看,已經沒流血了看起來,“确實傷得有點重,我一會兒問護士站要個創口貼。”
郁初牢牢閉嘴。
痛死他算了。
陳商說到做到,也不是一會兒,是立刻就去了護士站,回來的時候手指上就裹了一圈創口貼,順便讓護士過來給郁初拔個針,量了個體溫。
郁初全程一聲不吭。
郁初的燒已經退了,到底年輕恢複得快,但還得留院觀察一天,護士提了一些注意事項就出去了,走之前還特意看了眼陳商的手。
沒見過這麽矯情的男人。
護士一走,郁初手上也沒了針,自由了,就立馬把自己塞進被窩裏。
陳商去了衛生間,能聽見衛生間的水聲,沒多久,陳商拿着條毛巾出來,站到郁初床頭。
郁初如臨大敵。
陳商晃了晃毛巾。
“我手沒斷!”一把搶過毛巾,郁初粗魯地給自己抹了把臉。
“我說的幫助于良只是讓秦方在他找工作方面幫襯一下,但還是看他自己的本事,于良是個成年人,有他自己要走的路。”陳商站在床邊,給郁初解釋,“我不會去幫助每一個需要幫助的人,郁初。”
郁初動作一頓,熱毛巾蓋在臉上,很溫暖,他慢慢松手,挪下來,對上陳商很溫柔的神色,一滞。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郁初,他十六歲,處在一個人生的迷茫階段,他也可以選擇和于良一樣的人生,如果沒有發生這次的事情,他可能會一輩子都在這個酒吧裏,我并不是瞧不起這個職業,每一份職業都有存在的價值,但我希望郁初能過上更好的人生,他自己真正想要的人生。”
他自己真正想要的人生。
他想要治好他媽的病,而不是看着他媽在醫院裏去世。
他想要父母團圓,而不是從小被人罵他是沒有爹的野孩子。
他還想幹什麽?
郁初知道嗎?
郁初自己都不知道。
郁初偏頭看向衛生間的方向,又傳來了水聲。
那陳商呢。
陳商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郁初見過生離死別,知道陳商總有一天會離開。
陳商要什麽,跟他有什麽關系。
郁初閉了閉眼,沒多久,衛生間的門就被打開了,陳商換了身睡衣出來。
郁初眼睛一睜,轉了轉腦袋。
這單人病房裏,就他身下睡的一張床。
估計是郁初驚恐的表情太直白,陳商挑了下眉,“我今晚得和你睡。”
郁初抓緊了被子,“你瘋了嗎?!”
從郁初記事開始,他就沒跟他媽一起睡過。
更別說陳商了。
“沒有,兒童病房晚上一定要有人陪護。”陳商看了眼四周:“你不能讓我睡地板上吧?”
郁初眉頭緊繃,十分無情:“那你睡地板上。”
和陳商一起睡,還不如殺了他。
“今天零度。”風鎮比陳商的老家冷多了,才十二月,就到了零下。
又不是沒開空調。
郁初死死抓着被子,“我睡地上。”
“那樣是虐待病人,明天早上我可能會被護士罵死。”陳商倒是不覺得有什麽,對他來說,郁初只是個小輩,是弟弟,他又不是沒和小輩睡一張床過。
不過郁初這個反應在他預料之中,要是輕易答應,那就不是郁初了,要是不答應,陳商本來也只是打算在床邊坐一晚上将就一下,換睡衣不過是因為他昨天沒來得及洗澡,回家拿衣服圖方便就拿了一套睡衣。
靜待片刻,郁初挪了挪屁股。
陳商挑眉。
郁初又挪了挪腦袋,讓出了一半的床和一半的枕頭,背過身去,悶聲:“你現在也是在虐待病人。”
“那我給你點賠償,你想要什麽?”陳商一邊說着一邊躺下。
能明顯感覺到旁邊有了別人的重量,郁初脊背都繃直了,“什麽都不要。”
“我想想能送你什麽。” 兩人很默契,誰都沒提剛才陳商進衛生間之前說的那番話。
郁初眼睛一閉,“你閉嘴,別說話。”
外面一片漆黑,陳商也真的沒再說話。
郁初閉了一會兒眼,又睜開了,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睡太久了,現在根本睡不着。
又不能翻身。
陳商的後背就靠着他的後背,沒貼在一起,但郁初感覺到了,比他寬很多,長很多。
憑什麽他睡不着,但陳商就能睡着。
半晌,郁初開口,“那個男人怎麽樣了。”
“嗯?” 陳商也沒睡着,他很少睡這麽早,就算昨晚沒睡好,現在生物鐘也睡不着一點。
郁初垂下眼,“我不是第一個被他這樣對待的。”
郁初不傻,從那個男人口中聽見的,他能猜到他是慣犯。
“他會被抓進去嗎。”
沒料到郁初關心這個,他還以為郁初只是關心那個老板有沒有受到教訓,陳商愣了下,緩聲道:“當然會。”
郁初哦了聲,松了口氣,“應該先打他一頓出氣……” 頓了頓,沉默幾秒,郁初還是沒忍住,“但我是男的,又不是女的。”
郁初始終不能理解,那個男人為什麽要對他動手動腳。
郁初看了看自己的手。
好一會兒,他才聽見陳商說,“郁初,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性取向,叫同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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