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41章

回到陳商家, 郁初跟平時一樣拿出補習班的作業,只不過今天的作業比平時更難,他寫不好, 寫不出來, 算不出答案。

他本來就成績不好, 基礎差,初中時候因為總是打架、考試墊底拉低全班平均分, 被老師罵他這種人不該待在學校浪費教資,甚至活着也是浪費, 他媽說老師在氣頭上, 說的是氣話。

郁初想,其實沒有錯。

他什麽都做不好, 沒有人會永遠愛他。

一旦知道他的卑劣,他們就會遠離他,抛棄他。

他媽是。

陳商也是。

他回頭看陳商緊閉的房間門。

為什麽那天晚上他要去偷親陳商。

明明可以藏起來, 藏一輩子, 這樣就算以後陳商不用再照顧他了, 他們也許也可以像普通朋友一樣, 偶爾, 只要偶爾能聯系就好。

可是現在, 他們明顯已經連朋友都當不成了。

陳商在刻意躲避他, 用很拙劣的理由,不想再見到他。

就跟拒絕從前喜歡陳商的那些人一樣, 只要戳破, 陳商就不會和他們再有任何瓜葛, 就連表面的和平都不會再維持。

郁初知道自己應該現在離開,應該很識趣地消失, 可是他不舍得。

不舍得對于郁初來說是個很陌生的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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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去世的時候,他很平靜,平靜地接受着他媽去世的事實,只不過那時候他總是想,如果他能多掙點錢給他媽治病,他媽就不會去世了。

他沒有不舍得,只是後悔而已。

郁初盯着作業本,好久都沒寫出來一道題目。

就在他發呆的時候,陳商的房間門打開了。

聽見動靜,郁初死死抓着筆,沒回頭看。

陳商戴了口罩出來,他是真的怕傳給郁初,他咳嗽實在有點嚴重,雖然還沒到半夜咳得睡不着的程度。

見郁初在寫作業,他松了口氣,看了眼放在桌上的郁初帶回來的晚飯,他去倒了杯熱水,又沖了包板藍根,沖完放到郁初面前的茶幾上。

郁初沒擡頭。

但面前的卷子到現在還只是寫了個名字,筆倒是一直握着。

就差把心思不在作業上寫在臉上了。

陳商內心嘆了聲氣,估計郁初因為秦方亂說的話,已經猜出他那天晚上醒着的事實。

還真是讓秦方歪打正着。

陳商自己都沒理出頭緒,無法給出正确答案。

現在更加麻煩,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麽身份去面對郁初。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并不想讓郁初誤會自己的本意。

“把沖劑喝了。”片刻後,陳商在郁初身旁坐下。

郁初握住卷子的那只手明顯用勁,把卷子攥出了聲音。

陳商瞥了一眼,幹脆把沖劑端給他,“再不喝一會兒得被我傳染感冒。”

杯子裏冒出熱氣,慢慢升騰,觸碰到郁初臉上,連眼睛都被熏得發熱。

郁初瞥開臉,一聲不吭接過杯子,一口把沖劑喝了下去。

微甜,但有點苦。

他喝完,還沒把杯子放回去,陳商就又伸手來接,就跟以前一樣,郁初愣了下,沒松手,陳商的手指和他的手指就碰到了一起,但也只是手指碰了一下而已。

郁初連忙松手,陳商已經神色自如地把水杯放回茶幾上,他咳了幾聲,“我沒跟秦方說過讓他一整個暑假都接送你這種話。”

這種誤會還是得解釋。

他并不想讓郁初因為這種子虛烏有的事情不開心。

郁初猛地轉頭,陳商已經起身去洗杯子了,似乎就是為了向他解釋這一句話才特意跑來給他喝藥。

如果那句話是假的……那麽是不是意味着陳商并不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情?

郁初看向廚房,等陳商出來的時候,他攥着手問:“明天……”

“這幾天還是讓秦方接送你,我實在是不方便。”陳商似乎已經料到他要說什麽。

郁初的話被硬生生推了進去,半晌,他哦了聲,垂下眼,拿起自己的卷子跑回了卧室。

他失落的表情都落在陳商眼裏。

陳商站在客廳,盯着那扇緊閉的房門,頭痛欲裂。

他第一次在感情的事情上這麽不清不楚。

明明可以直接拒絕,以後只給郁初錢,再也不見面,把房子留給郁初。

但他似乎沒法這麽做。

怕郁初又要搬回自己家,怕郁初又要一個人睡在狹窄的床上,怕郁初以後又不願意去學校,怕他受傷了只會一個人躲起來。

就像現在一樣。

明明可以質問自己,是不是知道了。

但郁初什麽也沒有問。

之後幾天,依然由秦方接送郁初,郁初也還是跟第一天一樣,不怎麽愛說話,來回的路上就一直看着外面。

秦方也不敢像第一天那樣胡亂誇大其詞了,他發現這小孩兒很在乎陳商,為了彌補自己嘴巴上的過失,秦方又給郁初講了些陳商上學時候的事,雖然郁初不回答,但秦方發現郁初在很認真地聽,因為他一停下來,郁初腦袋就會動一下。

跟催促他一樣。

秦方給陳商說的時候笑得不行,“你別說你家小孩兒還真是口是心非,嘴上一句話不說,行動上倒是挺明顯。”

陳商笑了聲,“你明天回去了?”

今天就停雨了,連着一個多星期的雨,小區人工湖的水都快漫出來了。

“明天早上就走,還得趕回所裏寫報告,怎麽,今晚請我吃頓飯?你咳嗽不是好了麽?”

陳商這兩天已經沒怎麽咳嗽了,但這幾天還是沒怎麽和郁初接觸過,連話都沒說過幾句。

陳商還沒來得及回答,秦方就大笑一聲:“算了還是,我一會兒得開個視頻會議,飯留着下次再請,不過你倆有什麽矛盾就好好說開。”

這兩人都快把鬧矛盾寫臉上了。

秦方也是不懂,這倆怎麽跟談戀愛一樣。

和秦方挂斷電話後,陳商正想出去吃飯,老爺子又打了電話進來。

老爺子聽力不好,陳商只能開外放,讓聲音更大一點。

老爺子也是開門見山,直接就問陳商:“明天有空沒?”

陳商說:“有。”

“那行,明天你李爺爺孫女去風鎮,你正好帶她玩玩。”

這李爺爺是老爺子老朋友,他孫女陳商小時候見過,已經記不得長什麽樣了。

老爺子這麽一說,陳商猜出點什麽來,“爺爺。”

似乎是知道他想說什麽,老爺子打斷他,“人知道你在那兒特意過去找你的,本來應該你去找她!再說了,就你那幾個姨給你找的那些小姑娘,你認識嗎?這個你不是正好小時候跟她玩過?你倆小時候不是玩得挺好?”

陳商下意識看了眼門外,沒聽見什麽動靜,才回答老爺子:“您把她聯系方式給我,我自己跟她說。”

門外,郁初敲門的手頓在半空中,慢慢落下去,轉身離開。

“知道主動就好。”老爺子氣哼哼的,顯然對陳商總是不回家也不聽家裏安排非常不滿。

陳商笑着搖頭,“爺爺您誤會了,我只是想告訴她沒必要特意跑一趟,如果她是很想過來玩,我倒可以帶她玩。”

老爺子氣得一梗,“那你到底是喜歡什麽樣的女生?你也沒見過人家,就知道自己對人家不感興趣了?”

陳商一頓,看向窗外,好一會兒,“也可能不是女生?”

“什麽意思?”老爺子聲音驟然變大。

“字面意思,爺爺,您知道我并不願意接受家裏安排。”陳商的脾性,家裏人自然都知道。

他雖然脾氣好,但也倔,有自己的想法,不會接受安排。

但老爺子思想陳舊,聽他那一句可能不是女生,心突突地跳,沉默好久,“你的意思是你有喜歡的人了?”

這個問題陳商一時無法回答,只不過腦海裏突然冒出郁初生病那幾天晚上睡得亂七八糟還要往他懷裏鑽的場面。

和老爺子的通話最後在陳商讓老爺子把李爺爺孫女的聯系方式給他的要求下結束。

他知道自己這麽一說,老爺子肯定會胡思亂想,也肯定會告訴他父親。

但也無所謂了。

陳商和李爺爺孫女聯系上後,對方表示自己已經訂好了票,因為離得不遠,明天早上就能到,聽起來是不可能取消這次行程了。

陳商沒法,只好約定好明天早上去接她。

處理完這件事,陳商從卧室出來,先看了眼郁初緊閉的房門。

往常這個時間郁初都在寫作業。

只不過這幾天,郁初把寫作業的地方從客廳搬到了他自己的卧室,陳商之前就想給郁初買一個新的書桌,但郁初一直拒絕,現在看來十分有必要。

他吃過飯,等到了郁初睡覺的時間,才輕手輕腳進了郁初房間。

郁初果然已經睡着了,只不過腦袋悶在被子裏,郁初睡覺的壞習慣太多,就算是夏天也喜歡這樣悶頭。

陳商把他腦袋從被窩裏拯救出來,跟前幾個晚上一樣,很輕地揉了揉郁初睡得亂糟糟的頭發,跟他無聲說了句晚安,然後才輕手輕腳地離開。

他出去之後,郁初睜開眼,死死咬住唇。

第二天一早,陳商起來的時候郁初人已經不在家裏,今天沒有秦方送他,郁初走得太早。

陳商想了想,還是給郁初打了個電話。

郁初接得很快。

陳商問他:“去補習班了嗎?”

郁初握着手機嗯了聲。

“注意安全,晚上我來接你。”

已經這麽多天沒有去接他,沒有理過他了。

郁初愣怔片刻,“不用,我自己回來,上課了。”

他說完就挂斷電話,也不給陳商一點再說話的機會。

郁初這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語氣,好像又回到他們剛認識的時候。

陳商并不習慣,心底也傳來酸脹。

但這幾天确實是他一直在躲避,郁初這副态度,本身就是他咎由自取。

但陳商并不想要這種結果。

陳商在心底暗罵自己。

郁初在小區外面等了很久,陳商才出來。

陳商自己開車,郁初打了車,讓司機跟上陳商的車。

聽見這要求,司機哦呦了聲:“這種事我喜歡!”

郁初一聲不吭盯着陳商的車。

走的路郁初很熟悉,是去補習班的路。

但陳商沒停,似乎只是從補習班經過,最後的目的地是車站。

陳商下了車,進去了。

等他出來的時間,司機有功夫跟郁初閑聊,“這是幹什麽?捉奸嗎?看起來也不像啊,這不是男的嗎?還是他搶了你女朋友?”

郁初一聲不吭,司機也就不再搭話了。

畢竟郁初看起來好像很難過。

司機只擅長聊八卦,不擅長安慰人,只能默默給郁初遞了包紙巾。

陳商出來得很快,只不過出來的時候他身邊多了個女生,很漂亮的女生,他們不知道在聊什麽,有說有笑。

郁初想起陳商和他爺爺打電話時候他爺爺說過的,是青梅竹馬,所以陳商主動了。

陳商不會對不喜歡的人主動,他只會拒絕。

就像無聲地拒絕自己一樣。

郁初只看了幾眼,就對司機說:“回去。”

司機哎了聲:“你還好嗎?”

“我看起來像有事嗎。”郁初語氣平靜,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

看起來好像确實沒什麽事了,調解能力可真強。

司機噎了一下,“那我們走了?”

陳商正在給李爺爺孫女放行李,一輛出租車從他面前疾馳而過,李爺爺孫女說了句謝謝,“你把我送我朋友那兒就可以。”

她只是缺個司機而已。

陳商昨晚都那麽說了,她也總不能真的一直貼上來吧,只不過好些年沒見,她确實是很想再見陳商一面,說喜歡倒是算不上,只不過家裏真的想安排的話,還是從小認識的人比較靠譜。

陳商說:“謝謝,爺爺那邊我會去說。”

這也省去他不少麻煩。

對方聳了聳肩膀。

把人送去朋友那兒,陳商去了一趟工作室拿點東西,結果正好碰上助理,助理也正要找他,說工作室的鎖有被撬過的痕跡,她還沒報警。

陳商只能留下來處理這件事,處理結束,換了新的鎖,已經是下午了。

他沒有回去,直接去了郁初補習班等郁初下課。

但一直到天黑,補習班的人都走完了,也沒見郁初出來,倒是在門口看見了郁初的補習班老師,老師對他有印象,純粹是因為他長得帥,之前早上碰見過他送郁初過來。

“郁初今天曠課了,也沒請假,我本來還想着下課後聯系他家長。”

聽見老師的話,陳商一怔,突然想起早上和郁初通電話的時候,背景音裏沒有補習班吵鬧的聲音。

他謝過老師,急匆匆打開手機。

郁初的手機和手表上都有定位,陳商之前一直沒用過。

但定位都顯示在家裏。

就連早上和他打過電話的手機,都顯示在家裏。

松了口氣,陳商趕緊回家,第一次開出了飙車的速度。

但家裏沒有郁初的身影,郁初卧室裏沒有人,手機和手表倒是好好的放在他疊得整齊的被子上,書包也在。

陳商的心一下子懸起。

但他現在得冷靜。

對門,郁初家裏。

對,郁初家裏。

陳商開了門,屋裏也沒有人,郁初不在。

恰好今天樓下小賣部大叔有事走親戚去了,小賣部沒開門,沒法去問。

陳商靠在牆邊思考了一會兒,翻了翻通訊錄,找到了林昭的號碼。

還好之前存過。

但林昭很疑惑,“郁初哥這幾天都沒跟我玩,我喊他打游戲他都不願意,我還以為他以後不想理我了,都快難過死了!”

林昭和郁初不一樣。

他有什麽不開心會直接說。

而郁初只會把自己封閉起來。

就像前幾天一樣,陳商不和他說話,他就不會再主動。

陳商開始懷疑,郁初到底哪裏喜歡自己了?

僅僅就給了那麽一個算不上親吻的親吻。

早知道那天晚上,他應該睜開眼,抓住郁初的現行,也不用逃避這麽多天。

郁初沒法逃避,他也沒法逃避。

陳商又回了次工作室,自然沒什麽收獲,最後他選擇報警。

但民警說不滿二十四小時無法立案,必須等明天。

陳商摸了摸口袋,想起自己不抽煙,身上哪來的煙,他沒法,只能蹲在家門口。

這個時候陳商突然意識到,郁初想走,太簡單了。

他可以把自己給他的所有東西都留下,然後消失,就像現在一樣。

是自己親手把郁初弄丢了。

明明他也并不想推開郁初。

陳商又一次出了門。

他幾乎又把整個風鎮都轉了一遍,他和郁初去過的每一個地方,每一個開着門的商店,餐館,或是賓館,車站。

一無所獲。

從外面回來,他身上的襯衫已經濕透了,早上還刮過的胡子居然長出不少,有些狼狽。

他在客廳的沙發上撿到郁初的一支筆,筆蓋上還有郁初留下的牙印,不知道什麽時候養成的咬筆習慣,被陳商看見過一次,笑他是小狗,只有小狗才會喜歡亂咬東西。

郁初氣得直瞪他,恨不得把筆砸他身上,最後還是沒砸,砸沙發上了。

那天陳商找過這支筆,結果沒找到。

沒想到今天莫名其妙就找到了。

陳商揉了揉自己亂糟糟的頭發,脫掉上衣,準備換件衣服繼續出門,等天亮再去警局立案,正要開自己卧室門的時候,突然腳步一頓。

還有這裏沒找過。

他沒報什麽希望,郁初很少進他的卧室,除去他生病的時候。

他開門進來開了燈,房間裏果然沒有人,但視線落到床上的時候,陳商呼吸停住了。

被子拱了起來,被子裏面躺了個人。

被子裏的人似乎也因為察覺到光線,掀開了被子,露出亂糟糟的腦袋,紅得不成樣的眼睛,臉上還挂着沒幹的眼淚,就那麽看着他,哽咽着問他:“你還要不要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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