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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月中旬，洛北市迎來第一場大雪。

微光穿過雪花間隙，洋洋灑灑地映射在潔白中。嚴實而鋪的雪花落在樓尖，像是不絕不滅的苔藓，籠罩住整個城市。

孟亦粥拖着行李箱，艱難地從春運大軍中擠上高鐵。

列車準時出發。

低矮簡陋的藍色棚工廠從眼前掠過，飛速地變成大片荒蕪的農田，點塊的村莊和小小的人群。

孟亦粥低頭打開手機，頁面還停留在12306的主頁。

2021年1月16日6:45開

洛北——長寧

長寧是位于西南角的山城，孟亦粥高二之前一直居住在那裏。後來因為父親工作調動，一家搬到洛北生活了幾年。

大四下學期沒有課業壓力，導師建議他們各自去實習積攢經驗。孟亦粥考慮到父母已經搬回長寧後，猶豫再三後，決定回到長寧實習。

其實相對于長寧，洛北在經濟發展上更略勝一籌。導師也建議她留在洛北，就業機會會多很多。

但孟亦粥還是決定回到長寧，其間原因甚至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也許是故鄉在那，也許是父母在那，更也許是她也不知道的原因。

只是冥冥之中有一種沖動指引着她回到長寧。

手機忽的無聲振動了兩聲，消息框跳出長寧的天氣預報。

孟亦粥擡頭一看，才發現已經過了四個小時的車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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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長寧了。

車廂人群有序離開座位，排成長隊蜂擁而出。站點空蕩，呼嘯而來的野風吹來，孟亦粥慢慢從車廂中擠出，濕冷的空氣立刻給她下了一道清醒劑。

頭頂深藍色牌子上大大地寫着長寧二字。

孟亦粥放開行李箱，四個小時的車程使她有些疲憊，她停在原地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剛想順着人群離去時，耳邊忽然傳來嗚咽的詢問聲。

“姐姐……能不能借我用下手機”

孟亦粥回頭看過去。

冷風将她的發梢吹起，在微明的燈光下，穿着明黃色羽絨外套的孟亦粥顯得格外嬌小，頭發紮成高馬尾，額頭飽滿，看起來像是剛成年的小姑娘。

“不。”女孩眼圈泛紅，尴尬地改口，“是妹妹……”

孟亦粥憋笑，“我應該比你大，只是看着顯小。”她又從包裏拿出紙巾遞給女孩，“來，先把眼淚擦擦。”

“不然成小貓臉了。”

女孩拿着紙巾慢慢擦着眼角，鼻音味很濃，“姐姐，能借我用手機打下電話嗎？”

“我，我手機摔壞了。”

怕孟亦粥不信，女孩還特意掏出碎裂的手機給她看，“剛才下車的時候，不小心掉到地上了。”

燈色寡淡，天色霧濃。

孟亦粥把手機調到撥號頁面給女孩，“別傷心，一個手機而已。”

“我不是因為手機傷心。”女孩小聲嘟囔，看起來又傷心了點，“是因為別的事……”

孟亦粥摸了摸她的頭，“需要我回避一下嗎？”

“不用，不用。”女孩連忙搖頭，撥完號碼後，甚至直接開了免提。

沒響幾聲，電話就被撥通。

男聲懶洋洋的，聽起來有些疲倦:“誰。”

女孩捏了捏鼻子，讓聲音聽起來沒那麽堵塞，“是我，哥。”

過了幾秒，那邊才慢悠悠地問:“換號碼了”

“沒。”女孩老老實實解釋，“手機不小心摔了，借的一個姐姐的。”

“嗯，記得和人說謝謝。”

“我知道。”女孩又說，“哥，我已經到站了，我一會上個廁所還在老地方等你。”

“沒長腿”男人懶懶地低笑了一聲，“自己回來。”

“……”

“我不管。”女孩語速飛快，“我今天失戀，你必須來接我。”

下一秒電話挂斷，不給男人一絲反應機會。

孟亦粥忍不住挑眉笑，“就這樣？不用多說兩句”

“沒辦法。”女孩把手機還給她，“我哥就這樣，我只能先下手為強了。”

大廳燈光明爍，孟亦粥看着手機號碼下的“長寧”二字，眉睫一顫，“長寧的嗎？”

女孩老實答:“對，長寧的。”

窗外的風雪愈大，似乎要将一個冬天的誠意盡數拿出。在靜谧的高鐵站，所有聲音似乎都在往耳朵裏湧。

“你哥哥姓什麽。”

“姓沈。”

“姓沈啊。”孟亦粥垂下眸來，“真巧，我有一位故人也姓沈。”

她眨眼笑了笑，話沒說完。

那位故人不僅姓沈，脾氣也和電話那位大多相同。

女孩驚喜道:“也許是一個人。”

“也許吧。”孟亦粥感覺自己好像回到那個苦澀而清新的夏天，她揚唇不在意笑，“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

*

從高鐵站出來，天色已經黑沉。濃稠的夜色中偶爾混雜着兩顆星星，不算亮，只是能勉強發現的程度。

許久沒回到長寧，看着周遭陌生而又熟悉的建築，孟亦粥心裏有些激動。在無人的小道上，她拉着行李箱興奮地往前跑，仿佛下一秒就融入濃濃墨色中。

跑了沒一會，她就累得有些喘氣。長寧在冬天格外濕冷，鼻子一時間也有些發悶。

整個街道無人，只有風灌過衣袖的聲音。

“你好，我想問問能不能搭個便車。”

一道婉轉的女聲忽然将冬風攪亂。

哦，不是，還有別人的聲音。孟亦粥在心裏想。

她拐入輔路，地上鋪的是紅色的凹凸磚頭，行李箱在上面滾動時，嘎吱嘎吱的很難聽。

“不能。”

不遠處的男聲平靜拒絕。

背脊猛地一挺，出于尴尬不想引人注目的心理，孟亦粥将箱子向上提了些，讓輪子保持離地狀态。

“那能加下微信嗎？”

女人猶豫地開口。

循着本能，孟亦粥也擡起頭來，看到對街的男女。

她首先注意到的是那個女人。

冬日，她穿着件到膝蓋的短裙，外套套着件寬大長款羽絨服，站在男人面前看樣子有些緊張。

由于距離過遠，孟亦粥只能隐約看清男人的身形。

落在地上的影子綽約，他的身形高挺，全身散發出一種冷淡的氣質。光是站在那兒，就恍如寒風中的一部分。

手臂開始發酸，行李箱與地面摩擦，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孟亦粥低頭專心走路。

對街的女人換了個說法，“那你有女朋友嗎？”

男人面無表情地擡頭看她，眸仁漆黑，“沒。”

“那你看我行不行？”女人語氣有些焦急，害怕男人下一秒拒絕。

遠處的風忽然從袖口偷偷溜進，孟亦粥停下理了理圍巾，半張臉都埋進圍巾中。她揉了揉鼻子，無意瞥見男人的長相。

風很輕。

手指慢慢捏緊行李杆，孟亦粥心情一瞬間多變起來。

路燈是昏黃色的，在夜色之下總能襯出點溫情的味道。

男人站在街對面，一身黑色寬松羽絨服，肩直平寬。

燈光描繪出他清俊的面孔。

狐貍眼微微下斂，神情淡漠地瞥向她那個方向。

目光直直，男人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如同一把枷鎖，把她圍困地密不透風。

萬籁俱寂之下，時間被刻意拉長。

胸腔中回蕩着心髒跳動的聲音。

孟亦粥的腦袋嗡地一下炸了，是沈單。

那位和她分手四年的前男友。

“哦。”沈單收回眼來，模樣平靜。明明肩膀平直，卻莫名有種頹喪的感覺。

“不好意思。”

“我不喜歡你。”

風浪層層包裹住所有的聲音，周圍格外安靜，男人的聲音散漫而毫不留情。

沈單沒有再次看向她。

他沒認出她。

手指在一點點回溫，孟亦粥眨了眨眼，所有異動情緒恢複正常。她垂下眸來，像是未受半分影響般高興地往前走。

她的視線不再看向街對面。

直到拐出街道，孟亦粥才覺得如釋重負，背脊恍然一輕。

她摸了摸臉前的圍巾，舔了舔唇，還是有些不放心地拿出手機看了看自己近乎包裹嚴實的臉。

怎麽會認出她呢？

他們已經快四年沒見了。

可是在下一秒，她感到眼圈有些發酸，她不在意地笑了笑。

沈單啊。

他是孟亦粥在那個夏天唯一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