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六封信

第1章 第六封信

【在我死後,你會獲得真正的自由。

你可以像我們剛相識不久說的那樣,去做一個不追名逐利的好演員,也可以出去看看這七年錯過的世界更疊。

山也好,海也罷,都不會再有人于陰暗中窺伺你的背影。

我好像沒什麽想說的了,喻晗。

對了,那只狗。

這幾天裏,我去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事情,但我不想告訴你。最後的最後,我走進了一個寵物店。

我依舊不明白這些毛茸茸的,不通人性的東西為什麽會招你的喜愛,我永遠無法像你那樣溫和地撫摸他們。

即便身體将要死去,我的心還在隐隐妒忌。

不僅是它們,我還嫉妒你的理想,你的父母,嫉妒你的朋友,包括每一個被你溫柔以待的陌生人。

當然,他們也不喜歡我,包括你喜歡的貓貓狗狗。

所以你放心養它,它與我截然不同。也許不久的将來你就會忘記它的來處。

如果實在不想養,那處理辦法太多了,想來不用我喋喋不休。

有時候我會想,也許下輩子成為一條狗,還能有機會感受你的熱愛。

不過你不必擔心,我的骨灰已經飄向五湖四海,不存在所謂投胎。

它與我毫無幹系。

如果你看到這裏,不必等待第七封信。

它可能出現在你人生的任何一個瞬間,或許在你将要忘記我的時候,或許在你找到心中所愛的時候。

但不要懷疑,它會出現的。

任何你意想不到的時候。

再見,喻晗。

祝你在沒有我的往後每一年裏健康,快樂,自由。

如果不幸摔倒,就坐下休息會兒,如果目光對視,就大膽去擁抱。

我不再是你的阻礙。

再見,喻晗,向前走吧。

賀于2024.11.14寄出】

……

喻晗在心裏恥笑無數次的“向前看”,最終卻從賀平秋筆尖冒了出來。他扯了下嘴角,笑意卻浸泡在了淚水裏。

小狗也不知道面前的人類為什麽流淚。

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不敢蹭也不敢叫了,只能乖乖端坐在那裏,露出讨好的笑容。

信紙被喻晗發狠地撕成碎片,漫天飛舞在玄關裏,一同破碎的還有那句健康,快樂,自由,以及一顆鮮血橫流的心髒。

周圍的空氣好像被抽空了,他的淚水沒有任何聲音。

最開始,顫抖的只有喉間喘息,但很快傳染至五髒六腑,再到軀幹,到四肢,到指尖。

小狗收起笑容,慎重靠近,将腦袋貼在喻晗的肩膀處。

它尚且年幼,以至于要揚起下巴才能靠住。

淚水很快打濕了它的毛發,喻晗緩緩擡手,将小狗圈進懷裏。

可以想象,不喜歡寵物的賀平秋走進店裏,因過敏還要戴着口罩與手套,他站在最角落處,對所有貓狗避之若浼。

動物們也一樣,對他避之不及。

賀平秋用眼神挑挑揀揀,最後選了一條薩摩耶,理由是它與自己毫無相似之處,它與他截然不同。

想必這樣被喻晗拒絕的概率就會小一點。

如果他足夠良善,理應不該将禮物定為一條生命。可死亡前的最後兩天,他還是不可避免地保留一點私心,就像醫生說的那樣,想悄悄的,委婉的以另一種形式參與喻晗往後的人生。

愚蠢至極。

敢在手機裏備注“老婆”,敢在外人面前叫“小晗”,可到了并非面對面的信裏,在最後的道別裏,卻仍是一句膽怯的“喻晗”。

七年時間,換來這樣的生疏。

痛苦就像深海裏的暗流,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只悄無聲息地在身體裏湧動,折磨着喻晗的每一寸骨與血肉。

他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可喉嚨卻發不出一點嘶吼。

好像正有把尖刀插入心髒,不顧死活地瘋狂攪動,無聲無息地讓他撕心裂肺。

憑什麽自作主張,自以為是地還他自由

憑什麽自作主張用他的父母,朋友甚至是寵物拉扯着他的生活

憑什麽自作主張地讓最後一封信沒有歸期

他要等到什麽時候,一個月,一個春秋更疊,還是一個又一個無望的七年

又或等到兩鬓斑白,再也恨不動的時候才發現,這不過卑劣的賀平秋折騰他的最後一環,目的就是讓他永遠膽戰心驚,警惕着生活中随時可能冒出的一封未知的信。

小狗大抵是累了,它抽出腦袋,低頭在地上輕嗅着,時不時看看一動不動的準主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喻晗走失的靈魂才回歸進身體,小狗拱了拱他的手,他低頭,看見了堆在跟前的一堆碎紙片。

小狗叼着是的最後一角,它松開嘴巴,信紙輕飄飄落在喻晗手心,上面寫着“我再不是你的阻礙”。

他顫抖地合起掌心,用力抓緊,用力到每一個關節發白發青,臉與脖子脹得通紅,青筋鼓動。

即便這樣,他依舊無法放出聲地肆意大哭。

……

小狗最終還是被放進了家裏,取名叫啾啾。

破碎的信紙被膠帶一點一點地粘回原樣,重新放回信封裏,藏在了家裏最隐秘的地方,連同兩本結婚證書一起。

也許再也不會翻開。

在接下來的數個日子裏,喻晗時常胃疼到無法呼吸,無數次悄無聲息地死去活來,活來死去。在那些夜深人靜的夜裏,他都會半夜驚醒,必須将嘴唇咬得鮮血淋漓,才能把将要出口的嗚咽塞回腔內。

正如被幼時見過的那種碾碎谷物的石輪碾壓着,來來回回,最終将他的每一寸骨骼,每一片血肉都化為了鮮紅的粉末。

好像葬禮那天,被挫骨揚灰是他的自己。

喻晗沒用酒精麻痹自己,他清晰地感受着生不如死的痛苦,時常渾渾噩噩,偶爾清醒的瞬間他也只會窩在沙發上,打開賀平秋電腦裏重重加密的文件夾。

這裏的所有密碼都只能輸入一次,錯誤即會銷毀文件,一旦發現病毒入侵也會銷毀文件。

裏面沒什麽珍貴的資料,只是無數段露骨的視頻,或許賀平秋以為喻晗不知道……但其實他知道,每次做愛,賀平秋都會像一個變态一樣錄像。

也許是為了在劇組工作的時候看看,也許是為了防止将來有一天喻晗逃離後進行威脅或想念。

喻晗将視頻投屏到客廳的幕布上,偌大的屏幕播放着他們新婚當晚的親熱視頻。

還留有青澀痕跡的喻晗無措地坐在床邊,賀平秋背靠着鏡頭步步走近,帶着絲絲酒意。但那晚賀平秋沒醉,別問喻晗怎麽知道,狗日的東西弄得太疼了。

他像一具僵直的屍體,傻了似的任由賀平秋擺弄,不會叫,也不會回應,索然無味,估計這段視頻當片給別人看都能看萎掉,但賀平秋很興奮。

盡管他表情不顯,只有汗水順着流暢的下颌線條滾落,最終滴進喻晗鎖骨裏。

口味獨特。

他評價着當初的賀平秋。

後來時間久了,喻晗也習慣了賀平秋時不時的犯病,各種地方。

肅穆的書房,次卧的全景落地窗浴缸,甚至是大白天的廚房,竈臺還開着火……

昏暗的客廳裏,視頻一段接一段的播放,他自以為自己和七年前一樣沒什麽變化,但事實上這七年并不是白開水,多少讓他變了些顏色。

錄像裏,他也從最初僵硬的逆來順受到後面的自然配合,他知道什麽樣的姿勢能讓戴着假肢的賀平秋不那麽損傷截肢面,知道什麽樣的角度能讓賀平秋最大程度的發力。

疼了他會說你今天是不是飯吃太多了,難受了會說換個姿勢。

在這七年的一個個日夜裏,他與賀平秋的身體變得逐漸契合……不似他們相看無言的靈魂。

但也許他還是直男。

否則怎麽會像死魚一樣毫無感覺呢。

他蜷縮在沙發裏閉上眼睛,身上只蓋着薄薄的毯子,也許去到夢裏也好一點。

巨大的影幕上依舊播放着小狗看不懂的動作片,上位的賀平秋俯下身,将喻晗完完全全嵌入懷裏,病态地吻着他的耳朵呢喃: “喻晗,我沒法停止占有你……”

我能停止的,只有我的生命。

五月的第一天,磅礴大雨終于停了。

接到陌生來電時,喻晗尚不清醒,以為仍在夢裏: “回來吧,蠢貨……”

“賀先生”那邊是一道并不熟悉的女聲, “我是正月初五被你從明湖邊救下的人,致電來是想跟你道個謝,謝謝你給了我人生的第二次機會。”

“……”明明對方喊的是賀先生,喻晗卻像知道發生了什麽一樣,閉着眼睛沒有回應。

“不知道您那邊發生了什麽,但今天五一,我想祝你節日快樂,萬事順意。”

喻晗恍若未聞地挂斷電話,再次跌進昏沉的夢裏。

他一覺接着一覺地睡,夢醒時分都在祈禱要夢見想夢的人,可天不如人願,他連對方的聲音都不曾聽見。

夢裏只有醫生在一遍又一遍地說: “他不是來自救的,他只是怕拖你一起下地獄。”

盡管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想把喻晗燒成灰,吃進肚子裏,帶進地下,賀平秋依然極力克制着,做着“正确”的選擇。

偏執病态了七年的賀平秋終于想在死前,努力做一次喻晗口中的“會愛人的人”。

他将事業還給他,父母還給他,朋友還給他,熱愛的一切都還給他,獨獨沒想過自己也是被熱愛的一環。

他說,喻晗,大膽往前走吧,我不再是你的阻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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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寶們,本章88個紅包致歉,還有一章沒寫完,熬不住了,睡醒碼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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