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尾聲
第1章 尾聲
喻晗這次沒能再昏睡下去。
因為今天五一,他答應過父母,五一會回去過節。
他只能艱難爬起,打開自以為再不會打開的上鎖抽屜,找出裏面的第二封信。
上面寫着: “或許你現在該收拾一下自己,洗個澡,梳理一下頭發,刮掉新長出來的胡茬,穿上整潔的衣服……”
喻晗看了一遍又一遍,給自己找尋動力。
最終,他還是将自己收拾出了人樣,走到在小狗面前半跪,頭抵着頭,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這些天都沒帶小狗下去遛彎,他真的沒有力氣。
幸而家裏夠大,小狗還小。
喻晗帶着興奮的啾啾一起驅車回到老家的城市,陪父母住了四天。
送別的時候,他對父母說: “我中秋節再回來陪你們。”
這份承諾是給父母的,也是給自己的。
依依不舍的譚芬與喻見生回到家裏,發現餐桌上放着一個房本和一張銀行卡,打開一看,房本的地址赫然是他們住的這棟,房本的名字寫着“賀平秋”。
中間還夾着一張喻晗留下的紙條——
【媽,爸,卡裏是你們這些年交的租金。把家裏的那些破爛扔了吧,往後這就是你們的房子,放心裝扮,不必擔心搬家。】
-
朝幸業終究還是再見到了喻晗。
他沒有多問什麽,照例又去沖了杯咖啡。
喻晗還是沒有喝: “今天是我生日,我本該收到第七封信。”
朝幸業嘆息道: “今天沒有信。”
“那是什麽時候”喻晗眼裏泛着消不下去的紅血絲, “他是寫給我的,為什麽不能遂我心願”
朝幸業只是搖頭,也許賀平秋原計劃是在今天送出最後一封信的,在生日這個本該團聚快樂的日子裏,往喻晗的心髒狠狠刺入最後一刀。
可他後悔了。
他想做一回正常的愛人。
朝幸業還沒來得及談論他的那些症狀,如時常發麻的肢體,夜半驚醒濕潤的頭枕,會失去知覺的右腿……喻晗便摔門而去。
他在一樓信裏寫道——
【連蛋糕都沒有,我真的不會再原諒你了。】
……
再次見到喻晗已是夏天,窗外的知了鳴個不停,顯得有些吵鬧。
喻晗的情緒看起來穩定了很多,只是依然消瘦,垂在沙發一側的手總是不自覺收縮發抖。
朝幸業再次沖了杯咖啡,詢問: “我還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喻晗回答: “賀平秋,祝賀的賀,平安的平,秋天的秋。”
朝幸業問: “他是秋天出生的”
“不是,他是冬天出生的……”喻晗垂眸, “我不知道他名字有什麽意義。”
對于賀平秋,喻晗有很多個不知道,誠如賀平秋的童年,誠如那份心理診斷報告,誠如最後的死亡。
朝幸業笑了笑,說沒關系: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喻晗喉嚨止不住地發緊,半晌,全身洩力似的癱下來。
他低低地笑了聲: “好嗎”
“當然。”朝幸業說, “不論哪一類精神病人都不是光靠包容能治愈的,他們需要醫生,更需要大量藥物。”
“如果我五年前就發現——”
“他不會讓你發現。”沒等喻晗說完,朝幸業就打斷道, “你知道重度抑郁的概念嗎”
“最近了解過一點。”
朝幸業說: “這類病人往往不止抑郁一個特征,很可能伴随着很多其他病症,例如焦慮,情感障礙,睡眠障礙等等……”
“日常生活裏,他們沒法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常常會無端地感到疼痛,身體與心理上的雙重疼痛,尤其在陰雨天,清晨和夜晚,胸悶,心悸,骨頭酸疼都很常見。”
“他們無法正常入眠,飲食結構也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脾氣善變,易怒,總是忍不住地想流淚,發脾氣,在工作和學習上難以集中注意力,記性衰退,對大多事情敏感且悲觀。”
“自殺自殘的想法更是如影随形,上一秒覺得窗邊的風景很美,下一秒也許就會想象跳下去是什麽樣子,泡個澡都可能突然滑進水裏,窒息有時會讓他們感到放松。”
喻晗靜靜聽着,指尖嵌入了掌心。
“我猜,我說的這些症狀他大多都沒有表現。”
“……是我沒有發現。”
“不,不是。”朝幸業平和道, “你太小看重度抑郁了,患者大多數時候是無法自控的,他拿着刀割身體的時候感覺到的往往不是痛苦而是畸形的快樂,甚至于他可能都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拿起的刀,為什麽拿起了刀。”
喻晗确實沒有見過賀平秋自殘,連一點征兆都沒有。
“重度抑郁能在不吃藥的情況下,不傷害自己持續五年,是件非常非常難的事。”朝幸業說, “所以我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喻晗閉了閉眼: “如果沒有肝癌,他或許能再堅持堅持……”
原來如此。
朝幸業并不知道賀平秋得了癌症,但他确實想問賀平秋突然計劃自己的死亡是不是因為發生了什麽。
本以為是感情上的矛盾,争吵,卻沒想到是命運。
“那就更不是你的錯了,不要自責,喻晗。”朝幸業戳破了喻晗的心理, “他的病态與偏執讓他在這段感情裏覺得痛苦,但你确确實實在這五年間也給了他無數希望,才能讓他堅持這麽久。”
喻晗張了張嘴,心口壓着的那股氣讓他想要反駁,他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伴侶。
可他卻突然想起賀平秋前兩年拟定遺書時發的那條朋友圈, “他上個月送了我結婚周年禮物,好像還可以再撐幾年”,還有那張自殺前一個月給他辦的健身卡。
這些無一不在說,哪怕喻晗做的差勁極了,賀平秋也汲取到了那麽一點點溫暖。
只需要一點點,就能堅持好多年。
“促使他去死是的病魔,不是你的疏忽。”朝幸業話音一轉, “但我說的那些症狀,你最近都有,是不是”
喻晗張張嘴,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他去到樓下,在信裏寫到:
【你送我的那盆多肉沒熬過寒冷的冬天,我把它剪到只剩根莖重新扡插,它竟然又發芽了,時隔一整個冬與春。
對了,家裏的洗衣機壞了,怎麽都轉不動。
我把它拆除分解成了一個個小塊,一道道螺絲,心裏舒服多了。】
……
第三次見面,喻晗依舊沒喝那杯咖啡。
這次朝幸業告訴了他一個秘密。
“其實我三十三歲以後才開始做心理醫生。”
“那之前,我也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她是抑郁自殺,我陪她治病長跑六年,依舊沒能留住。”
喻晗出神地問: “您最後怎麽接受她離開的”
“一開始根本接受不了。”朝幸業說, “所以我在本該結婚生子的年紀違背父母的期望去留學,讀的心理專業。我不明白一個看不見摸不着的病怎麽能這麽輕易地奪走他人摯愛的生命,我想弄懂它。”
“現在弄懂嗎”
“還沒有。”朝幸業說, “還不夠。”
喻晗口中彌漫起一股澀然。
“我前半生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學校裏,學到了很多知識,相對正确的三觀,固若金湯的道德底線……但從來沒有人教我該怎麽面對至親至愛的死亡。”
以至于這一天到來時,他們都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果是好,第一反應不是祝福與接納,而是否定與逃避。
再随着時間流逝,這份傷痛會越來越深,在往後的人生裏,無數次将自己折磨得痛不欲生。
“但後來我想明白了,人之所以無法接受摯愛死去,與摯愛的痛苦或快樂本身關系不大,只是因為他們的離開,我們的靈魂就好像缺失了最重要的一塊,我們只是在滿足自己的情感需求,才無法接受他們離開,我們自大地認為,活着才是最好的,陪在我們身邊才是完美的。”
“可死亡不是愛的終點,遺忘才是。喻晗,帶着他賦予你的改變往前走吧,去看看他來不及去看的世界。”
結束後,喻晗下樓,再次給賀平秋寫了一封信。
這次他選了個漂亮的火漆印章,是大海與藍天交接的圖案。
他在信裏說: 【我想帶你去看看。】
海很藍,天也很藍。
他戴着專業裝備潛入了海洋深處,看到了絢麗的珊瑚,各色的魚群圍繞着他,他在心口的瓶子上落下一吻。
也許賀平秋的骨灰早已随江彙入海流,也許周圍的某一只魚肚裏就有他的碎骨。
……
後來,喻晗又來了很多次,寫了很多封信,都沒寄出。
它們藏在家裏上鎖的抽屜裏,等着不歸之人的查閱。
他依舊沒有喝那杯咖啡,但他确實在努力地往前走了。
他只能往前走。
他參加了廖多跟錢妙多的婚禮,但沒有去做伴郎。
他注視着昔日的朋友們一個個找到良人,并在臺下笑着祝賀: “新婚快樂。”
他帶着那一小瓶骨灰走遍世界各地,每到一處,便在瓶口落下一吻,好似吻着賀平秋不存在的靈魂。
每次回家,他都會對父母承諾下一次回來的時間,他需要給自己跟這世間牽一根線,為防自己擅自離崗。
他不是賀平秋,他有正常愛人的能力。
他吃了一段時間的抗抑郁藥,整個人麻木了很多,對什麽都淡淡的,欲望淡淡的,痛苦淡淡的,想念也淡淡的。
他依舊會準時去朝幸業那接受治療,一次朝幸業突然說: “其實走不出來沒關系,忘不了也無妨,但別沉浸在他死亡的痛苦中,要帶着他予你的愛與快樂一起白頭偕老。”
你要知道,他不在墓裏。
他是你在路邊向你搖擺的小草,是拂你在臉上的風,浸濕你發絲的雨,是秋天的落葉,冬日的暴雪。
他無處不在。
喻晗久違地笑笑,反問: “您是在擔心我會自殺嗎”
朝幸業定定地看着他。
“不會的,至少往後不會了。”喻晗說, “我已經死過一次了。”
在24年的正月初五那天,他從父母家返回這邊的十六個小時車程裏,在湖邊看到了一個将要跳河的女人。
他救下了對方,卻幻想在暴雪中跳下去的是自己。
他将對方托上岸,自己卻腕間一痛,輕飄飄地松了手,朝着湖底墜去。
這次,喻晗照例買下一張漂亮的信紙,坐在時光郵局的窗邊角落寫下一行又一行字。他的字跡與賀平秋越來越像,也許是因為他們練的同一種字帖。
【給蠢貨的第三十三封信】
【親愛的賀平秋:
醫生說,我可以試着慢慢停藥了。吃藥沒那麽痛苦,我替你試過了。如果在那邊也生病,請不要再逃避。
朝醫生沖的那杯咖啡我仍然沒有喝,雖然很浪費,但道歉借他人之手是沒有誠意的。我知道你不懂,但我現在教你。
從前我總以為來日方長,卻不想世事無常。不過沒關系,我已經遷就了你七年,不妨再多幾個七年。
只是我無法和你保證,我的床側永遠空無一人。也許有一天我會告訴你,我遇到了一個想厮守一生的人,他與你截然不同。
這是你不打招呼就走的報應。
我最近還聯系了甘導,問他: “我也叫您不少次師父了,您看我是不是這塊料”
他很意外我會想走導演這條路,但很高興。
他說,精神正常的人不搞創作,內心飽含痛苦的人才能弄出驚世的作品。
也許有一天,我會和你一樣, “喻晗”這個名字會毀譽參半地出現在熒幕上,被人唾棄,被人喜愛,但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會誇贊我的作品。
我在向前走了。
你走後很長一段時間後我才想明白,其實你每次回家都不用密碼鎖而用鑰匙開門,只是為了給我一個心理準備。
你真的是七年如一日的蠢笨,我從未因你的回來感到壓抑,除去最初做愛确實有些難以承受。
我做夢都想回到過去,把你打到生活不能自理,這樣你就會失去割腕的能力。
我也從沒告訴你,你走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好恨你……可後來才發現,那是愛被醞釀得太久了。
你的丈夫于2026.11.14寄出】
門簾掀起,店員小維看着熟悉的黑色風衣遠去。
秋末的晚風吹過,她好像聽見了戒指碰撞玻璃瓶的清脆叮當聲。
有的人在向前走了,同時也在等待最後一封不知歸期的信。
也許在某個雨天的夢裏,也許在暮年将逝的黃昏。
————————
完結啦, 88個完結紅包!
喻晗自殺過的伏筆只有一個小夥伴發現了,指路18章。
如果可以的話,期待一下大家的長評,以及可以點一下評論區右邊的五星好評呀。
看到大家都很想看if線,但重生,回到過去這種應該不會寫了,如果要寫的話可能會考慮一下“人鬼情未了”作為福利番外,總之這本文就先标完結啦,福利番外過些天盛出,有想看的情節可以留下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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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