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龐托

第6章 龐托。

遠在古老的二十一世紀。

那個人類還依舊信奉“因地制宜”标準的時代，人口的迅速增長導致了一次徹頭徹尾的無序城市化風潮，人們利用甚至超乎人類自己能夠想象的科技和創造力，在地球上每一個能夠構築建築物和高速公路的地方架起高樓，随後聚集起來的人口和資本迎來的迅速發展和膨脹。

随之而來的就是全球範圍之內經濟和政治實力的徹底失衡，主權國家之間的權利争奪從地球表面一直探出太空，最後在全球範圍內爆發核武器戰争之中結束了以主權國家為主要成員的舊國際時代，實現了以國際聯盟作為全球治理的主要機構，以軍事管理委員會、秘書處、經濟和公共事務管理委員會、聯盟法院為主要支柱的，以亞洲區、歐洲區、南美洲區、北美洲區、非洲區、大洋洲區參與的新全球聯盟時代。

而在這個時代，全球總人口堪堪維持在戰前百分之一的水平，幾乎和數百年前的二十一世紀持平——核戰争帶來人類的巨大的影響之一就是地球生态環境的徹底崩塌，人們在科學和技術領域堅持不懈地探索了上百年之久，才在各個大區的中央城區範圍內建立起來成熟的模拟自然生态系統，将有限的人類聚集在有限的範圍之內。

這就導致了原本建立在地球表面一座座的鋼鐵巨獸——原本的城市，變成了再也不會亮起五彩斑斓霓虹燈的鋼鐵廢墟。

“睡城”——人們給永遠沉睡的，舊時代人類智慧和文明的結晶們致以最後浪漫的命名，哪怕它們再也不會蘇醒。

文明在這兒沉睡，但是血腥和暴力在這裏重建秩序。

夜晚的睡城是暴力和犯罪的天堂。

衆多的罪犯、極端無秩序和無政府主義者、無籍者聚集在睡城，他們肆意地倒賣武器、精神類藥物和各類稀有金屬，謀取暴利亦或者是容身之地。

“這兒原來的名字叫做——龐托。”

一個拖得長長的聲音在昏暗迷蒙的燈光下響起來，每一個字都像是被丢進尼古丁之中浸泡過一樣沙啞。

留着大胡子的男人看上去有些年紀了，活像是一個從棺材板板子裏面刨出來的上世紀紳士。他琥珀色的眼眸凝視着眼前的酒液，像是一個吟游詩人一樣吟唱着：“不錯，就是傳說中的龐托古城，它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

“哦？是嗎？”被這兩句話逗樂的舞女穿着火辣的緊身裙，栗色的長發蜷曲在腰間，咯咯直笑：“歷史再悠長，現在也不過是一座廢城不是嗎？我想下水道裏面的老鼠先生們會記得它曾經的輝煌。”

仰靠在沙發上的男人頓時坐直了，不滿地伸張道：“嘿！別看它現在默默無聞，早個幾十年，這裏全都是來往的富商……從亞洲北部開采出來的石油和礦石都要在這裏加工，最後變成各種高精度原材料流向全球。這裏實驗室林立，有全球最頂尖的化工技術基地！”

“好吧好吧。”奈何姑娘興致缺缺，舉起酒杯親手喂他喝了一口酒：“再陪我喝一杯吧，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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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叮”的一聲輕響。

酒吧玻璃材質的大門被穩穩地推開，一道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到了顯眼程度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覺地跟着追了過去。

那是一個身材不算魁梧的年輕人，但是身形挺拔，他一定是個亞裔，黑色的短發和瓷白的面容帶着東方人特有的神韻，白襯衫利落收進腰間，懶散地解開了領口的幾顆扣子，皮靴包裹小腿，一步一步踩着人造大理石地板，發出清晰可聞的聲音。

周圍幾個渾身散發着強悍信息素的特殊能力者跟着警覺了起來，不約而同地停下來談笑，目光跟随着移動。

不知道是誰忽然輕佻地沖他吹了一聲口哨。

卻見年輕人擡起眼睛，目光輕佻地看了一圈周圍，随後才兩步走到了長發的舞女身前。

“女士。”他從兜裏摸出來一支煙，散漫地夾在指間，半躬身看着眼前的女士，微笑道：“勞駕，借個火？”

舞女像是被這一笑按下了暫停按鈕，幾秒鐘之後才像是一只輕盈的蝴蝶一樣丢開了酒杯，拿過桌上的打火機飄過來。她聲音雀躍道：“當然，這位先生！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

火舌瞬間撩起來，他低頭湊近了，女士鮮紅的指甲近在他的眼前，香煙被點燃之後，煙霧瞬間模糊他的半張臉。

年輕人叼着煙，滿意地眯起眼環視周圍。

“先生？您是第一次來龐托吧？”

剛才講話的大胡子眼裏泛着精光湊上來，熱切地道：“有什麽可以幫助您的？相信我，在這兒沒有什麽是我不能替您辦到的。”

“是麽？”年輕人順勢坐到一邊的矮沙發上，吊兒郎當地交疊起雙腿，習慣性地把夾着煙的手撇到一邊——這樣煙灰才能抖落到地上。

他注視着對方的眼睛，說：“讓奧森.普裏奧出來見我。”

“什……”大胡子一臉詫異，卻見那年輕人目光一動，半仰起頭。

“咔嚓——”的一聲脆響，仿佛是在所有人的神經細微之處一動，緊接着噼裏啪啦的聲音轟然炸開來，無數的金屬碎片夾雜着能量波動從天花板上“轟”地一聲傾斜而下！

“啊啊啊啊，什麽東西？！來人啊！

無形的能量威壓和精神力蕩開，房間裏的人頓時作鳥獸散：“操！這是什麽人！”

“快叫人來——”

“啊——啊！救命啊！”金屬碎片普天蓋地落下來，花容失色的舞女立馬高聲尖叫起來，撒腿就往角落裏跑，但是那些碎片像是長了眼一樣精準地避開了她，幾乎在她周圍形成了一圈空白地帶。

邊上蹲守的幾個都是特殊能力開發程度還不錯的哨兵和向導，但是他們甚至只來得及打開自己的精神系譜，量子獸都還沒來得及放出來，就已經被一道兇悍的力道原地抽了出去。

碎裂的天花板碎片被精神力裹挾着，像是一道駭人的長鞭子，輕而易舉地就将就六七個人結結實實地甩到了牆面，“哐哐哐”地砸出來奇形怪狀的好幾個人形大坑。

“啊……”一個哨兵從牆壁上砸下來，身邊跟着冒出來一只猞猁量子獸，貓科動物量子獸面對着謝予安發出低低的嘶吼，随後就趴伏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謝予安這才偏頭問剛剛說話的大胡子，伸手憑空取下一片懸在他頭頂的金屬碎片，問道：“有問題嗎？”

大胡子怔愣地後退兩步，直打哆嗦：“這、這……”

“我說謝司，沒必要動這麽大的氣吧？”

話音剛剛一落，另一道極其恐怖的哨兵信息素威壓悄然靠近，頃刻之間扼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随着這一聲似笑非笑的诘問，半空之中懸而未落的金屬碎片都猛然振動起來，随後就像受到召喚一樣顫動着嘩然反撲，在半空中猛地調了個頭，朝着謝予安飛奔而來！

“普裏奧先生！”幾個被撂倒的哨兵和向導連忙朝着那邊奔過去：“老板！”

“老板來了！！”

謝予安似乎是冷笑了一聲，精神力屏障無聲豎起，随後“咔嚓”一聲，放在桌上的一只酒杯應聲而碎，一串帶着酒精香氣的液體飛濺而出，被精神力擠壓成一條足有兩三米長的長鞭子。

“嘩——”的一聲，串聯起來的水滴形狀宛如銀鞭揮動，纏繞着謝予安的手腕，蕩然朝着聲音的來源地甩了出去。

長鞭裹挾風聲呼嘯而至，輕易穿透了哨兵的能量屏障，一頭銀白色的巨狼量子獸忽然憑空從牆壁裏冒了出來，“嗷嗚——”地長嚎了一聲就朝着謝予安蹿了過來。

那頭白狼量子獸的實體化程度非常高，幾乎讓人感受到巨獸撲面而來的血性和威壓，謝予安手上無聲地推出去一道精神屏障擋住了量子獸實體，随後右手手腕翻轉，水滴化成的長鞭帶着雷霆一樣的精神震蕩朝着牆壁轟然揮出——

“哐——”的一聲，整面牆壁應聲倒塌。

肉眼幾乎看不清那個坐在沙發上的年輕人是如何移動的，那道黑白分明的身影已經宛如利箭一樣竄到了牆壁之後，長鞭像是一只有意識的長蛇一樣，纏着一個高大人形拖了出來。

白狼匍匐在主人的腳邊，巨大的獸瞳盯着謝予安，發出低沉的嘶叫聲。

麻袋一樣被拖行的奧森.普裏奧踉跄了一步，頓時破口大罵：“你他\媽的——謝予安！你又發的哪門子瘋？！老子最近他媽的安分的很沒有惹你……”

謝予安手上剎那之間青筋暴起，一腳揣在奧森.普裏奧的膝蓋窩。

“噗通”一聲，奧森.普裏奧原地半跪，被鞭子勒得發生“咯咯”兩聲。

謝予安長鞭繞在指間一提，像拎着一條死魚一樣拎着這個個子接近兩米的大漢。

“老板！！”

“放開我們老板！你是什麽人？！”

圍觀的幾個小弟剛剛從地上爬了起來，眼睛珠子都差點瞪出來了，但是迫于謝予安的淫威又完全不敢動作。

“別讨價還價。”謝予安半俯身看着對方的眼睛：“把我的人交出來。”

奧森語氣一頓，擡起頭，裝傻充愣：“什麽人？”

“…………”謝予安目光一頓，實在是沒忍住輕咳了一聲。

那一瞬間謝予安感覺眼睛受到了強\奸——奧森.普裏奧，一個有着地道黑發棕眸的拉美洲後裔，竟然染了一頭大紅漸變紫色的狼尾頭不說，眼睛裏還有一紅一藍倆不同顏色的兩顆眼球，看不出來是先天就長這樣還是後天的努力，臉頰兩邊還有黑色紋身蔓延滑進衣領，鼻翼嘴唇上還挂滿了各類金屬釘環。

“廢話少說。”

謝予安挪開視線，盡量減少和這張臉的交流，以保護自己本就不怎麽在線的審美，言簡意赅：“把斯芬克斯.維奇一行人交出來。”

“我踏馬根本就不認識這人！”奧森被拎狗一樣拉着，還是在自己的一群小弟面前，感覺十分地丢面，語氣惡劣道：“龐托每天這麽多人，我怎麽知道……”

“沒有你的默許，他們根本就不敢進入龐托城內。”

謝予安神色一泠，打斷他：“我不管你們是什麽關系，現在我要知道他們的行蹤。話說——你知道我審訊效率為什麽在全軍管委最高嗎？因為我從來不用嚴刑逼供那一套，我只會用精神攻擊攪碎囚犯的精神系譜，然後再親自替他們修複好。”

他興致盎然地一挑眉：“哦，忘了提醒你，迄今為止還沒人能在這種審訊方法下堅持到第三輪，你确定要試試？”

謝予安這混蛋是在威脅他是吧是吧是吧！！奧森頓時睜着兩個廉價玻璃珠子似的眼睛瞪着謝予安，怒不可遏道：“你這個混蛋大搞刑訊逼供是吧！！我要跟聯盟監察處舉報你！！”

“你随意。”謝予安微微一笑，随後用力一扯鞭子：“說。”

“我立馬就宣布龐托全城對這幾個人的不歡迎……”奧森頓時咬着牙，憋屈道：“這下你滿意了吧？！整個龐托城之內，不會有人敢收留或者是資助他們，這麽大的龐托我可沒時間幫你找人！”

謝予安道：“用不着。”

他站直了，終于松開了扣在奧森脖頸上的鞭子，酒滴失去了外力拘束，“啪嗒”一聲就地爆開了，兜頭淋了奧森一頭一臉芬芳馥郁的酒。

奧森抹了一把臉，頓時心頭鬼火直起：“你他娘的有毛病啊！謝予安你就是軍管委養的的一條狗！你總有一天不得好死！”

“抱歉，手滑。”

謝予安退到一邊，很是抱歉地一擡手，随後從兜裏掏出來一張黑色磁卡放在桌上：“替我準備點東西，這是訂金。”

“你怎麽不去死？”奧森氣得兩眼一黑，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拿着我的東西在我的地盤搞我的人？你能再不要臉一點嗎？！”

這人渾身上下的鉚釘數出來可能夠賣半噸廢銅爛鐵，叮叮當當地直響，看得謝予安鬧心不已，真想就地挨個給他薅了。

謝予安退到一邊，打了個響指。

柔和的精神力鋪開，白狼量子獸察覺到熟悉的精神力信號，低低地嚎了兩下，湊到謝予安身邊。

“吃裏扒外的東西——這麽濫用精神力，你也不怕死？”

奧森瞬間退到一邊，離得遠遠的，狠狠瞪了一眼自己谄媚享受謝予安精神鏈接的白狼量子獸，然後放心地對謝予安破口大罵道：“你明明知道斯芬克斯.維奇他們背後有人，還打算殺人滅口？你真有毛病吧？”

不是我說……軍管委那群傻叉是你爹嗎你他媽天天盡心盡力地替他們賣命？你怎麽不跟那群老家夥一起死了算了？你也不怕那天就在哪個犄角旮旯裏爛了都沒人管！！”

“謝謝你關心。”謝予安抱着手臂，冷冷道：“聯盟沒規定精神力應該怎麽用。”

他好像是想到了一件什麽有趣的事情一樣，恍然大悟一挑眉：“反倒是哨兵需要精神疏導和精神傷害不能自愈這，就決定了，你、你們所有人都得像狗一樣聽我的話，明白了？”

奧森咬牙怒瞪謝予安，那一瞬間還真有點像被主人欺辱了的小狗，雖然普遍上來說，狗沒有這樣驚天地泣鬼神的非主流審美。

“五分鐘內把東西準備好。”

謝予安不耐煩地撣開了袖口上的一道褶皺，還十分禮貌地提醒道：“勞駕。”

十分鐘之後，夜色之中的酒吧裏面走出來一道利落的身影，提着長條形安全箱，飛快地隐入了夜色之中。

龐托是典型的現代化科技城市，高樓林立，雖然現在大多都沒什麽人影。

謝予安擡起頭，在夜色之中尋找着龐托最高建築——龐托試驗大廈。

街道兩邊都是廢棄的建築和它們的未來形态——成噸的建築垃圾，因為無人居住所以也沒接通能源，黑漆漆的窗口像是睜着一對對方塊形狀眼睛的巨獸。

還是要感謝奧森，好歹這裏的街道還能看得出來原來的走向，不然這個人工勞動力昂貴的時代，這樣一座活物不超過四位數的城市可請不起環衛工人。

拐進一條幽深寂靜的小巷子，謝予安挺拔的身形一晃，險些一頭栽倒了地上。

他伸手在牆壁上一撐，好歹穩住了身體。

時間不多了，謝予安想。

謝予安顧忌着他的白襯衫不想蹭一身灰，于是就拿安全箱撐着牆壁，深深地呼出一口帶着血腥味兒的熱氣。

“乖兒子。”謝予安忍着頭痛欲裂，艱難地打開精神系譜，呼喚道：“出來給爸爸看一眼。”

“花花？”

精神系譜毫無波動，空空如也。

謝予安：“？”

他的不孝子跑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