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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柏意顏從北京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福利院看望姜院長。

每周, 柏意顏都會抽一天時間回福利院一趟，看望姜院長和幾位老師，還有福利院的弟弟妹妹們。

這樣的習慣已經堅持了兩年。

在離開北京前，柏意顏特意去了一趟王府井買了些北京特産, 打算給弟弟妹妹們帶回去。

福利院的孩子們多數都有各種各樣的殘疾, 健全可愛的孩子幾乎都被領養了。孩子們從記事起就一直呆在福利院裏, 只有少部分心智健全、身體健康的孩子才有機會去到外面接受教育, 但他們也從來沒有離開過本市。

孩子們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 自然對來自北京的糕點很是喜歡，确切的說是——珍惜。

傍晚，漫天的火燒雲鋪滿天際。

火燒雲變幻着不同的形狀, 時而像一只展翅的鳳凰，拉長着絮狀的尾巴。時而又變化成一匹高大的駿馬, 兩只前蹄高高躍起。

柏意顏從院長辦公室出來, 路過小花園時看到暖暖一個人站在槐樹下，一雙小手捧着一塊棗花酥。

小女孩低垂着眼睛, 盯着手裏的一塊棗花酥發呆。

柏意顏遠遠地看着，并沒有立馬靠近。看了大概兩分鐘的樣子, 柏意顏這才緩步走了上去，蹲在了暖暖的面前。

“怎麽了？暖暖。”柏意顏沖着小女孩露出一個柔和的微笑, 說道, “怎麽一個人在這兒。”

“柏姐姐。”暖暖一雙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看着柏意顏, 說道, “你有和好朋友吵過架嗎？”

“我想想看。”柏意顏認真想了想，堅定地回答, “有。”

“那你們後來是怎麽和好的？”暖暖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着柏意顏。

“我主動找她和好的。”柏意顏笑了笑。

暖暖看了看捧在手裏的這一塊棗花酥，擰起兩條細細的小眉毛, 然後巴巴地看着柏意顏。

“柏姐姐，如果我把我的糕點分她一半，那她會不會把她的糕點也分我呢？我有些舍不得，我從來沒吃過。”

柏意顏柔聲道：“要不，咱們試一試？”

暖暖猶豫了一下，重重點頭：“好！”

柏意顏寵溺地摸了摸暖暖的頭頂，鼓勵道：“加油。”

暖暖沖着柏意顏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捧着棗花酥轉身跑開了。

大槐樹下，柏意顏的影子被夕陽一點點拉長。柏意顏目光平靜地看着正前方，直到暖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視野中。

實際上，柏意顏剛才撒謊了。她在福利院時根本就沒有朋友，直到自己念初一時認識了正上高三的學姐許星，許星這才成了她唯一的朋友。她小心翼翼地珍視這份友誼，倆人從未吵過架。

在許星看來，柏意顏是這個世界上脾氣最好的人。

從福利院出來，柏意顏先是去了一趟水果店，買了些水果拎在手裏。然後乘坐公交車去到了一中，在一中校門口旁的奶茶店點了杯奶茶，坐在店裏等人。

這兩年裏，柏意顏幾乎每周都來。漸漸地，柏意顏和奶茶店的老板娘變得熟絡起來。

老板娘瞧着老熟客來了，熱情地送上一塊草莓布丁，沖着柏意顏一笑：“這是我們店裏新推出的草莓布丁，幫忙試吃一下。”

“謝謝。”柏意顏将視線從手機上挪開，擡眼沖着老板娘微笑了一下。

“怎麽總是這麽客氣。”老板娘說着拉開椅子，坐到了柏意顏的對面，“最近怎麽樣？工作辛苦嘛。”

柏意顏：“還好，不辛苦。”

老板娘感慨道：“像你這樣的好姐姐可真是難得。”

柏意顏沒說話，拿起擱在碟子邊的小勺子舀了一小勺布丁放進嘴裏。與此同時，門口傳來幾個女生的交談聲。

有顧客來了。

“我去忙了。”老板娘收回望向門口的視線，随之起身。

“嗯。”柏意顏應了一聲。

現在正值暑假，一中還沒有開學。只有剛升入初一和高一的新生們要進行為期二十天的軍訓。

奶茶店的顧客漸漸多了起來。在迎來送往一張張朝氣的笑臉後，姜樂的身影總算是出現在了奶茶店門口。

姜樂穿着一身迷彩服，雙手攥着書包的肩帶站在門口，在看到柏意顏的瞬間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笑容輕快而明朗。

“柏姐姐！”

柏意顏給姜樂點了一杯草莓奶昔，剛才試吃的草莓布丁很不錯，柏意顏也順便點了一份，讓姜樂打包帶回宿舍吃。

倆人面對面坐着聊天。

“樂樂，這是這個月的生活費，院長讓我交給你的。”柏意顏将八張百元紙幣拿給了姜樂，沖飯卡需要現金。

“還有水果。”說着，柏意顏将擱在桌上的這一袋子水果推到了姜樂面前。

“謝謝柏姐姐。”姜樂收下生活費和水果，乖乖裝進了書包裏。

看着姜樂拉好書包拉鏈後，柏意顏拿起了桌上自個兒的手機，用微信給姜樂轉了兩千塊錢。

民族舞一個月的課時費是1600，每周末兩節課，剩下400是給姜樂一個月的零花錢。

姜樂今年12歲，學舞蹈學了六年。前四年是跟着福利院的趙老師學的，可趙老師并不是專業的舞蹈老師，只會些入門的皮毛。

姜樂在舞蹈方面很有天賦，四年下來，趙老師早已經是傾囊相授，實在是沒什麽可教的了。

“姜樂這孩子很有舞蹈天賦，她需要有更好更專業的老師來教，可不能浪費了這樣的好苗子。”

姜樂熟練地點了收款，揚起笑臉沖着柏意顏道謝：“謝謝～”

柏意顏：“乖。”

姜樂：“柏姐姐，周老師上次還誇我呢！”

柏意顏：“誇你什麽？”

姜樂：“誇我動作最标準，還說等今年寒假要帶我去上海參加比賽。”

柏意顏：“樂樂真棒！”

姜樂：“可是，去上海肯定得花好多錢，奶奶她每個月還要吃藥……”

柏意顏：“樂樂，我是不是跟你說過，錢的事不用你操心，一切有我。你只管好好學習，還有好好跳舞。”

姜樂：“可是柏姐姐，你一天工作這麽辛苦，我不舍得花你太多錢。”

柏意顏：“樂樂，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姜樂：“什麽好消息啊？”

柏意顏：“我要去橫店拍戲了，是一個大導演的戲。”

中午的時候，柏意顏接到了張鳴秀打來的電話。說進組時間就定在了這個月，具體哪天到時候會提前通知。

姜樂眨了眨眼睛，從這句話中提取到了關鍵詞“大導演”，興奮地拔高音量：“大導演！！”

“柏姐姐你要成大明星啦！”

柏意顏趕緊捂住姜樂的嘴，提醒道：“小點兒聲。”

“我只是去拍戲，不是當什麽大明星。”

姜樂似懂非懂：“……哦。”

柏意顏：“我這一去要在橫店待四個月，所以以後每個月的生活費和學舞蹈的錢，我直接微信上轉給你，或者轉你銀行卡上。需要現金的時候，你就自己去取。”

姜樂點點頭：“嗯嗯！”

柏意顏正對着店門口，看着門外路過的學生越來越少，垂眸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差不多得讓姜樂回宿舍了。

柏意顏擡起眼簾，沖着姜樂說道：“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到校門口。”

姜樂甜甜一笑：“好～”

夜幕下，柏意顏隔着一中的大門和姜樂揮了揮手。遠遠地，望着姜樂的背影最後消失在了女寝室門口。

柏意顏并沒有馬上離開，而是有些留念地望着夜色中的一中。突然，包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周圍很靜，走讀的學生們都走得差不多了，偶爾有稀稀拉拉的幾個學生從學校裏出來。

柏意顏回過神來，掏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是葉漫青打來的電話。

倆人今天上午才從北京回來，葉漫青下午要跑一個通告，是去外省。柏意顏則要回福利院一趟，于是倆人便分頭行動，各忙各的。

“喂，葉老師。”柏意顏按下接聽鍵，将手機貼近耳側，漫步走在一中門外的一排排香樟樹下。

晚風拂面，灼熱的微風不時拂過翠綠樹葉，斑駁月光鋪滿林蔭小道。

“顏顏，你還在福利院的嗎？”電話那頭傳來葉漫青溫柔的語調，猶如江南細雨般。

總統套房裏，葉漫青長身而立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霓虹夜景。

形狀漂亮的唇上塗着性冷淡風的玫瑰色口紅，黑色的禮服勾勒着女人曼妙高挑的身姿，一頭精心打理的大卷發披散在後背上。

“沒，我現在在外面。”柏意顏如實說着，卻并沒有說出具體的位置。

姜樂是她自己要資助的，是柏意顏自個兒的責任，她并不想葉漫青知道這件事。至少，現在不想讓她知道。

“那記得早點回家。”電話裏，葉漫青的聲音聽上去有一絲疲倦。

“葉老師……”周圍特別靜，葉漫青明顯的倦意嗓音隔着電話傳了過來，直抵柏意顏的耳膜。

“你注意休息，別太辛苦。”

“嗯，顏顏你也是。”葉漫青輕阖眼簾，一個擡手，指尖捏了捏睛明穴。

“一會兒到家了，記得給我發條信息。”

“好。”柏意顏輕聲應了聲。

一通電話結束，柏意顏已不知不覺走到了公交車站臺。适時，一輛順路的公交車遠遠地開了過來。

柏意顏收起手機的同時掏出了包裏的公交卡，刷卡上車，特意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車窗外，不時有結伴而行的一中學生們走在路上，學生們穿着清一色的迷彩服，一個個臉上洋溢着純真的笑容。

看着一張張笑臉，柏意顏陷入了回憶，眼裏的光一點點黯了下去，宛如失了光澤的兩塊美玉。漂亮猶在，卻沒有一點生氣。

……

柏意顏近來運氣不錯，連續三天都有接到群演的活兒。群演的一大好處就是工資日結，日工資有時候是150，有時候是200。

柏意顏得攢錢，攢夠姜樂去上海的錢。

從北京回來後，葉漫青就一直在跑通告，往返于幾大一線城市之間，一直沒時間回本市。

無論多忙，倆人一直都有保持聯系。每天收工後，葉漫青都會第一時間給柏意顏打去電話，每次響鈴不超過五秒，柏意顏就會按下接聽鍵。

然而昨天晚上，柏意顏的電話卻一直沒人接，一陣“嘟嘟”聲後，最後響起一個機械的女人聲音。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直到淩晨一點，柏意顏才給葉漫青回了一條微信。

葉漫青雖然已經休息了，卻并沒有睡着。這一聲微信提示音，成功讓好不容易積攢的睡意瞬間消減。

女人伸長胳膊，拾起床頭櫃上的手機查看微信。期盼和現實重疊，果然是柏意顏發來的微信。

柏意顏：【葉老師，我今天在拍夜戲，現在才收工。】

葉漫青确認了一眼時間，已經淩晨一點了。

柏意顏有對自己說過，她最近一直都在接群演的戲。還說最近運氣很好，每天都有戲接。

按理說，柏意顏有五百萬彩禮在手上，她是不缺錢的。可她還在繼續接群演的活兒，沒有一天休息。

聯系之前柏意顏提出的婚前協議來看，葉漫青一下就明白了。

柏意顏是不會動這筆錢的，哪怕葉漫青有明确表示過，這彩禮就放在她這兒，任由她支配。

弄明白了之後，隔天一大早，葉漫青就給張鳴秀打去了電話。

張鳴秀剛起床，一邊用毛巾擦了擦嘴角的牙膏泡沫，一邊看着來電顯示愣了好幾秒。

倆人雖然私底下關系不錯，可葉漫青這人是出了名的冷淡，這突然打電話肯定是有事。

“喂，漫青，找我有事兒？”張鳴秀按下接聽鍵，邊打電話邊從衛生間裏出來。

“嗯，确實是有事。”葉漫青長身而立站在落地窗前，一手拿着手機貼在耳朵上，一手輕托着手肘。

“什麽事，你說。”

“我想問一下，《九天》的片酬是怎麽個結算法兒？”

“這……還是和之前一樣，一二線演員的片酬得在人進組前就一次性支付，否則人家可不接。其餘咖位的演員，就等拍完後再給他們結片酬。”

“我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

“可不可以專事專辦。”

“你是指？”

“小柏她之前是群演，這您也是知道的。這一進組，她就沒時間再接群演的活兒了，她有需要用錢的地方。”

“所以，張導您看您能不能先撥一筆‘進組費用’給小柏。”

“瞧我！都把這茬兒給忘了。”

葉漫青的這個提議其實并不過分。早在幾年前，一般演員們的片酬多是按照“三三四”來結算。

簡言之就是：前期先支付演員一筆“進組費用”，等到了制作中期再支付一筆“進度費用”，殺青後支付“尾款”，整個比例按照片酬的“三三四”來劃分。

近幾年來，影視行業不景氣縮水嚴重，所以才不得不在普通演員們身上想辦法。

張鳴秀：“沒問題！小柏的片酬就按‘三三四’來付。我先把進組費用結給她，這樣一來，她也好安心拍戲。”

葉漫青望着窗外的好天氣，嘴角不自覺地一個上揚，說道：“謝謝張導。”

張鳴秀蹙眉：“漫青，我突然有個問題想問你。”

葉漫青：“您請講。”

張鳴秀：“你怎麽對小柏這麽上心？”

葉漫青：“她是我妹妹。”

張鳴秀：“妹妹？！表妹？”

這也不是一個姓啊？只能是……表妹？

葉漫青語氣平靜：“不是，是幹妹妹。”

這樣的托詞，葉漫青在打這通電話前就已經想好了。以後，還會在別的地方有用到的時候。

她和柏意顏雖然已經結婚了，可現目前倆人的關系還得保密。所以，能少一個人知道是一個。

***

柏意顏昨晚拍夜戲拍到淩晨一點才收工，回到家還要洗頭洗澡，等到吹幹頭發收拾好上床，已經兩點了。

今天還有一場夜戲，時間會更晚。晚上七點半開拍，結束時間大概在淩晨兩點。

所以白天一整天，柏意顏都無事可做，于是她決定白天去跑外賣。

頂着濃稠的困意，柏意顏關掉鬧鐘艱難地撐坐起來，歪着腦袋倚着床頭靠着。伸長手臂，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一看，顯示有一條未讀微信。

點開，果然是葉漫青發來的微信。

葉漫青：【今天還要繼續拍夜戲嗎？】

柏意顏：【嗯，今晚還有一場夜戲。】

本以為葉漫青不會很快回複自己，所以柏意顏準備放下手機，抓緊時間去衛生間洗漱。

可剛一放下手機，就立馬響起了一聲微信提示音。

葉漫青：【我今天回來。】

柏意顏回了一個“哦”字過去。

葉漫青：【你白天也要忙嗎？】

柏意顏：【嗯。】

葉漫青：【晚上幾點收工？】

柏意顏：【大概淩晨兩點。】

葉漫青：【顏顏，片場定位發我一個。等你這邊收工了，我讓司機開車送你回去。】

葉漫青：【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回去我不放心。】

柏意顏猶豫了一下，懸在手機上方的手指幾秒後落回了屏幕。

柏意顏：【好。】

随後，柏意顏點開“位置”，輸入片場的定位後點擊發送了過去。

今天是個大陰天，雖然現在是八月，可由于最近突然降溫的原因，天氣一點也不熱。

中午的時候，柏意顏突然接到了張導打來的電話，說是明晚要請幾個主演吃飯，問她有不有空。

明天的話，暫時沒有接到群演的活兒。柏意顏想了想，立馬給張鳴秀回了一條微信過去。

柏意顏：【好的，導演。】

匆匆吃過午飯後，柏意顏只休息了半個小時，就又點開了外賣接單平臺，這一忙就忙到了下午六點。

夜戲晚上七點半才開拍，一個半小時夠柏意顏吃晚飯，再順便回一趟家換衣服。

……

淩晨兩點，某處拍攝外景的片場內仍舊一片燈火通明。

今天的這一場夜戲也是一場雨戲，講的是男女主在雨中分手的場景。

劇組資金有限，為了營造出下雨的效果，工作人員們人手拿着一根噴水管，傾斜四十五度對着天上噴水。

柏意顏這次飾演的群演一號，是一個因失戀而在路邊哭泣的年輕女孩。鏡頭不單會給到她，而且還是通過女主視角。群演一號和女主有對戲的臺詞，雖然只有兩三句臺詞。

女主今天特別不在狀态，被導演喊咔了好幾次，被罵得那叫一個狗血淋頭，女主越是被罵就越是NG。

淩晨三點，這一場夜戲總算是拍完了。

一場戲拍下來，柏意顏渾身都淋透了，濕衣服貼在身上特別不舒服，還有些冷。

“給你毛巾。”一位好心的工作人員遞給柏意顏一張幹毛巾，說道，“趕緊擦擦吧，當心感冒。”

“謝謝。”柏意顏雙手接過，禮貌道謝。

頭發這樣擦是擦不幹的，只能大概擦一下，讓發絲不再淌水。

柏意顏去更衣室換回了自己的衣服，将戲服交還給了劇組道具師，散着一頭及腰的濕漉漉長發走在路燈下，朝着片場外走去。

實際上，早在一小時前，司機就給柏意顏發去了短信，說他已經到片場外了。

柏意顏看一眼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小時。心裏一急，柏意顏不由地加快了腳步，後面幾乎是用跑的。

片場外，一輛黑色勞斯萊斯停在一棵梧桐樹下，純黑的車身幾乎和黑夜融為了一體。

柏意顏擡手撫了撫因喘息而上下起伏的胸口，等到氣息吐勻了，這才朝着梧桐樹下走去。

車門沒有鎖。

柏意顏伸手拉開車門，彎腰鑽進了車艙裏。不經意地一個擡眸，一眼便瞧見後座上坐着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