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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三個月前
【我和黃叔叔講好了,面試的時候不要緊張,保持思路清晰,你一定可以的。】
【知道啦,爸爸。】
這會兒覃惟人已經在到了,前臺姐姐讓她稍等片刻,就忙自己的去了。
盛夏時節,整個北京城似掉進火爐裏,燥熱難耐。
辦公樓裏的中央空調呼呼出冷氣,出風口系着的紅絲帶,蕩來蕩去,擾人心緒。
她的手指縫裏有粘膩汗液,後背發麻,心髒都快跳出來。第一次靠關系走後門,難免做賊心虛。
不知道等了多久,走廊終于傳來一道高聲呼喊:“譚惟!譚惟在哪?”
來了來了……開始了。
覃惟快速起身,走上前去,HR站在會議室門口看着她,“譚惟?”
“那個,我叫覃惟,qin,第二聲。”她臉有點紅。
“跟我來吧。”HR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一秒,進去了。
簡歷遞交上去之後,對方粗看了一遍,簡單問她會不會使用一些辦公軟件,可否接受出差,以及何時可以上班。
“會的,可以接受出差,随時可以上班。”
“福利待遇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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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不算好也不算差,一般的應屆生水平。
“我這邊沒有什麽問題了,你可以的話,那下周一來上班?”
面試就結束了?太草率了,她怕這中間有不清楚的地方,“您沒有別的要問嗎?”來的路上,她練習了半個小時的自我介紹,完全沒用上。
“問什麽?”
“個人履歷什麽的。”她也被問住了,忽然卡殼。
“你不都在簡歷上寫着了嗎?”
“哦。”這樣說也沒毛病。
“你是黃總的侄女,難道你們在家裏沒有說好嗎?還要我來問。”對方終于擡眼看她,意思是:你跟我這裝什麽?
不知是剛剛糾正名字讀音讓對方覺得有賣弄之嫌,還是走後門的窘迫,覃惟察覺出對方已經對自己戴上了有色眼鏡。于是臉更紅了。
哎。
夕陽懸挂在樹木濃密的罅隙裏,明明臉蛋曬得發燙,她卻感覺在做夢,暈暈乎乎。在公交車上剛找到位置,爸爸的電話就打了進來,問她:“面試怎麽樣”
“還行。”覃惟表現抗拒:“我不想去黃叔叔公司。”
“怎麽了?”爸爸卻語調高昂。
“能讓我輕易進去的,肯定不是有前途的公司。”她胡說八道找借口,并不想吐露真實的原因。
“……”
黃叔叔是覃惟爸爸的朋友,早年來北京打拼,現在都發家了,把她塞進自己公司也不是多麻煩的事。
“我來跟她講。”媽媽搶走了爸爸的手機,“寶寶,你想做什麽呢?”
“我不知道。”覃惟慣常會對媽媽撒嬌。
覃惟爸爸是做生意的,媽媽是歷史老師,家裏經濟條件很好,氛圍也不錯,大學都畢業了,父母還當她是個孩子。
只是她本人的性格,太內向了。
公交車行駛出高架下方,斑駁的玻璃上穿透一抹刺眼的光,一種叫“黃昏恐懼症”的情緒默然發作,她想象的北京會變成一座空城,這讓她感覺很無助。
覃惟垂下眼皮,眼眶酸脹起來,“媽媽,對不起。”
“不要太焦慮了。”媽媽輕聲笑,“畢業生找工作這件事呢,本就是越找越灰心的,但總會有出路。既然有一個現成的機會,不妨抓住?”
“我不想走後門,別人都知道了。”覃惟一想到剛剛HR輕蔑的眼神,心裏就很難受。
“沒有那麽多人關注你。”媽媽把想說她過于敏感的沖動壓制住,仍是語重心長,“還記得我跟你說的嗎,功不唐捐,玉汝于成——”
覃惟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手機裏就傳來爸爸的聲音,“別廢話了,這個小崽子的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麽,沒工作沮喪,有工作又不想去,欠嗖嗖,讓我罵一頓保證藥到病除了。”
在爸爸發火前,她趕緊挂斷了電話。
*
其實覃惟并不是一個糾結磋磨的人,只是這段時間,她的精神有些怠惰。
畢業季兵荒馬亂,覃惟的情況更是雪上加霜。與談了很久的男朋友分手,她想不通,他是在哪個瞬間突然變了的;後來又因為各種原因辭了實習工作,變成無業游民。
近日,她的好朋友也要離開北京了,無疑加重了她的焦慮。
覃惟在北京上學,關系最好的當然是三位室友。
葉曉航和她是一個高中來的,顧雯是北京人,東哥是沈陽的。四年時間她們一起上課,吃飯,圖書館占位置,幾乎形影不離。
如今生活網突然分崩離析。
父母看她狀态不好,這才插手她的事。
晚上給東哥送別,大家喝了點小麥飲料就抱頭痛哭,覃惟醉意上頭,對東哥說:“希望你将來能夠發大財——然後養我。”
“你放心,我這輩子都發不了財了。”
葉曉航晃着杯子,“或許,咱們四個人聚是一團屎,散是滿天星。”
……
服務員路過,回到後廚跟同事說包廂裏的那幾個女孩子喝傻了,看住她們別逃單了。
*
送東哥上高鐵後,葉曉航告訴覃惟 :“東哥的爸媽給她在老家找了工作,銀行上班,其實挺好的。”
“哪裏好?”
“穩定。”
“我不覺得東哥想做一個穩定的人。”
葉曉航真想說她天真,就問覃惟:“你想做什麽樣的人?”
“我不知道。”她要是知道就不茫然了。
“看吧,我們常說要做自己。可是現實是,二十來歲的年紀根本不知道自己算哪根蔥,能做什麽,能靠自己生存下去就不錯了。”
覃惟小時候的夢想是做一名甜點師,取悅過生日的大小朋友,還不用與人打交道,但現在看來實現的可能性為零。
“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葉曉航拍拍她的肩膀,語氣裏說不清是羨慕還是寬慰:“能走關系,是誰都羨慕的運氣。”
*
她去黃叔叔的公司上班了。
黃叔叔叫黃海冰,覃惟給他當助理,主要負責處理郵件,定機票酒店等瑣碎的事,更多時候在前臺分揀快遞。
剛畢業的女孩子,急于證明自己的價值,生怕被人說關系戶白拿工資,挺樂意幹活,一天到晚使不完的牛勁。
新的人生階段,順利度過畢業季,成為勉強及格的大人。
也許就是所謂的穩定——穩定地當牛做馬,竟能讓人産生一絲荒謬的安全感。離家的覃惟有暫時的落處,也像逃荒的難民終于扒上駛向遠方的列車。
一個炎熱的周末,黃海冰找不到人,随手抓了覃惟帶她去趟國貿,直奔南區的奢侈品店。
覃惟站在街邊看着奢華閃耀的幕牆,空氣中彌漫高級的香水味,目光呆呆的,謹慎又興奮地說:“黃總,你要給我買東西嗎?這可不興啊。”
黃海冰回頭看她一眼,像看弱智,“談生意呢!”
“我們有這麽大的甲方?”
“當然。咱們公司也不差。”
覃惟進奢侈品牌消費的經驗匮乏。
印象裏第一次光顧是陪媽媽去買一只包,進到商場就聞到濃郁的香水味。例如:早年流行Dior的真我,這兩年是Byredo的一系列都成了網紅街香,天羅地網将人的嗅覺俘獲。
熱門香水和香薰,在高端商場中庭裏數不勝數,萬變不離其宗——都是金錢的味道。
也是奢侈品的格調。
覃惟和朋友逛街,只流連負一樓的小吃街和飾品區,或者是頂樓的電影院和電玩城。
這是普通人的消遣流程。
奢侈品店一般為了保證客人的購物體驗,會限制進店人數,門口排了一條長隊,覃惟跟在黃總身後,保安挪開紅色的禮賓柱,請他們進去。
店鋪內流光溢彩,全景照明的燈光投在她的臉上,光點折射在玻璃上,倒是顯襯得素顏的臉龐比在自然光下更精致無暇,覃惟在鏡中看到自己,略顯局促地低下了頭,又看見自己腳上的球鞋,感覺好幼稚。
青澀在奢華面前,自慚形愧。
她好像一只小山雀,誤入浮華。
黃海冰和她交代,等會見到客戶要注意的各項事宜,并且叮囑:“擡起頭,別跟犯錯似的。”
“我沒有。”覃惟否認。
“呵,小孩子。”黃總嘲笑她,真的太容易緊張了。
覃惟嘗試擡首挺胸,深呼吸,強裝淡定。
展廳很大,中央旋轉樓梯走下來幾個人。又有一股濃郁的香水味,是外國人,棕色頭發,灰藍色的眼睛,身材健碩。
覃惟下意識往旁邊讓了讓,這才看到其中也有亞洲面孔。
那個男人的身材不輸西方人的颀長,挺拔,舉手投足卻多了分清隽儒雅。濃黑的發絲下面是深刻的五官,覃惟不太敢看臉,不确定是不是混血,注意力全在對方的手指上。
因為他正在說話,手上有輕微而舒展的動作,像是習慣使然。分明的骨骼撐着薄薄的肌膚,手背有青筋,關節白皙又紅潤,指甲修剪得很圓潤。
只是一只手而已,她忽然想起一些,不該在這個場合想的東西。
又想,原來在奢侈品行業工作的人,和電視劇裏描述的一樣。
黃海冰挺八卦,笑着問覃惟:“他們說啥?”
“不知道。”覃惟搖頭。
“你不是英語很好嗎?”
覃惟略一側頭,眼裏有跟熟人開玩笑的活潑笑意,“剛剛那個外國人講話有口音。”
這下黃海冰真被逗笑了,“有口音,你笑死我得了,”
你還笑死我了呢,覃惟小聲為自己辯解:“真的。你沒注意到他們講話時,很多卷舌嗎?”
“好好好,你說得都對。”黃海冰一點都不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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