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鎏金羽

第一章 鎏金羽

白虎域。

缭繞的潮濕的雲氣剛剛淡去些許，餘下些晶瑩的水珠子挂在葉尖兒、草尖兒，不一會兒就給朝陽曬得散了個幹淨。

細碎的啁啾在林子裏響起，盡是些閑得發慌的靈鳥，你一句我一句地交談着，說今兒個的天色如何，或者昨兒個又是哪只白虎崽子揪了誰的羽毛——這山頭總共也就這麽點事。

只是今日，這山頭不知怎的，新來了一只鳥，這會兒正伏在一棵老松上，睡得正熟。

——這可是白虎一族的山頭，生在林子裏的鳥也就罷了，又哪會有什麽不要命的飛禽自己跑過來，等着那群大貓撲？誰都知道這些大貓都是飛禽殺手，真是個不惜命的。

便也算得上近來的新奇事了。

“吱叽——”

稚嫩的鳴叫聲零零碎碎地響起，帶着些淩亂的翅羽撲騰的聲音，擾得老松上那只新來的雜毛鳥微微攏緊了翅膀。

兩只毛茸茸的山雀，抖索着身上寥寥無幾的硬羽，支棱着小短翅膀，擠擠挨挨地從不遠處的枝頭蹦跶過來，嘴裏叽裏呱啦地交談着，壓根兒不知道收斂嗓門：

“姐姐，姐姐！那老松上有只新來的鳥！”小山雀剛在樹枝上站穩，便吱吱哇哇地拿翅膀搡了搡身側的胞姐，目不轉睛地盯着那老松上的雜毛鳥猛瞧。

她的胞姐被搡得一個趔趄，好不容易站穩了，便朝那邊打量一眼，低頭去梳理翅膀，嘴裏含混地回道：“體态倒是蠻漂亮的，可是不知道是什麽鳥啊……”

“要不咱們湊過去瞧瞧？聽說這山頭都好幾百年沒有新的鳥了。”那只當妹妹的顯然不死心，一個勁兒地想往那邊探。

“哎呀瞧什麽瞧，你踩到我尾巴了！”山雀姐姐不樂意了，把剛長了點硬羽的尾巴從胞妹的爪子底下抽了出來。

兩個毛團子顯然還都是雛鳥，推推搡搡間差點從枝桠上摔下去，一時間嘴裏争執不休，硬生生以兩只鳥的數目，吵出了一群鳥的陣勢。

“不吵了不吵了！好姐姐，咱們去瞧瞧又怎麽了！”小些的山雀不甘不願地往邊上跳開，渾身的絨毛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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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瞧不瞧！他個頭太大了，一個頂咱們百十來個，我湊近了都覺得瘆得慌。”另一只慢吞吞地往另一根枝桠上挪，“你要瞧自己去得了，那家夥看着不好惹，小心被吃掉！”

……

班岚把腦袋往翅膀底下使勁兒埋了埋，心說這山雀可真是太吵了，得虧只有兩只，要是有一群，還不得把這林子吵翻天？那他可就睡不了安穩覺了。

清晨的陽光穿過樹林枝葉間的縫隙懶懶散散地鋪灑在身上，班岚只覺得渾身的羽毛都暖融融地炸開，忍不住抖了抖尾巴，展開翅膀伸了個懶腰，調整姿勢把腦袋埋好，再次呼呼大睡起來。

見到這一幕的兩只山雀安靜了幾秒，小聲卻激動地再次叽叽喳喳起來。

“要命——你瞧見他翅膀了嗎？”略小的山雀顯然是個記吃不記打的，這會兒又擠到自家胞姐身側。

“瞧見了！那翅羽不就是迤墨老祖心心念念的鎏金羽嘛！雖然只有幾根，難不成他是個鳳凰？”這回，山雀姐姐沒再計較之前那點不愉快，顯然也是被勾起了談性。

“鳳凰的鎏金羽長得哪有這麽參差不齊？色澤也不太一樣吧？”小山雀仔細打量了幾眼，叽叽咕咕地嘟哝。

“那是鹓鶵還是金烏？不對啊，那兩種神鳥通身都是一個色調的，哪會這麽雜。”山雀姐姐的見識顯然也多不到哪裏去，這會兒也很摸不着頭腦。

“要不去問問爹娘？”

“你去問？”

“哎呀好姐姐，你去問呗！”

又是一段嘈雜不休的争執。

……

班岚：“呼……呼……”

迷迷糊糊間，聽着兩只山雀還在不停地讨論着自己的身份，班岚想着，真是一幫子沒見識的，沒見過混血鳥嗎？至于自己，不就是混的太多了點，長成了調色盤麽……

班岚已經很久沒有睡個好覺了。族裏那群個比個漂亮的老雄鳥不知怎麽回事，突然都開始催他娶媳婦兒，說他年紀不小了，渾身毛色又這麽漂亮，出去抖抖尾巴肯定招雌鳥喜歡。

班岚當即就炸着翅膀拒絕了：他明明才剛長齊尾羽沒幾年好不好！他還是剛成年啊！

後來偶然聽牆角才知道，那群老不休的神鳥似乎是最近得了個什麽東西，引得他們開始攀比起了各自的高貴血統，非得說自個兒的羽毛最漂亮血統最高貴，誰都說服不了誰；于是劍走偏鋒的想要在後代裏面比一比，說是後代裏面誰的羽毛出現得最多，誰的血脈就最厲害。

結果呢？在比完所有後代還不服氣之後，那群老雄鳥就盯上了無比公平公正雨露均沾的班岚——這家夥好呀，身上誰的毛毛都有，讓他找雌鳥生個蛋不就一目了然了？

何況這小子也成年了，實力又不差，是可以讨媳婦兒了。

班岚頓時覺得渾身皮肉一緊，拍拍翅膀就跑了。

無奈的是，班岚這陣子剛從族內大比打了一圈回來，累得很，懶得跑遠；原以為避開那幾個老不休，耳朵根子就清淨了，也就沒打算出神鳥域。他自己身上有五族鳳凰的血統，睡覺還是愛挑梧桐的，好的梧桐自然是神鳥域裏邊多。

結果呢？他每次挑中一棵梧桐，還沒睡熟，就給不知道哪門子的表親給叼着脖子拎了回去。

都是些個八卦鳥，碰到點熱鬧就愛湊，熱衷于相親吵架拉偏架，自然不會錯過給班岚招媳婦兒的好戲。

頭疼無比的班岚還能怎樣？當然是克服疲憊、放棄梧桐，跑遠些咯。

又不想跑去人界，那裏太亂事情太多；荒域更不用說，魔氣流竄更不得清淨。到底是神獸的地盤兒比較好吧——班岚腦子裏靈光一閃，幹脆膽大包天地拍拍翅膀，往白虎域來了。

所有神獸裏，就數白虎最愛撲鳥，自家親戚沒事兒不會跑來這裏來找他。神鳥可都對自己的羽毛寶貝的很，尤其是雄的；偏偏雄鳥跑到雌鳥面前抖尾巴不一定招鳥喜歡，跑到白虎面前抖尾巴卻定然一招一個準——

只不過招到的不是媳婦兒，而是磨爪霍霍向羽毛的……咳，對手。

于是神鳥向來對白虎族又愛又恨。一來白虎喜愛他們的羽毛，這很能滿足神鳥的虛榮心；二來……自然是因為承受不起這般、這般讓鳥禿毛的厚愛。

班岚沒一般神鳥那般愛炫羽毛，也不怕被那群黑黑白白的毛團撲——任憑誰有一身混雜了各種神通的強硬本事，底氣都會比較足。于是他終于在白虎的山頭，一棵歪七扭八的老松樹上，睡了個囫囵覺。

嗯……松樹的氣味還蠻好聞的……

睡成一坨死鳥的班岚自然也就沒注意到，那兩只啰裏吧嗦的山雀突然撲騰着小短翅膀，炸着毛飛歪歪扭扭地走了，邊飛還邊吱哇亂叫——“迤墨老祖怎麽來這裏了！”

陽光正好，當貓的當然該曬曬太陽睡睡覺。所以當迤墨甩着一條墨色的毛尾巴，踩着貓步慢悠悠地走進林子的時候，滿林子悠閑唠嗑的鳥全都撲棱棱地跑了——當然，除了老松樹上那只心大的雜毛鳥。

班岚睡得正香，就差沒從樹杈子上癱下去。睡夢間，他覺得翅膀根部猛地一疼，整個鳥都清醒了，炸着翅膀咻地站起來——

嘶——是誰揪了他的腋毛！！！

旁邊，一只半大不小的毛團子，要掉不掉地靠着爪鈎勉強挂在樹杈子上，嘴裏叼着一根金燦燦的鎏金羽，掙紮着要翻身上樹。

毛團子看到某只雜毛鳥正盯着自己，渾身絨毛炸了起來，一揮爪子便張嘴超兇地沖着那雜毛鳥嚎：“咪——嗚！”

然後，毛團子就發現自己心心念念的鎏金羽掉了。

順便……毛團子自己也掉了。

等班岚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一爪子把那只差點掉下樹的毛團子撈回了樹杈子上，而這揪了他腋毛的罪魁禍首，正緊緊地閉着眼睛，在他翅膀底下縮成了一個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