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舊事(二十七)

第五十五章 舊事(二十七)

直到坐着馬車回到家裏,我都覺得我的魂似乎不在身上。

渾身輕飄飄的,走路像踩在綿上。

“這冰戲會,這般激烈麽?還是宮裏刮了大風?”乳母見到我,露出訝色,“發髻上的簪釵怎都歪歪斜斜的?頭發也要堕下來了。”

我看向鏡子,這才發現自己的頭上确實有些亂。

那應該是齊王的大氅罩在頭上所致。

想到這個,我的臉上又是一熱。

侍婢一邊将我的發飾取下來,一邊看着我,插嘴道:“想來還是風大。太液池空曠,今日又冷,看娘子的臉紅彤彤的,定是被吹的。”

我乖乖地由着她們擺弄,只将眼睛看着鏡子。

裏面的人,神色呆呆的,唇角卻微微彎着,像在傻笑。只有那雙眼睛,映着燭光,忽閃忽閃,似欲言又止。

侍婢端着水盆過來,為我洗臉。濕透的巾子在臉上擦過,我這才發現自己原來塗了那麽厚的粉和唇脂,怪不得景璘說他都認不出我了。

虧他親得下去……

心裏道。

可臉卻更加的熱,辣辣的發燙。

等到乳母她們退開去,我坐在榻上,抱着膝蓋發呆。

——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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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在心頭浮起,我似乎還能感覺到他說話時,鼻尖觸碰到的氣息。

我咬咬唇,笑出聲來。

而後,将臉埋到膝蓋上。

心裏至今仍覺得恍惚,那等場面,當時是怎麽做到只是落荒而逃而不是當場暈倒?

我可真是幹大事的人。

——你怎麽說?

我深深吸一口氣。

他如果現在站在我面前再問一次,我說不定會放棄骨氣,馬上答應。

所以,你會答應麽?

心底一個聲音問道。

那自然還是不能随随便便答應的,我可是大家閨秀,自有大家閨秀的矜持。

我躊躇着,忽而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

當時,我轉身就跑了,沒有給他多交代的機會。

我不答應,這事也就罷了。

要是我想答應,該如何告訴他呢?

我擡起頭,望着紗罩透出的燈火,不由茫然。

——

雖然白日裏發生了許多事,我累得很。

但這一夜,我睡得并不安穩。

不過跟以往有心事的情形不一樣,這一次,我的心事并不折磨。

我閉上眼睛,就想到齊王的臉,然後總覺得嘴唇上癢癢的,忍不住伸手去摸。

囫囵之間,我做起了夢。夢見什麽,我醒來之後就忘了,只知道我是傻笑着醒的。

第二日,明玉她們一早就來找我玩了。

“聽說昨日齊王去了冰戲會?”她們劈頭就問。

“齊王”二字入耳,我的臉又熱了一下。

“嗯,去了。”我不敢看她們,一邊給我的栀子花撣葉片上的灰塵,一邊答道。

“我就說齊王也許會去。”明玉仿佛痛失萬貫家財,懊惱道,“我本來也能去,可我父親非說什麽那等場合少我家一個不少,還是禮佛要緊,不讓我去!”

其他人也個個痛心疾首。

“不過我聽說齊王只露了一面,就離開了,也不曾去打馬毬。阿黛,你見到他了麽?”

我猶豫片刻,只好撒謊:“我昨日是去獻祥瑞的,獻了就回家了,不曾看到他。”

“說得也是,你那冰技,能不摔倒已經須得全神貫注,哪裏有閑暇到處亂看。”明玉嘆口氣,又露出笑容,“阿黛,聽說昨日看過的人,無不稱贊你儀态萬方,頗有仙女的模樣。聖上可說了什麽?”

“那須得問我父親。”我說。

“太子呢?”有人追問。

她們不提,我都忘了太子這號人。

“太子忙碌得很,我也不曾見到。”我說。

她們相觑着,似有些意味深長。

“說得也是,昨日來了那麽多賓客,太子想表示些什麽也總要顧及禮數,否則豈不讓人覺得輕浮。”明玉道。

“正是。”衆人紛紛附和。

而後,她們又轉而說起齊王,猜測他為何突然回來。

我想,鹹寧公主對我說的那番話,顯然還未傳到她們耳朵裏。不然她們定然要像貓炸毛一般,恨不得将薛婉頭砍下來挂城牆上。

不過下一瞬,我就意識到我并沒有資格同情薛婉。

她們要是知道齊王對我說的話,只怕我會更加死無全屍。

我聽着她們說話,更加心虛。只默默地服侍着我的花,連大氣也不敢出。

大約是見實在無法在我這裏問出什麽來,她們坐了一會,說了說話,就各自回去了。

明玉留下來,看着我。

“阿黛,”她說,“你父親還是想着讓你嫁太子麽?”

我點點頭:“嗯。”

明玉撇了撇嘴角:“無趣。”

終于不必說齊王,我恢複些底氣,忙道:“你從前不是說,我等的夫婿不是貴胄也是世家,這等出身的人,少有那才德俱全的人。與他們相比,太子雖毛病不少,但嫁誰不是嫁,他好歹是儲君。”

明玉卻道:“你喜歡太子麽?”

我一時無言,卻又想到了齊王,一陣臊熱。

“你怎臉紅了?”明玉吃驚地瞪起眼睛,“你真喜歡他?”

“絕無此事。”我一面強自鎮定,一面斷然道。

明玉嘆口氣。

“所以我說無趣。阿黛,你要是上頭有姊姊就好了,如此就不必承擔那嫁人重任,能像我一樣立志閑散在家,将來就自己過一輩子,要解悶就養養面首,豈不美哉。”

這就是我佩服明玉的地方,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若不想要什麽,如何抗拒,之後該如何做,也是胸有成竹。

見我不說話,明玉拍拍我的肩頭。

“阿黛,”她說,“你不喜歡誰也就罷了,若喜歡上了誰,可要告訴我,我給你出主意。”

我有些讪讪。

我才不敢告訴她。

“知道了。”我再度撒謊。

送走了明玉,我百無聊賴,走出門去。

昨夜裏又下了一場雪,屋檐上,冰淩倒挂,映着陽光晶瑩剔透。

擡頭望着,我想起灞池邊上的點兵臺。上次跟他在裏面吃茶點的時候,那屋檐上也有冰淩,長長的。

我無聊之下手癢,還掰了一根。

心中倏而一動。

他還會不會去灞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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