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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你可是當真後悔殺了簫予衡?”

迎着陛下威嚴的質問, 蘇淼淼忍不住的攥了手心。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應該堅持說當時只是被吓糊塗了,是一時沖動, 并沒有想當真殺人,說簫予衡死了她也十分後悔難過——

就像她來之前,與母親說過的那般。

但這一番早已準備好的話到了嘴邊, 蘇淼淼的嘴唇翕動了幾次,卻發現自己還是說不出這樣違心的話。

“嗯?”延平帝又一次沉聲催促。

蘇淼淼回過神來, 俯下了身, 聲音清脆又幹脆:“臣女的确後悔,後悔牽連元太子獲罪, 帶累父母擔憂, 惹陛下心傷。”

延平帝微微眯着眼睛:“不是後悔殺了朕的皇子?”

蘇淼淼也幹脆的咬了牙, 說的毫不猶豫:“不是,簫予衡他該死!”

話說到這份上, 就已經徹底沒了回轉的餘地。

蘇驸馬重新退了回去,已經做好了準備為女告罪, 長公主更是深深嘆了一口氣, 非但不覺意外, 反而覺着能淼淼前頭還知道婉轉周全了一句,已經算是十分長進。

延平帝微微朝後靠着椅背, 面色愈發難辨:“六皇子擄你困于私宅,的确是他不對在前,可他亦是太過愛重你,因你變心, 這才走了岔路,臨終之前, 還口口聲聲念的都是你的名字,你竟沒有一點動容?”

“陛下也未免太過偏袒自己兒子!”

蘇淼淼原本雖然倔強,但起碼還算恭敬,直到聽見了這話,才終于更忍不住露出了滿面怒容,高高昂頭,滿面憤怒:“簫予衡只是受不了自個的東西落到了旁人手裏,便使手段奪去,都壓根沒把我當作一個人,人情都沒有的禽獸,又何談愛重?”

延平帝這話的确太過氣人,雖說蘇淼淼言語冒犯,但夫妻兩個沒一個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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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臉色格外難看、一言不發,連一向和氣謹慎的蘇驸馬,都面無表情,硬是等着蘇淼淼說罷了,才擡手攔了一句,訓斥她失了禮數。

這般反應,似乎也惹怒了延平帝,低頭啜了一口清茶,不辨喜怒:“罷了,你是無辜受難,朕不罰你,若無事,便都退下罷。”

這話一出,蘇淼淼卻當真焦急起來。

她連忙上前:“臣女冒犯,陛下只管降罪!”

“怎麽,這是還有旁的事?”

延平帝垂眸看她一眼,天威莫測:“是為了趙懷芥?”

蘇淼淼一頓,只能低頭:“陛下英明。”

延平帝冷淡:“英明談不上,明德昨日才被宗室府拒之門外,任誰也能猜出來,你們這家子求見,請罪是假,求情才是真。”

竟然連他去了宗室府都知道,蘇驸馬與長公主對視一眼,面色都有些擔憂。

陛下對此事如此在意,只怕愈發不能善了。

果真,延平帝低頭啜一口清茶:“不過你們便是進去,也見不着人,朕昨日親審元太子,人如今還在宮中。”

蘇淼淼擡起頭,神色更是焦急,身子都往前傾着,幾乎忍不住要站起來。

蘇驸馬按下女兒,再一次開口:“國本大事,臣本不該妄言,只是元太子本意是為相救小女,臣亦不敢置身事外……”

延平帝沒等她說罷,便徑直打算:“這麽說,趙懷芥私藏弓弩,豢養死士,都是因他能掐會算,十幾年前,便知道今日淼淼有這一場無妄之災?”

蘇驸馬面色一頓,後面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

倒不是驸馬詞窮,實在是私藏弓弩,豢養死士,都是實打實擺在明面上忌諱之舉,任誰也無法開脫。

甲胄弓弩,死士護衛,藏着這些是想幹什麽?若不是今日為了救淼淼露出來,本意還想藏到什麽時候再用?

長公主深深嘆一口氣,也屈膝跪下:“懷芥的确做了錯事,只求陛下看他自幼失怙,無人教導的分明,從輕發落。”

提前先帝,延平帝的神情也嚴肅起來,親自起身,将長公主與蘇淼淼都虛虛扶起:“長姐的面子,朕還是要給的,來人,帶太子過來。”

陛下知道他們今日求見,顯然早已準備,一聲吩咐之後,不過盞茶功夫,身後的回廊上,便傳來了腳步聲響。

回頭看去,果然便是趙懷芥那疏朗的清隽身形,仍是一身道袍,空着雙手被侍從押送着,看來也是仙人一般蕭蕭肅肅。

抛開被救時的匆匆一撇,蘇淼淼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有再見過趙懷芥。

加上對方又是為了她獲罪,此刻見到了趙懷芥,她忍不住的上前幾步,迎了上去。

只是行到身前,還未開口,蘇淼淼便先聞到了一股鮮明的血腥氣。

她初時還未反應過來,直到看見趙懷芥冷玉一般白的不正常的面色,才忽的明白了什麽——

是傷口的血氣,趙懷芥受了傷!

延平帝也幾乎同時開了口:“不必行禮了,剛受的廷杖,賜座。”

蘇淼淼的面色驟然一白:“你受了廷杖?”

趙懷芥原本面色疏淡,直到看見蘇淼淼,才微微變了些。

此刻看她滿面震驚,便更是帶了幾分愧疚般的安撫:“只是幾杖,小懲大誡罷了,不必擔心。”

蘇淼淼用力的攥着手心,瑩潤的唇瓣,都被她咬得全無血色。

她沒有想到,陛下竟會對趙懷芥上廷杖。

她聽父親說過。廷杖,前朝宦官幹政興盛一時,栗木制成的粗杖,削成棒槌的形狀,用鐵皮包裹起來,有些還會帶着倒勾,若是有力的侍衛力士,一杖下去,便會皮開肉綻,尋常人撐不得幾十廷,便會連性命都丢了。

本朝自太宗起,便說這等刑法太過辱沒,除了幾個當真犯了大錯的惡徒,領過的大臣都是屈指可數。

陛下竟然将這樣的刑罰用在趙懷芥的身上,他該有多疼?

蘇淼淼直到方才,都不覺自己的“莽撞”直言有錯,但現在對着趙懷芥冷白的面色,一時卻當真後悔了起來。

若是她方才沒有那樣沖動,承認自己後悔殺了簫予衡,好好認錯求饒,讓陛下喜怒,是不是現在就能求陛下放過趙懷芥?

“淼淼,當真無事,陛下已經……”趙懷芥聲音清冽,還要解釋什麽。

但蘇淼淼已經轉過了身,對着主位的延平帝,咬着牙開了口:“陛下,趙懷芥都是為了救我,求陛下罰他時,也連我一道!”

延平帝原本神色都已經溫和了許多,聽了這話卻是一愣。

他微微垂眸,對着蘇淼淼好似看着大惡人一般的眼神,頓了頓,似笑非笑:“你這是在怪朕?”

蘇淼淼搖搖頭,一雙圓潤的杏眸黑白分明,圓潤而澄澈:“太子做錯了事,陛下責罰應當,趙懷芥救了我,我想要報答與他一并領罰,也是應該,只是為了我自個的心,并不敢怪陛下。”

一旁趙懷芥原本是想要伸手安慰她,聽到這兒,手心微微一顫,卻幾乎不敢靠近一般,僵在了原處。

延平帝看着下頭這兩人,神色也是越發微妙。

他緩緩放下茶盞,說不出是喜是怒:“一起擔着?你可知道,朕要将他怎樣?”

蘇淼淼不知道。

但來之前,她就也已經聽父母說過,趙懷芥到底是元宗唯一留下的血脈,哪怕是看在先帝的份上,應該也不會直接殺了,大概率就是圈禁或是流放。

蘇淼淼抿了抿唇,不顧身旁父母的阻攔,仍是幹脆道:“不論是什麽,臣女都心甘情願,絕不後悔。”

延平帝微一挑眉:“既這樣,你便收拾收拾,與太子一起上路。”

上路這詞,聽着實在叫人心驚。

一旁長公主的面色一變,蘇驸馬更是連忙俯身告罪:“陛下息怒,小女疏于管教,性子執拗,并非有意不敬,陛下恕罪。””

但延平帝卻仿若未覺一般,竟還當真點了點頭:“的确執拗,倒與懷芥也不逞多讓。”

“懷芥是因先帝去得早,無人教導,性子孤拐些也就罷了,淼淼可是有你自幼看顧,還是這樣急躁。明德啊,可見是你為父失職。”

蘇驸馬聞言微微一頓,竟有些聽不懂一般,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延平帝話頭一轉:“懷芥啊,既是明德不成,淼淼日後可就交給你了!”

說罷,看着衆人滿面怔愣的神色,延平帝終是沒忍住哈哈一笑,繼續調侃:“只怕你也是個沒出息,日後教導不了淼淼,反倒要被淼淼教訓了!”

蘇淼淼疑惑扭頭,趙懷芥便也立即出聲解釋:“是去北境,北伐大勝,陛下令去北疆,開北域都護府,待到北境繁盛,百姓安居,方可回京。”

這話一出,不單蘇淼淼,連一旁蘇驸馬長公主也忍不住面露詫異。

元太子犯下大逆之罪,若是流放北疆苦寒之地都能說得過去。

可是歷來流放,都是圈禁反省,甚至帶木枷,做苦役,才是責罰,去開都護府,監理民生?

這哪裏是責罰,說是重用也不算錯!

蘇淼淼神色怔怔:“可你的廷杖……”

陛下罰了廷杖,不該是震怒了嗎?怎的竟這般輕輕放過,還給了差事重用?

延平帝冷下了臉:“怎的,他瞞着朕幹下這般混賬事!朕親手打了他幾棍子,打不得嗎?”

“打小就是皇兄教訓我,也該輪着朕教訓他的兒子……”

延平帝低低的說罷,又不悅的看向蘇淼淼:“《周禮》都雲,凡盜賊軍鄉邑及家人,殺之無罪,原來在你眼裏,朕就是這樣一個偏袒自個兒子的糊塗蟲?虧得上次還口口聲聲叫着舅舅,原來也是個小騙子!”

蘇淼淼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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