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三杯

第十三杯

她就不該對他抱希望。

這句話倒是讓她想起了周榆白,那天從醫院回來,他接到了一通電話,晚上就急匆匆飛了美國。

她往下翻聯系人,給周榆白發消息,怎麽着也是兩人一塊收養的。

發現有好幾個紅點裏有個數字6,舒嘉芙看了下,自己一條沒回,都是從彈窗裏看完內容就過了。

她琢磨着現在回,可看着那個一周前的「早安」她覺得有點欲蓋彌彰。

幹脆不管了,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得到的答案出奇的一致。

周榆白秒回:「陳敘博啊。」

舒嘉芙:“……”

由于沒回人家消息好幾條的負罪感。

她回:「回這麽快,還沒睡呢。」

南城的早上九點,紐約應該入夜了。

周榆白:「在國內也沒有十點就睡覺啊。」

舒嘉芙沒回了。

她摸摸小狗頭,喝完最後一口粥,決定今天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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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養的第一個小生命,得慎重些。

她将狗子遞給舒爸,換了鞋和家人打了個招呼:“走了。”

今天是周三,咖啡館比較悠閑。

店裏在播歐美R&B,安佳在收銀臺前坐着看偶像劇,一心二用,既關注店內的客人,又關注正片內容,時不時的捂着嘴無聲姨母笑。

舒嘉芙在二樓的畫室,這棟小複式樓,一樓賣咖啡營生,二樓全是實體設計建模,是另一個烏托邦。有時候覺得學設計挺像美術生,什麽都沾點,什麽都會點,建模是她們的基本功,舒嘉芙也不例外。圍裙上泥點斑駁,舒嘉芙圍着邊調整形狀,在想給兒子取個什麽名字。

當初開咖啡館時還沒想好名字,只是定做了一個标示立體字,注明這家店周日不營業,結果師傅會錯了意,直接做成了立體大字嵌在招牌位置了,裝好給她發來圖片時,舒嘉芙意外的覺得就叫這個也不錯。

要不叫咖啡?但小狗是條金白混色。

她其實有點取名廢,畢業論文正文沒動,改的幾次全是題目問題。

其實咖啡館也算她的第一個兒子,傾注耗費了很多心血,那要不二兒子叫周一好了。

周日不營業,周一。

舒嘉芙打了個響指,就叫周一好了。

周一是店裏的創意美式,給狗狗取這個名字,希望它以後都要平安健康。

沒事才好。

定下名字之後,舒嘉芙迅速将心不在焉做得一團亂的泥巴放回桶裏,洗了手打算給舒爸打個電話,告訴他你孫子有戶口了。

就見門口安佳探出腦袋,她指指樓下:“嘉芙姐,有人找。”

有人找?

舒嘉芙抽紙擦幹手上的水分,對着鏡子檢查了下臉上衣服上,确認泥巴都擦幹淨了,才下樓去。

一下樓,就看見文承屹,他沒有選位置坐下來,而是站在門口等她。

說實話,舒嘉芙有點頭疼。

本打算讓安佳找個借口打發走,卻不想他已經看見了她,先一步推開門走進來,門上的風鈴聲響,舒嘉芙愈發煩躁。

還得笑着打招呼:“你怎麽來了。”

其實一點都不感興趣,但這就是成年人的體面。

文承屹道:“剛好下課,順道過來看看你。吃飯了嗎?”

“吃了。”這是真的。

文承屹表情有一瞬間凝固,有一瞬間不知道如何措辭進行下面的對話。

舒嘉芙忽然想起大學時安靜坐在角落裏的男生,因為天生話少,被人偷偷議論是個怪咖。本就不善言辭,現在跑到她的店門外,想必準備了很久。

舒嘉芙心裏嘆氣,她總是心軟軟,對誰都這樣,煩死了。

她說:“我剛好要回家,你開車了麽,送我一段。”

文承屹臉上露出欣喜:“開了開了,就停在那邊,你在這等我吧,我開車過來接你。”他語無倫次,說話就往外走。

等人離開,舒嘉芙靠在櫃臺上,嘆了口氣。

安佳從身後湊上來一個腦袋:“嘉芙姐,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不能。”

“剛剛這個眼鏡男和帥弟弟你更喜歡誰?”

“……如果你一定會問,就沒必要問我第一個問題。”

安佳嘿嘿笑:“你告訴我呗。”

舒嘉芙舉起一個手指。

安佳說:“第一個?”

舒嘉芙搖搖手指:“是一個都不。”

“文承屹是同學,周榆白麽,你也說了是弟弟。”

安佳一臉不贊同:“這種人設小說都能撺好幾萬字了,大學同學重逢記是久別重逢、暗戀成真,奶狗弟弟愛上你是處心積慮、蓄謀已久,無論哪個都很香啊。”

舒嘉芙伸手推開她的腦袋:“可惜生活不是小說。”

她看向門外挺穩的車:“走了,今天給你加工資。”

安佳雀躍,舒嘉芙失笑,果然還是錢比愛情更讓人振奮。

-

景南街168號。

6棟二樓的陽臺上鬼鬼祟祟的冒出兩顆腦袋。

有雙手動了動,挪來一盆多肉擋住自己,另一雙手也跟着動了動,似懂非懂的跟着照做。

左邊的屁股動動,撞了旁邊的人一下。

周榆白問:“看得清嗎?誰啊。”

陳敘博推推望遠鏡:“被樹擋着呢,看不見。”

努力了幾分鐘,還是看不見。

陳敘博剛要說話就見人影終于動了,陳敘博推推身邊的人:“過來了過來,你馬上也能看清了。”

他捧着樓上六歲小孩那借來的望遠鏡“卧槽”一聲:“現在小孩玩具都這麽屌。”

周榆白臉色不善。

陳敘博忽然察覺到哪裏不對:“不是,你對誰送我姐回來這麽在乎幹嘛?”

他眯着眼打量,湊近,周榆白眼神躲閃,難得不自然:“幹嘛,別理我這麽近。”

陳敘博說:“你不會對我姐……”

周榆白緊張的抿了抿唇。

“……的弟弟起了歹念吧?”

周榆白:“……”

個傻缺。

周榆白面無表情的推開他的腦袋,絲毫不擔心說了真話會被他聽進去,反正陳敘博油鹽不進,無數次接近真相,愣是偏到另一條道上。

“我是想當你姐夫。”

“別裝了,我還能不知道你。”陳敘博顯然沒信。

看吧。

周榆白不理會他了。

等樓下的人逐漸靠近,停在了6棟不遠處的一棵老樹下,周榆白終于看清了那人的臉。

陳敘博說:“那、那不是文承屹嗎?”

周榆白說:“是他。”

“卧槽,他怎麽還和我姐聯系着呢。”想到要是他倆真成了,他以後回二姨這和上思政課有什麽區別?

一想到以後會經常看見那張臉,陳敘博整個人都不好了。

“卧槽卧槽,白,你得想個辦法,我寧可姐夫真是你,都不願意是這位。”

周榆白整個人早就不好了,用得着陳敘博說,眼看着倆人在樓下的談話和沒盡頭似的,周榆白深呼吸,腦子裏在想怎麽做才不引人懷疑。

一會子的空檔,倆人逐步靠近樓下,不會還要上來見舒伯和舒姨吧?周逾白整個人和噴射的汽笛似的,就差氣從耳朵裏往外冒了。

偏偏陳敘博還在耳朵邊點火。

陳敘博摸着下巴:“你別說,感覺文承屹這家夥不上課的時候還長挺帥的,比起你這年輕氣盛的成熟多了。”

周榆白語氣涼涼:“你瞎了嗎?”

陳敘博:“聲音也比你好聽。”

周榆白冷笑:“耳朵也瞎了嗎?”

陳敘博摸摸頭:“那是聾吧。文盲。”

周榆白:“……你管我,爺樂意。”

周榆白眼看着院子中央,那男人的手快摸到了舒嘉芙頭頂,他目眦欲裂,豁然起身:“我下去和文老師打個招呼。”

他撸撸袖子,不像打招呼,倒像要去茬架的。吓得陳敘博趕緊伸手拉住他:“欸欸欸,你別沖動啊,雖然我不太樂意,但你也不用為了我這麽拼啊。”

陳敘博很感動,可陳敘博還是很理智的:“我姐最讨厭亂來的人了,要知道你是為了我沖下去的,可不得打斷我的腿。”

周榆白停手,耳朵裏只聽進去了那句“我姐最讨厭亂來的人”。

他用力閉了閉眼。

打開家門,走進一間屋子,陳敘博在門口看着:“幹嘛?”

周榆白沒答,從最裏間的琴房裏将二胡拿出來了,他走到自己家陽臺上,然後以一個非常淩亂、簡直瘋狂的指法亂揉了一曲。

陳敘博:“……”

魔音入耳,不少樓下的大爺都往這看來。

樓上的王大爺往下倒水,扶着牆彎腰往樓下看來:“周家小子,你拉的什麽東西啊?”

陳敘博靠在門上,直接化身那頭張大嘴的紅豬。

下巴快掉地上了。

“……這、這難道就是蘋果兄弟的《小筷子》嗎?”

“那是《小蘋果》吧?”

舒嘉芙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身邊,默默補充了句,陳敘博一回頭就吓了一跳。

“姐、姐,你什麽時候上來的?”

舒嘉芙下巴一揚:“小白練習二胡的時候,我就來了。”

陳敘博頭往下看了看,樹下早空了,文承屹沒了身影。

他接着她的話頭說道:“你別叫他小白,周榆白最讨厭別人叫他這個了,會翻臉的。”

“是嗎?”

舒嘉芙細細數了數,從認識到現在,就沒有不叫人家小白的時候,敢情一直往人家雷區上踩呢,不過,沒見他發火。

彼時周榆白也發現底下的人不見了。

他拿着二胡走過來,就發現舒嘉芙和陳敘博站在門口。

舒嘉芙注意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尴尬和慌張,有點古怪,但想到周一,她彎唇一笑:“回來了,還記得那個小狗嗎?”

周榆白将二胡放在桌上:“記得。”

舒嘉芙邊說,邊用鑰匙開門:“我給它取了名字,叫周一。”

一打開門,就聽見兩聲狗吠,舒爸舒媽不在家,會把它關進籠子裏。

姓周。

周榆白和陳敘博一起跟着過去。

舒嘉芙四周打量了一圈:“真出門了。”

她将狗狗抱出來:“周一,媽媽回來啦,以後你就叫周一啦,喜歡你的名字嗎?”

還說告訴舒爸舒媽呢,舒嘉芙将周一抱出來,陳敘博非常夾的喊了一聲:“啊,小雞毛,過來哥哥抱抱。”似乎見到可愛的小東西,人就會不自覺發出這種聲音。

舒嘉芙一臉嫌棄:“你這把年紀夠當人家叔叔的了。”

周榆白蹲在身,手心彎了彎:“周一,來爸爸這。”

舒嘉芙幾不可察的蹙眉。

陳敘博大喊一聲,怒了:“靠,周榆白你成天就想當老子爸爸。”

周榆白沒敢去看舒嘉芙的表情,陳敘博這麽一吼,他抱着周一躲開:“別吓到你弟弟。”

周一不認生,但在有舒嘉芙的場合大都喜歡粘着舒嘉芙。

或許是将它從那個紙箱裏帶出來時包裹着他的衣服有周榆白的氣味,所以它也沒亂動,願意安靜地待在周榆白懷裏。

舒嘉芙從冰箱裏拿了兩罐可樂放在他們面前,問周榆白:“你還會拉二胡?”

“只會皮毛,系統學過的只有架子鼓。”

陳敘博在一旁扔了塊橘子進嘴裏:“給你裝上了還。”他拆穿:“這家夥小學六年級就能拉十級曲了。”

那剛剛那水平…

見舒嘉芙看自己,周榆白說:“太久沒拉,忘了。”

他說的輕松且随意,舒嘉芙卻無法忽視心頭怪誕。

舒嘉芙沒說話,周榆白假意錯開她的視線。

舒爸舒媽回來,見孩子們都在,又做了滿滿當當一桌子。

吃飯時,話題到誰身上,舒嘉芙都很活泛,唯獨到他,大家聊起周榆白,她緘默不語。

周榆白心裏一緊。

飯後,陳敘博要留宿一晚。

周榆白起身問:“姐姐,可以送我回去嗎?”

他想看見那天餐廳裏和文承屹說要先送弟弟回去的舒嘉芙,卻只看見一張平靜又帶着疏離的臉,周榆白指尖攥緊。

舒爸舒媽答應下來,舒嘉芙起身:“走吧。”

一路無話。

等到了萬嘉花園,周榆白心裏若有所覺。

他猜得出,完了。

他也較着勁兒,憋着氣兒。

舒嘉芙表現得越稀松平常,他心裏越發驚濤駭浪。

她只是開車,一首又一首的慢歌随着街景過去。

周榆白的心越來越沉。

她還是看出來了。

下車時,日暮途窮。

太陽将懸未懸,将落未落,周榆白拉開車門下車。

舒嘉芙說:“再見。”

周逾白喉嚨滾動,卻說不出這兩個字,生怕一語成谶,他擡手拉住車門,固執地問出:“我的生日,你……還會來嗎?”

“當然。”

得了确定的答案,周榆白松了口氣,放開手,轉身往小區走,卻被叫住。

舒嘉芙手裏拿着他故意落在車上的打火機:“東西掉了。”

對視,無聲。

上次沒被拆穿,這次是毫不客氣的點明。

車流飛速駛過,人□□替。

周逾白折返回車邊,每一步都走得艱難。

小心思被揭穿,下一次見面的機會被剝奪。

她察覺到了他的心思,然後選擇了意料之中的遠離。

周榆白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舒嘉芙再次說:“再見。”

然後,駛離。

周逾白站在原地,看着那輛白色的車沒入車流,然後,再也看不見。

風吹落一片秋的枯葉,落在他的肩頭,他沒動。

不知過去多久,轟隆一聲悶雷響。

淅淅瀝瀝往地上落雨點,一滴一滴在地面上暈開。

入秋的第一場雨,難過得像是有人在哭。

行人開始跑動起來。

“……不喜歡就不喜歡,反正不喜歡我的人多了。”

他有些自暴自棄的說。

雨水落在臉上,滑落到下颌,沒入衛衣領口。

周榆白忍了半晌,紅着眼嘀咕道:“這麽兇幹嘛。”

一句話也不願意說。

冷暴力啊,舒嘉芙。

周榆白胡亂搓搓臉。

“老子最煩下雨天。”

“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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