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二十杯

第二十杯

最終沒生起來火，舒嘉芙撥通了門口的送餐電話。

周榆白摸摸鼻子：“這個碳受潮了。”

舒嘉芙說：“嗯，碳的問題不怪你。”

桌上的保溫箱裏放了很多食材，他聯系工作人員送來的，周榆白說：“可惜了。”

舒嘉芙看着桌面：“沒事啊，可以帶回去。”

周榆白睨她一眼：“我是說你，可惜了，嘗不到我驚為天人的手藝。”

舒嘉芙才不信這個年紀的小男生做飯能好吃到哪去，但還是頗為捧場：“嗯，太可惜啦。”

她這語氣，周榆白眯眼看來：“你覺不覺得你在哄小孩？”

舒嘉芙将樂扣盒的蓋子扣上，放回保溫箱裏：“你不小孩麽。”

周榆白難得不氣，他挪着步子湊到她身邊：“那你是在哄我喽。”

舒嘉芙懶得計較：“嗯嗯嗯。”

明顯敷衍的語氣，周榆白卻樂了，眉眼愉悅，恨不得加入隔壁的卡拉ok組高歌一曲。

舒嘉芙收拾着東西，看着邊上一盒新鮮的藍莓，忽然來了興趣：“有紅酒麽？”

周榆白看過來：“你要喝酒？”

“我打電話讓送餐的師傅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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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嘉芙擺擺手：“不用麻煩啦，我車上應該有。”

周榆白跟着她到停車的位置：“你車上放紅酒幹嘛？”舒嘉芙費勁吧啦的從後備箱裏把箱子從裏拖出來，周榆白伸手搭了把。

舒嘉芙說：“祝願的要求啦，她天馬行空，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想小酌一杯，所以一直給她備着。”

把紅酒拿出來，舒嘉芙沖他晃晃瓶子：“嘿嘿。”

周榆白關了後備箱的門，笑了聲：“舒嘉芙，你老把我當小孩，自己更像吧。”

舒嘉芙觑他一眼，沒搭理他的打趣。

分人的，舒嘉芙在自己人以外的範圍很少外露，都端着呢。她進了廚房找了順手的小鍋。

洗了橙子、蘋果、檸檬、藍莓備用，找不到冰糖，拿了兩顆壓片水果糖湊數。

備料洗幹淨切片扔鍋裏，倒入紅酒，開火煮到冒泡轉小火，沒有肉桂皮，就撒了肉桂粉。

等送餐的人把東西放好走了，舒嘉芙也剛好關火。

“哦，對了，等等啊。”

舒嘉芙突然想起來，又折返去找車，周榆白走出去幾步，遠遠瞧着她，靠在門上：“怎麽了？”

“當當。”舒嘉芙擡起手：“生日蛋糕，你的限定。”

舒嘉芙沒想到只有他們倆，還以為他會有準備party 用的birthday cake，所以就做了一個特別迷你的單獨給他意思下。

結果歪打正着，倆都不是愛吃甜品的人，這麽個大小剛好合适。

點蠟燭、關燈，按部就班，許願環節周榆白想都沒想直接說：“我不許願。”

舒嘉芙還以為只有她不許願呢，從小就覺得蠢，上天真能聽到這些，世界上還哪來苦難，不過她還是說：“你才22就無欲無求啊。”

周榆白杵着臉，燭光跳躍，橘黃的光影落在他的臉上，明明滅滅，于是他的話也顯得鄭重其事：“我有欲也有求，神佛給不了我。”

他眼睛看向她：“只有你能給。”

“……”

只有你能給。

她心知肚明，他亦然。

舒嘉芙錯開他的視線，昨晚看到那本畫冊之後，對他更加冷硬不起來了，相反還克制不住的頻頻悸動，這兆頭不妙。

吹滅了蠟燭，開燈，整個院子重新亮起來。

都喝了酒，其實不至于醉，但總有幾個時刻是需要打着酒醉的名義才能說出口的。

她放下刀叉，不知道怎麽的，忽然說：“周榆白，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這話一出，本來好好的氣氛瞬間死寂，周榆白手一頓，沒回話，隔着餐桌看進她的眼睛：“喝醉了？”

“或許吧，”舒嘉芙托着臉：“我不常拒絕人，大多數時候都是冷着，時間久了，他們就都知道了。”

周榆白說：“嗯，你之前就這麽對我的。”

舒嘉芙說：“本來打算晚幾天說，但又覺得拖下去耽誤你。”

周榆白不以為意：“我願意被你耽誤。”

“可我不想耽誤你。”她想起了很多東西和時刻：“那天林誠杭來找我，你在附近吧。”

周榆白靠着椅背，姿态懶怠，随意搭在桌上的那只手一緊。

“所以你才會說，前男友找我，我也會給他時間，其實沒有。”舒嘉芙說，“原則問題，不容原諒，我沒給他時間，也不會給他時間。”

“文承屹也和我沒關系，相親只是讓我爸媽安心而已，他就是我的大學同學，別的真沒了。”

她思緒不太清晰，扯了些不相關的東西，落在周榆白耳朵裏，像是解釋，于是明明該緊張的氛圍，周榆白重新松了姿态，甚至還笑着。

舒嘉芙最後繞回主題：“我對男人沒興趣，我甚至有一段時間很煩男人，看見他們就煩。這麽說你懂嗎？”

周榆白上身前傾，靠近她，他擡眼，雙眼皮的褶皺壓深：“可我是男孩，不是男人，你別煩我，對我稍微感點興趣行不行？”語調輕快。

他還能和她打商量，舒嘉芙口幹，又喝了口酒，思考是不是自己不夠嚴肅，她故作冷漠，幹脆換一種更直接的說法：“不行。”

“周榆白，我怎麽和你說呢，我喜歡乖的，聽話的，不是你這種。”

或許是現在只有他們倆，又或許是舒嘉芙的臉紅撲撲，周榆白總覺得這些拒絕的、本該傷人的話變得可愛。她之前連拒絕都只委婉說了兩遍“再見”，這樣直截了當的話，周榆白更願意将它理解成她願意對他袒露。

他還有心情笑：“嗯，喜歡乖的、聽話的，還有呢？”

舒嘉芙當真想了下：“190？白毛？”說完又反應過來，撞進一雙笑意盈盈的桃花眼，她“喂”了聲：“我說認真的。”

周榆白點頭，煞有其事：“我也認真聽着呢。”

舒嘉芙真不擅長做這事，獅子座最擅長逃避和冷處理，她身子一矮，感覺有點微醺了，輕飄飄的，趴在雙臂上，她嘆氣：“我不想傷害你，也不想讓你傷害我。”

臉頰上的肉被擠壓，肉嘟嘟的，周榆白很想上手捏捏看，最後沒敢，他說“好”。

“我不讓你傷害，也不傷害你。”

他肯定沒聽進去，舒嘉芙有些洩氣。

高度數的紅酒更容易讓人産生醉感，舒嘉芙勸說不成郁悶得直接吹了，等醒神過來，她提着裙擺說要去院子唱歌。

周榆白剛将桌子收拾了，垃圾處理了，一過來，就見舒嘉芙躺在院子草坪上，乍一看，還挺吓人。他好笑得很，覺得太有意思了，這樣的舒嘉芙他沒見過，他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雙臂往後一撐，仰頭看着星星。

舒嘉芙喊他：“周榆白。”

“在呢。”

舒嘉芙說：“我換種說法你聽聽看不？”

周榆白側頭：“還沒死心？”

舒嘉芙扯扯他的外套口袋：“聽聽看呗。”她剛剛發着呆重新措辭了。

周榆白折返去客廳拿了兩條毯子給她搭上：“說吧，我聽着。”

“那天你看見那個，我和他談了四年。剛開始哪哪都好，我們甚至走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最後他還是出軌了。”舒嘉芙拽着毯子蓋過下巴：“他對我也很好的，我相信他愛我，可他還是控制不住。”

“諾，你看，這世界上的男人最會迷惑人，花言巧語，巧言令色，談戀愛是雙向付出，誰多了誰少了天秤就塌了，塌了就會産生問題，最後就是受傷呗，摔巨大一跤，頭破血流。”

“所以周榆白，我不太敢的，我三十了，我有點害怕，年輕的時候摔一跤爬起來拍拍屁股還能接着快樂，年紀大了就不行了，很危險的。”

周榆白一直沉默聽着，冬夜的風被高牆擋住一些，剩下的落在額發，輕輕拂動，他也躺下來，雙手枕在腦後，和她一起看星星。

“舒嘉芙，拿他一個例對标普遍現象，你不覺得對我很不公平嗎？”他說。

今晚的星星很少，零星幾顆，舒爸說這種樣子明天很可能下雨，沒有科學依據，經歷過多了的人腦海裏的預判。

和摔過跤的人腦子裏根深蒂固的成見一樣，舒嘉芙不缺乏說再見的力量，但沒有重新迎接一段感情的勇氣。

舒嘉芙垂眸，好半晌，低聲說：“可是周榆白，你才是個例啊。”

“大家都那麽忙，停下來愛一個人很多很多年，那些都是童話故事，我不是小孩子，我連言情小說那些爛俗的情節都看不下去，我不相信那種鐘愛一人的happy ending 會落在我身上，瑣碎的雞毛，宏大的分歧，所有的一切都能摧毀現在的我。”

“哦，不對。”她雙頰染上緋色，是酒精上頭暈開的顏色，她停頓一下：“我相信過的，可是我摔了巨大一跟頭。粉身碎骨，膽戰心驚，那時起我就發過誓，我再不要把自己置身險境，我不要給別人傷害我的機會。”

“你看啊，成年人哪有愛情，全都是權衡利弊後的選擇，周榆白，你這樣的，撞的滿頭血的，在我們這樣的人眼裏，好聽點叫勇敢，難聽點就是蠢。”

她擡起手臂搭上臉，臉頰燙燙的：“周榆白，別蠢了，至少，別喜歡我。”

他一直安靜聽着，身邊說着胡話的人，語無倫次，前後不搭，但他能聽懂，他一直覺得他們同頻。她與天上那枚月亮一般，當皎皎不落。

他有些心疼，舒嘉芙的發絲落了幾縷擦過頸邊。

“我就樂意喜歡你，你管得着嘛。”

那麽拽的話，偏偏用示弱般哀求的語氣來說。

周榆白仰着頭，從舒嘉芙的角度能看見鴉羽般的睫毛下，那雙眼睛看向她，镌刻着認真、鄭重，只裝了她，滿心滿眼。

“我就樂意頭破血流也永不回頭，我就樂意蠢，樂意當傻逼，怎麽樣都好，我就樂意喜歡你，怎麽着。”

“你讓我喜歡喜歡會怎麽樣？”他眼睛盛了一泓清泉，醉了月亮，将人的心髒看軟。

舒嘉芙腦海裏總忘不掉那本畫冊，冊子裏是她的背影，場景更替，四季更疊，不變的是，他那雙追随她背影的眼睛。

“嘉芙啊，”他嘆了口氣，聲音低沉，卻又好似帶着笑，或是自嘲：“據說人的一生要遇到八百萬人，可我都不想要——”他停了停。

“我只想要你。”

堅定的愛，只你最優解的選擇，都給你。

我只想要你。

……

舒嘉芙不知道誰先靠近的，兩人唇舌相碰時，她整個人被周榆白壓在身下，腦後那只手，掌心的溫度幾乎将人灼傷。

他們挨得很近，她伸手抱住他的脖頸，摸到了硌手的棘突。或許怪月色太好，或許是他身上若有似無的苦香誘人，再或許，沒有或許。

舒嘉芙，你動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