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二回,容恪不負她望地又輸了

姑爺最重要,他的便放在最後。”

冉煙濃紅着臉反駁,“我又不曉得他的習慣。爹娘的香囊,還有哥哥的,素日裏都是我做的,我做多了,對他們喜歡什麽嫌棄什麽都了如指掌,容恪說到底是外人,我認識他才幾天……”

容恪正巧停在軒窗外,映着竹簾婆娑斑駁的影兒,身姿修長,朗潤如玉。

他撥開竹簾,篩在窗邊美人臉頰上的綠光影影綽綽的,冉煙濃驚慌地擡起頭,撞了個正着,忙将東西收到了桌下邊,容恪挑眉微笑,“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

那感覺竟像是背後說人壞話還被揪住了小辮兒,冉煙濃明豔白皙的臉頰一時紅得像一團楓火,她将未成品塞到了抽屜裏,一腳将針線籃也踢到了鏡臺底下,然後笑吟吟地揚起頭,“恪哥哥在忙,我不好打擾,你家嘛,你什麽時候過來都行。我一沒偷人,二沒行竊,不怕你什麽時候來視察。”

容恪彎下了腰,笑得有些厲害,“濃濃,蘼蕪苑除了我沒有第二個男人,你要上哪偷?”

這個還真是。

冉煙濃想了很久,今日猶如醍醐灌頂,終于想透徹了為何連守在她跟前最厲害的護衛都是個女流這個問題,不禁瞠目結舌,“原來是你在未雨綢缪。”

容恪不否認。

明蓁躲在窗內笑着,姑爺心細如發,想必是覺着,既然是夫妻要培養感情,那必然是要日日對面着,不能讓別的男人打擾捷足先登了……明蓁想着想着,為這成熟穩重的姑爺頭一回少年性子覺得好笑。

冉煙濃見他一身月白珠玉錦紋長袍,十分光鮮,不像是在外頭風塵仆仆奔波過的,詫異地扶住窗探出了一只腦袋,“恪哥哥今日休沐麽,軍中無要事?”

容恪道:“一直無事,只是有些私事要處理,至多再有兩日便處理妥當了,煩勞夫人久等。”

他一本正經地說什麽“夫人久等”,說出去還讓人以為冉煙濃難捱寂寞呢,她紅了紅臉,啐道:“我可一點不急,我近來也有點兒事呢。對了,我哥哥也要大婚了,我總得替他備一份禮。”

“不如夫人挑了列出名目,我讓人去尋。”

容恪對冉橫刀沒太多印象,除了迎親那日與冉橫刀說了一些話,盡是關于他妹妹的話,對大舅子倒沒留心,冉煙濃才出嫁不久,另一道賜婚聖旨便下來了。

容恪想來,倘若當日皇帝賜婚,将濃濃許配給齊鹹,今日冉橫刀想必不會淪落到娶公主的地步。

冉煙濃點頭,“不用太隆重,刀哥他不想娶公主的,我怕他多心。”

雖說信箋往來,她也道明了心意,但怕刀哥如今四面楚歌,容易胡思亂想,将親妹妹的好意也曲解了過去,說起來當日賜婚聖旨上說,到了今年年尾之時,他們夫妻要到上京給齊野賀壽,與家人還是要團聚的,到時候她對刀哥再負荊請罪罷。

容恪撫了撫她的發,冉煙濃也不躲,兩個人大眼對小眼看了許久,最終是容恪先破功,笑了起來,“夫人近來變了許多。”

那是,喜歡上你了啊。

冉煙濃看起來占盡上風,其實心跳得飛快,要是再被容恪這麽看下去,這絕對是種折磨,她怕自己的心飛出喉嚨口,在他眼前攤個分明。她還是側過臉躲了躲,“嫁人了就會長大了,姑姑說的。”

容恪松開手,笑吟吟道:“晚膳我不在此用了,夫人不用等我,特意來說一聲。明日會留下來,所以讓下人準備幾條活魚,濃濃喜歡喝鲈魚湯。”

他對她的喜好,怎麽好像什麽都知道。

容恪的手掌扶住窗,臨走之際又笑道:“對了,夫人喜歡秋千,所以我找了幾個工匠在院裏紮秋千,夫人記得叮囑他們,地方你挑。”

冉煙濃徹底敗下陣來了。無法言喻的頹敗。

他怎麽就那麽要命呢。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春心萌動,一個暗戀已久

還在成天打嘴炮互相地域黑哈哈哈

☆、被劫

目送着容恪繞過花籬牆,冉煙濃氣餒地翻出了香囊,繼續琢磨該往裏頭投些什麽,一回頭去見着明蓁躲在牆角跟偷笑,不禁懊惱,想必讓明蓁姑姑看了她的笑話了。

明蓁道:“姑娘,我後悔了,我就該遞封家書回去,姑娘在侯府一切安好,與世子相談甚洽,情意甚歡雲雲。”

“姑姑你笑話我!”

冉煙濃羞得險些将一盒朱砂扔了過去,還是在掌心掂了掂,覺着太重了,又讪讪地放下來,臉頰暈着兩團紅。

明蓁笑罷,又蹙起了青柳眉,“有句話我還是想說,姑娘莫顧着面子,有些話早說穿早好。”

這話冉煙濃如何能不知,她只是悵然若失地望着窗外藤蘿紫薇的花影,輕聲道:“先前與他模糊着打太極我覺着挺好,現下卻裝不下去了。我連那些話兒都不會說了……”

想到嬌滴滴地喚他“恪哥哥”,順帶着小鳥依人要她牽手的事,冉煙濃恨不得那個矯揉做作的女人不是自己,但是木已成舟,她在他心底已經是這麽個人了,這戲還得悠着往下演。

傍晚,吃了一盞茶,冉煙濃擱了一張席在廂房的床上,枕着花木婆娑的影,睡了個酣暢的覺。

夢中見到了容恪。

她不愛做夢,從小到大做過最多的夢卻是個噩夢,夢到她掉進冰冷的湖裏,無論如何往上游都見不着頂,夢有時會中斷,她驚叫着醒過來,有時會做完,夢到一雙手臂托舉着自己上了岸,可是醒來時,四面無人。

夢裏見到的第一個男人竟然是容恪,他們在野外,穿着一身紅裳交拜天地,合卺酒下,十指纖長,她握杯一飲而盡,頭紗落地,容恪帶着他習慣的慵懶而清潤的笑意,似一朵谷中幽蘭,夢裏的冉煙濃要膽肥多了,竟上去吻了他的嘴唇。

容恪笑着箍着她的腰,兩人就勢躺在五月如霭似煙的花叢裏,衣衫盡褪地滾來滾去,滾了一整晚。

原來是個……

春夢。

冉煙濃被自己龌龊的心思吓醒了,一摸臉,滾燙得吓人。

“我、我對容恪,心動到了這個地步?”說出來自己都怕,冉煙濃羞澀将臉埋進了被子裏,但羞了很久,才察覺到一絲涼意。

被子從膝頭滑下去了,陳留的晝夜譬如南北兩地,即便入了夏,夜裏也是冷的,清涼的月光從窗外篩入房內,宛如素色的紗簾,冉煙濃看了幾眼,紅燭昏沉,原來床榻上只有她一個人。

什麽合卺酒,什麽洞房花燭,全是假的。

他人都不見影兒!

說不上來是劫後餘生的慶幸,沒教他知道她的夢,還是懊惱,他愈發不落屋,深更半夜也不回來。

冉煙濃沒了困意,便起了個大早,從蘼蕪苑出門去散步。

錦雲與明蓁寸步不離地跟在她外頭,錦雲給她說着院裏養的花,“這花都是世子讓人布置的,從裏到外皆是,不同的花都依着時令開,所以即便是寒冬臘月,花棚裏那些也是能開的。”

冉煙濃的指尖挑起一朵芍藥,滿不在意地曼聲道:“你們世子真是有雅趣。”

錦雲低了低頭,“奴婢多嘴一言,奴婢以前在芝蘭院當差時,聽夫人埋怨過,這些花一年四季都有落紅,清掃起來十足的是不便,前……世子便厭倦花粉,一聞便渾身起疹子,他走了後,世子将花都移栽到芝蘭院去了,夫人便很是不喜。”

她遠眺一眼,重檐疊瓦,高低錯落的整片屋舍,被綠柳粉花攻陷,近乎湮沒了。

冉煙濃低下頭想了想,好半晌後,忽地靈機一動,“姑姑,我知道他該配什麽香料了!我們出去買點桃花籽回來!”

明蓁愣了個神兒,今日右眼皮一直跳,便隐約覺着不妥,但沒想到冉煙濃真個要出門,她又拉她不住,心想着買點花籽,讓曲将軍跟着,想必不會出錯,便答應了,幾人輕車出門。

陳留郡的街衢不若上京,四通八達,而是排列得很有規矩,大抵如矩陣,不易走丢。冉煙濃記着紅胡子穆察指的路,沿着街道馬兒驅策得有條不紊,下了車,冉煙濃脫了外披,與明蓁姑姑走進了店鋪。

香鋪外頭挂着四角香囊,雕镂着月滿的葡萄紋,風拂過,檐角的風鈴伶仃着響,香囊刮出淡淡的甜香味,進了門,便濃郁了。

明蓁是老人,隐約覺着有幾分,埋頭寫賬本的是魏人,但紅胡子并幾個藏藍華服的大漢,卻一起迎了過來,說什麽也不像是正經好人的店鋪,明蓁的右眼皮又緊跟着狠狠地抖,她不由分說掐住了冉煙濃的胳膊,一旦有異狀,她拉着姑娘就逃出去。

穆察歡喜地張開懷抱出來,和顏悅色地對冉煙濃行禮:“小姑娘,你又來了。”

冉煙濃從進門起便打量着店內陳設,一應月滿式樣的陳設,奇形怪狀的獸爐,扇葉似的簾帳,穆察的嘴裏叼着一支白鶴狀的煙鬥,徐徐地吹出了一股煙氣。

冉煙濃笑道:“這邊好像人煙僻靜些,大叔這麽有錢,怎麽把店開在這裏?”

香藥鋪外頭,曲紅绡握着彎刀巡視了一遭,街上人雖不多,但看着沒有異狀,屋內說話聲也不疾不徐,她蹙緊了柳眉。

她了解世子,他向來不結交月滿人,也鮮少有什麽朋友,大半是為了生鐵的生意而故作悅色,這個穆察她沒有去查過來歷,昨晚上江秋白說,這個人據說很有錢,而且與世子談了一筆生意,至于具體是什麽,世子從未洩露過半分。

如此曲紅绡更覺着奇怪,穆察是何來歷?竟能讓世子如此信任?

穆察放下了煙鬥,拍在紅檀木桌上,那張看起來十分高挑的大嘴往上頭揚了起來,“我認識一個李兄弟,是我的至交好友,中原人信奉風水,他說此處風水好,財運多,我就信了他。其實我在陳留,除了賣香料,主要目的是……”

穆察一句話沒說話,明蓁兩肩一抖,這個異國番邦的中年男人眼光忽然傾斜了一些,露出奸邪和得逞的鬼笑,明蓁險些腿軟,拽着冉煙濃便要出門,穆察臉色一變,身後幾個打手個個也飛奔出來。

冉煙濃大吃一驚,朝外頭呼救,曲紅绡一轉身,提着彎刀便沖了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彎刀尚未出鞘,曲紅绡攥住了明蓁一只袖子,一手要削藏藍衣裳的大漢的手,那大漢一拳砸在明蓁的胳膊上,明蓁劇痛,手骨被打折了,另一個大漢一掌将其推了出去!

冉煙濃驚叫:“姑姑!”

她反手要削跟來的穆察,但骨頭軟綿綿的沒有力氣,雙拳敵不過四手,被制得毫無還手之力。

曲紅绡被沖去店門的明蓁撞上,沖勢緩了半截,一擡頭,只見穆察笑容奸猾,露出了八顆牙齒,香鋪外頭倏忽沿着四面落下鐵栅門,将其緊封鎖在了裏頭。

冉煙濃渾身無力,輕飄飄地仰倒在了藍衣大漢的懷裏。

她撐着眼皮看了眼穆察手裏的煙鬥,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原來從方才進門時,她的每一步都被穆察看在眼底,甚至連距離都計算好了,外頭的香囊、裏頭的獸角爐,甚至連他的煙鬥裏,都點了軟骨香散,便是防着她的那點拳腳功夫。

“夫人!”曲紅绡拿彎刀砍門,一面驚急地朝裏頭看,但穆察已經關了門。

他笑道:“沒用的!這可是玄鐵所制。”

身後的人掘開了地板,沖穆察喊道:“總管,事不宜遲,不能耽擱。”

“就來。”穆察留意周遭,沖那個魏人賬房先生傳遞了個眼色,幾個人就跳下了地道。

冉煙濃被抱着沖下了地道,地下的暗道黑乎乎的,伸手不見五指,但這群人的目力極好,也許是走過成千上萬便自然而然地熟悉了,冉煙濃被地道裏的黑氣熏得鼻子癢,打了個噴嚏,這一個噴嚏下去,藥效散開了一些,她能勉力發出一些聲音了。

“你們……你們是誰?”

抱着她的大漢露出一口雪白的獠牙,“我是支雲氏昆奴。”

冉煙濃驚得眼光一直,“夷族人!”

她自幼熟讀奇書寶典,支雲氏是夷族的大姓。

她腦中亂哄哄的,不知道該不該祭出容恪的名字。她以為他們和容恪是朋友,但他們竟是夷族人,明着是容恪的心腹大患……

好像現在只剩下兩種解釋,他們是夷族混進來的奸細,或者,容恪……通敵。

冉煙濃被下了迷藥,腦子亂得轉不過彎,但後者沒有可能,這一點她是萬分信任的,那也就是說,連容恪都弄錯了他們的身份?

這群人壓根不是月滿商客,是夷族奸細,他們與容恪交往,是為了探聽容恪的動向,為了刺殺?

可是這壓根不對,容恪是個警戒心極強的人,他們對容恪是否有殺意,他應該早就察覺了才對。

一路颠簸着,不知道跑了多久,冉煙濃又被換了個人背在背上,這個人看起來比方才那個昆奴好說話,聽人喊了一聲“倉奴,跟上”,他名作倉奴,也是支雲氏家族裏的奴隸。

穆察一馬當先,聽他們說話,冉煙濃才知道穆察是總管。

他們說的都是夷族人的語言,但是夷族語是從漢人的話裏演化出去的,有幾句她稍稍能聽明白,狂奔了一路,那倉奴原本還和她說幾句話,此時也不敢再說了,一心一意策劃着逃跑。

冉煙濃想知道他們和容恪到底什麽關系,忍了許久,試探着問了一句:“我是魏人,你們帶走我,不怕陳留世子的怒火麽?”

倉奴跑得極快,在下階時一路颠簸,冉煙濃氣若游絲的一句話便颠簸得粉碎。

那倉奴嗤笑一聲,“那要等他抓得到我們再說!”

冉煙濃咬牙,“那是你們不知道他的厲害。”

穆察腳步一頓,随着他一聽,後頭幾個狂奔的夷族人都停了,外頭已露出一線天光,穆察回頭,自負地背過了手,“那正好,我也想知道傳聞之中的容世子,是不是個名不副實的花架子。”

聽語調口吻,他們并不是認識容恪?

冉煙濃心道,原來容恪是用假身份與他們往來的。雖然她不慎落入了陷阱,但是曲紅绡和明蓁姑姑會去報信的,她好歹說是世子妃,容恪一定會設法來救她,但是她該怎麽把行蹤洩露出去呢?

穆察伸出手在她的臉頰上摸了一下,冉煙濃差點被惡心地暈過去,渾身起雞皮疙瘩,幸而穆察只是碰了一下,他掐着腰哈哈笑道:“小美人,現在你什麽也不用想,等到了,會有人教你如何伺候好大王的。”

“你不必擔憂,我們大汗喜歡中原的嬌滴滴的處子,我們沒膽兒碰你,你現在是願意醒着被我們扛出去,你就醒着,要是願意睡着,我再給你加點兒藥。”

冉煙濃當然要醒着,她現在四肢酸軟,唯一能為自己做的就是保持清醒。

作者有話要說: 都怪恪哥哥不說這幫人是壞人~

有恪哥哥好受的

☆、李闖

幾名夷人扛着她竄出了地道,外頭一片明媚的春光,地道盡處是一面緩坡,山坡上有絨毛狀的野芳,并着不知名的嗡鳴的野蟲,冉煙濃勉力支起腦袋,在不斷的颠簸之中,看到陳留遠去的城牆,心瞬間落滿了灰。

穆察是給夷族汗王搜尋漢人美女的一個奸細,或者在夷族他是使者,冉煙濃沒有想到有一日她會落入夷族汗王的手中,她的爹爹和哥哥一定還不知道,要是知道了,容恪鐵定就完了。

這個時候她想着的竟然還是容恪……冉煙濃阖上了眼眸,用力将手腕上的珊瑚紅珠擠下來,一顆一顆地撒在地上。

穆察他們全力往山坡沖下去,支雲家是出了名的騎射如風的家族,他們家的奴隸不但腳程極快,而且耐力極好,數人一直狂奔到了晚間,就着黑魆魆的暗光鑽進了一間破廟。

山谷裏頭只有一間不紮眼的廟宇,荒廢已久,外頭倒挂着青黃半枯死的藤,一口幹涸的古井散發着一股惡心的臭氣,佛堂後有一間廢棄的耳房,穆察令人将冉煙濃綁在石床欄上,回頭沖昆奴道:“去河裏找點兒水來,趕了一路了,這裏很隐蔽,容恪找不來的。”

他們叽裏咕嚕地說着夷族語,冉煙濃凝神聽着,遺憾終歸還是聽不懂,雖說穆察承諾不會在見到大汗前動她,但他們都是一群不重諾言的騙子,冉煙濃不得不戒備起來,她的手藏在了背後,隔着床欄用力地摩擦着,在穆察看過來時,卻鎮定自若地蜷縮了兩條腿,半隐匿在漆黑的沒有燭火的暗光裏。

穆察笑道:“我不知道中原的女人原來也有勇敢的。”

他的漢話說得很蹩腳,勉強能一聽的水平,冉煙濃別過了頭,“我想必不是閣下的第一個獵物。”

“對。”穆察搬了一只小凳子坐過來,半截身子藏在月色下,他很欣賞冉煙濃的無畏,豎起了一根大拇指,“之前也找到過不少美人,但是她們都害怕被送到汗王身邊兒去,你們中原不少女人比我們夷族女人還烈,不到半路上便咬舌自盡死了。汗王大怒,所以我們也很難辦。但是小姑娘,我相信你不會輕生的。”

冉煙濃挑了眼,微微後仰着身子,笑着問:“為什麽?”

這個穆察生得一臉慈眉善目,但逆着光,看到黑夜裏只剩下一團彪悍的黑影時,還是令人發憷的,冉煙濃的後背冷汗涔涔,臉頰上挂着的兩團笑容抑制不住地漸漸分崩離析。

穆察道:“因為我在你的眼睛裏,看到了求生的希望。你在等着人來救你?等誰呢?”

不待冉煙濃回話,他便自負地笑了起來,“小姑娘,不會有人來的。這裏再往北二十裏,就能抵達夷族人的馬場了,到了下一站,我們就能找到接應的商隊換馬。”

冉煙濃齒冷地拗過了頭,“你得罪了容恪,以後還能來陳留麽?”

穆察疑惑:“得罪容恪?小姑娘,你又是他什麽人?據我所知,容恪沒有妹妹。”

冉煙濃微微斂眸,這個穆察眼力好,一眼便看出她是處子,自然沒往她是陳留世子妃那處想,容恪是夷族汗王的死敵,說出去興許還會激怒穆察,汗王也想必會加倍淩|辱她……她不能說。

“我是陳留人,我們世子勤政愛民,他不會放過你。”

穆察哈哈大笑,“小姑娘你這麽美,上回有個姿色不如你的,得到了汗王三個月專寵,你國色天香,我們大王少說要疼你半年,半年內我是不用再來陳留了,屆時即便再來,也會再改頭換面,容恪又不認識我。”

冉煙濃咬了咬唇,“我敢與你作賭,你一定會後悔今日抓了我。”

“說實在話我确實後悔。”穆察的胸膛幾震,發出夷族人狂獅猛獸般的低沉的吟嘯聲,“我們大汗視容恪為勁敵,他幾番周密籌謀,都想伺機刺殺容恪,但我們在陳留盤桓許久,這位神秘的世子竟從未露面過。”

冉煙濃道:“難道你貪生怕死沒上過戰場?”

話未落,穆察忽地一記眼風掃将過來,讓冉煙濃懼怕地閉了嘴巴,穆察憤怒地“呸”了一聲,冷笑道:“咱們夷人還沒有貪生怕死之輩,你該問你們世子為何上陣從不用真容!”

穆察冷笑着,言辭之間對她的夫君全是鄙夷,可冉煙濃卻知道,他們因為勝不了容恪,因而多年懷恨在心,不管容恪用陰謀還是陽策,輸了的人都應該乖乖吃啞巴虧以求卷土重來,逞口舌之利誰都行,懦夫行徑。

破簾外,倉奴将篝火升起來了,火焰有些晃眼,穆察一看,便提着一口氣掀簾而出,一腳将火踩滅了,将倉奴踢到一旁,“謹慎行事。要是火燒着了廟,我們就暴露了。而現在還是陳留地界!”

倉奴匍匐在地,也不顧肉體凡胎,就着管家的“聖旨”以肉身撲上去,将火壓滅了,一聲不吭,等待管家再次示下。

穆察往廟門外看了好幾眼,嘀咕道:“去取水,怎的去了這麽久?”

也正是再此時,廟外傳來了昆奴喑啞的聲音,穆察心神凜然,只見一道雪白的身影,徐徐地往破廟裏踱過來,猶若踩着一團細碎的流雲,發冠上的玳瑁漾着溫潤的光澤,他手裏拎着一團瘦小的黑影,竟是被拿在手裏滿臉漆黑的昆奴,穆察怔然,漢人說的雲泥之別,原來是如此模樣。

倒是藏藍衣衫的大漢須蔔先反應過來,亮出十幾顆雪白的牙齒,張開雙臂迎了上去:“李兄弟!”

容恪一手扯着兩臂被反剪的昆奴,黝黑的奴隸發出破碎喑啞的呼救聲,須蔔見容恪側身避過了他的親近,手臂一僵,“李兄弟?”

容恪将昆奴扔在一團亂草裏,信步邁入了廟堂大門,穆察搓了搓手,也正預備着笑臉迎人,容恪卻單刀直入了,“月滿的兄弟,做生意原來還不如我們漢人講究?”

他的聲音一響起,冉煙濃便知道他來了,她蹭着欄杆的手也不使勁兒了,她想,容恪特意走得這麽近,是為了出聲提醒她?

本來沉浸在一團懼怕和茫然裏的冉煙濃,忽然無比安心下來。

她蜷起了腳趾,稍稍後退着靠住牆,凝神要聽他們說什麽。

穆察汗顏,“是,是我們不是。”

容恪負起了手,“我答應穆兄的二十個美人,本來今日便可以給你,誰知你竟陡然落跑,怎的,是找到了更好的‘貨’?”

見穆察身後一截已破碎的紫色簾兀自無風而動,容恪鳳眸一挑,出乎穆察意料和反應地閃身掀簾闖了進去。

冉煙濃被穆察以泥灰抹了滿臉,鼻尖上都是一道青灰的痕跡,她乖乖地安靜地被縛在一條木欄上,容恪陡然沖了進來,身後跟着勃然變色的穆察和須蔔,容恪掀簾的手還蹲在半空之中,他仔細地凝眸看了眼冉煙濃,她擡起下巴和他撞了個正着。

冉煙濃品出了他那一眼裏的自責和懊悔,輕輕咬了嘴唇,忍着不想教淚水掉下來。

本以為身陷囹圄,容恪即便來救她,也要過個好幾日,她都被帶到夷族了,還極有可能已經成了夷人汗王的盤中餐了,沒想到容恪來得這麽快。

那幾個奴隸跑得有多快她是知道的,容恪想必是一聽到她出事便急着跟過來了。

冉煙濃本來恨他不與她說清楚這幾個人是壞人,現在卻內疚了起來,不敢和他對視了,将腦袋埋了下去。

容恪放下紫簾,往內走近了幾步,将她瞧得仔細了些,她的衣衫完好,臉頰手臂處也沒有外傷……

見穆察警惕地跟過來,容恪已察覺到穆察掌心微微亮着雪光的銀刃,他朗聲笑道:“果然是絕世美人,穆察兄一個月滿人,對我們中原的美人倒擦得幹淨眼睛看得很清楚。”

穆察将細長的鋒刃收回衣袖之中,拍了拍胸脯也跟着笑,“有了她,那二十個美人我不跟你要了。李兄弟,咱們的買賣到此為止。”

冉煙濃恍然大悟,原來穆察與假身份的容恪在進行美人買賣的交易,穆察讓容恪幫他在大魏尋找美女,而容恪……容恪拿了穆察什麽條件?什麽樣的條件足夠讓容恪犧牲手足同胞和百姓子民去換取?

這種代價太沉重了,也極其殘忍,她不相信容恪竟然會與這麽卑鄙的人同流合污。

冉煙濃将小臉埋入腿間,心跳得很快,再沒有任何時候能比生死存亡的關頭能讓她更害怕了。她想到的是,以容恪的武力,對付兩個大漢與幾個奴隸勝算極大,他與穆察打太極這麽久,難道是外頭來了夷族的援兵麽?

果不其然,在冉煙濃心神一落時,那外頭傳來了喧騰鼎沸的人聲,數百只火把齊齊招搖了起來,将廟宇輝映得盛亮如晝。

“穆察!汗王派我們接應你來了!”

仍是夷族語。

容恪眉心微攢,要從上百名夷人手裏帶着冉煙濃全身而退,幾乎沒有可能。而且……他為這個計劃籌謀了很久,如此關頭,豈能功虧一篑?

須蔔出門去回應,容恪忽然蹙眉道:“原來,穆察兄是夷人?”

穆察早也不願同他廢話,出指如風,扣住了容恪手腕上的命脈。

容恪吃痛地“哎喲”一聲,被穆察甩到了石床上,他揉着手腕爬坐起來,穆察俯瞰着石床上的兩人,簡直登對得刺眼睛,他哼了一聲,“李兄弟,對不住了,為了防止你向容恪告密,你得随我們走一趟。”

作者有話要說: 嗯,這下好了,克隆夫婦草原蜜月要開始了~

世子這個“哎喲”很銷魂~

☆、草原

穆察也撅着他那彪肥的肥臀出去了, 外頭有粗犷的夷族語在你來我往地交談。

幾個奴隸也就勢跟了出門。

容恪移過來, 幾眼便将冉煙濃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沒受傷?”

冉煙濃搖了搖頭,小聲道:“恪哥哥,我們都被抓了?”

容恪确認她沒受傷, 才緩緩笑道:“對。”

都成了階下囚了,他還是這個模樣,但即便是故作鎮定, 也足夠讓冉煙濃覺得心安了,他身上便有一種強大而穩固的,教人不自覺信服的氣韻,就像爹爹在身邊時一樣。

冉煙濃又小聲道:“那咱們怎麽辦?”

容恪摸了摸她的頭發, 眼眸斂起笑意, “濃濃,我會救你出去,相信我。”

她想說,她當然是信他的,只是眼下聽外頭的動靜, 來的人确乎不少,容恪沒有帶一兵一卒前來,硬拼根本沒有希望, 他要怎麽救?

不一會兒穆察又折身回來了,容恪端凝地坐回石床,眼風一動, 笑着挑起了眸,“穆察兄,都說買賣不成仁義在,你如今失信反悔,還要殺了夥伴,哪有這回道理?”

穆察也自知對不住“李兄弟”,無奈地搖頭長嘆:“李兄弟,倘若你今日不來便好了,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你要知道,你始終是魏人,我是夷人,我們水火不相容,照你們漢人的話說,我們在大魏就像過街的老鼠,我們和魏人是做不成夥伴的。”

聽語聲,穆察對着大魏和夷族生意往來很是向往,可是夷人生來蠻橫無禮,對糧食辎重唯一的獲得方式,不是等價交換,而是侵略索取。

生而為魏人,不歡迎這樣的夥伴。

冉煙濃想到初見穆察時,他還和顏悅色,指着街衢盡頭,說了自己的香鋪所處,歡迎她上門購貨,全然是和藹大叔的做派,原來是為了打消自己的戒心,倘若當時她不是顧着給容恪驚喜,将這事告訴他了,容恪一定攔着她不讓去買桃花籽。

其實穆察一早對她動了心思,只消幾步算計,她便落了漁網。說起來也怪容恪,他平白無故要結交幾個夷人作甚麽?

容恪微微後仰着身子,他的坐姿閑适而安逸,素淨的白裳猶如月華冰雪、盛開的繁複的蓮,穆察本無心與他周旋,卻不得不多說了一句:“李兄弟,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中原人,但是,對不住了。”

他上前去,一指點中了容恪的穴道。

冉煙濃睖睜了少頃,繼而擡起瞪了穆察一眼。

穆察笑道:“小姑娘,你很喜歡李兄弟?是了,你們中原人都愛膚白腰細的男人,李兄弟生得貌美,我現在對他很是愧疚,倘若不是大漢喜歡處子,我将你送給他一晚聊表歉意多好。”

冉煙濃氣得紅了臉頰,要是、要是她早跟他……就不會被抓了!現在想想,她被俘虜,都是容恪的過失,又氣狠狠地瞪了容恪一眼,咬住了嘴唇。

穆察不知道兩人的心思,還道冉煙濃不樂意,于是又哈哈一笑,“好了,咱們該上路了,那個狡猾的容恪随時可能追上來!”

冉煙濃與容恪一同被塞進了鐵籠子裏,随着夷族人的數百人軍隊颠簸回草原。

除了他們倆,那幫人還不知道從哪拉了十幾個中原人,也都被囚在鐵籠裏,男女老少皆有,婦孺的嗚咽聲只敢壓得細細的,一旦放肆痛哭,便立即有鞭子打得他們皮開肉綻,冉煙濃的手腳被容恪解開了,但是看管他們的倉奴走得很近,冉煙濃不知道他懂不懂漢話,不敢與容恪交談。

說起來,陳留世子成了夷族汗王的階下囚,要是讓他們大王知道了,許會犒賞三軍,載歌載舞慶祝三天三夜。

此去山路蜿蜒,容恪沉默地遠眺,約莫出了這座山,便進入了夷族地界了。

停雲峰遙望過無數回的風景,夢魂裏都想去的塞北草原……只是,不該有濃濃。

容恪蹙起了眉宇,她極少看到他有為難時,心中驀地一跳,容恪回眸,他的眼瞳不是盡然漆黑,冉煙濃恍惚着,就着黎明薄薄一道曙色曦光,竟看到了他眼底流着異光,泛着微微的淺藍,被睫毛緩緩揚起時捧了出來,美得宛如一塊珍稀孔雀石。

她這一生,只見過一個人有藍色的瞳眸!

容恪的手掌緩緩擡起,将她的小手握在了手心,輕聲微笑,“倉奴聽不懂漢話,你小聲些說話,他不會告發我們的。”

在他話音落地之後,冉煙濃仰着脖子偷偷瞟了一眼倉奴,他果然正經地跟着趕路,只顧着跑了,連回頭都不曾。

她稍稍放下了心,

同類推薦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天王殿夏天周婉秋

六年浴血,王者歸來,憑我七尺之軀,可拳打地痞惡霸,可護嬌妻萌娃...

凡人修仙傳

凡人修仙傳

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下進入到當地江湖小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
諸位道友,忘語新書《大夢主》,經在起點中文網上傳了,歡迎大家繼續支持哦!
小說關鍵詞:凡人修仙傳無彈窗,凡人修仙傳,凡人修仙傳最新章節閱讀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拍賣盛宴上,擁有絕佳體質的少女被開出天價,人人哄搶。
陡然間,金色牢籠中的少女睜開眼,寒芒四射,懦弱不再。
她一朝穿越為神醫府人人欺淩的廢柴三小姐。
經脈俱廢,不能修煉?怕什麽,她是絕世神醫,這點傷根本不放在眼裏。
爹不疼,娘不愛,人人算計?哼,她有空間在手,靈寵無敵,小小納蘭府翻手可滅!
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

軍爺,今天套路了沒

軍爺,今天套路了沒

被父母逼婚,她随便拉了一個相親對象閃婚了,然而卻沒想到弄錯人,領完證後才發現自己嫁了A市第一軍閥世家的大少爺,權傾京城、尊貴霸道的太子爺司徒昊!OMG!他到底看上了她哪點啊?現在要後悔還來得及嗎?“你覺得我們再進去換個證可能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男人挑了挑眉,“你是想剛領完證就變成失婚少婦嗎?”“可是……”“一年時間!簡雲薇,我們給彼此一年時間,如果到時候還是不能接受,那麽我們就離婚!”男人認真的說道。然而,一年時間不到,她就發現了,原來他娶她,真的是別有用心……“上校大人,我們離婚吧!”她将一紙協議甩到他的桌面上。男人一怔,唇角勾起一抹邪魅,“軍婚不是你想離,想離就能離!”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上錯賊船,被坑了,面對這個徹夜索歡、毫無節制的男人,她期期艾艾,“上校大人,我錯了,今晚求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