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二回,容恪不負她望地又輸了
但轉眼又被恐懼吞沒,“可是這要怎麽辦?他們汗王是……要我……你知道的,可是……”
聽到了“汗王”二字,倉奴終于察覺不對,回過了頭,容恪淡淡道:“這兩個字不能說,他聽得懂。”
冉煙濃點點頭,沖倉奴歉然地眨了眨明眸,他便寬宏大度地拗回了腦袋,繼續趕路。
冉煙濃垂下眼眸,賭着一口氣道:“我警告你,你不要心大,就算你想叫我服侍別的男人,我也不幹的,要是我爹爹和哥哥知道了,饒不了你。”
容恪掩唇微笑不言,她想太多了。
樹林陰翳,此處只剩青松蒼翠,四處人煙絕跡,連鳥獸都不見了。崎岖山路鬥折蛇行,板車與鐵籠颠得人很難受,冉煙濃想着自己嬌嫩的臀一定被壓出了印子,還有點兒疼。
容恪臉色微變,“是……哪裏疼?”
疼在一個難堪的地方,冉煙濃說不出口,只道:“你現在哪裏不舒服,我就哪裏疼。”
容恪不說話了。
颠簸裏的鐵籠尤為逼仄,隔三差五就要和他親密接觸一下,冉煙濃側過眼,看他如刀削斧斫的側臉,被曦光映出淡薄的白皙色,透着微微粉意,清潤而秀逸的俊臉,隐約一抹藍光從瞳仁裏跳躍過去,冉煙濃看迷了眼睛,情不自禁地攥緊了手指。
時間對得上,容恪很有可能是她認識的人,她記得那年上京微雨,一個失魂落魄的少年,在雨中彷徨而躊躇……
那個小哥哥是個很陰郁的人,不愛說話,好像也不喜歡與人親近,可是容恪愛笑,體貼,遷就女人,還很……讨她喜歡。并不像是一個人。
冉煙濃都糊塗了。
不過,聽說月滿人不少人天生異瞳,要真遇上兩個藍眼睛的小哥哥也說得過去,容恪只有一半月滿血統,眼睛也不若小哥哥的藍,倘若不細看根本分辨不出,那麽應該是……她認錯了?
容恪低聲道:“濃濃,別怕。”
他的聲音那麽好聽,冉煙濃的心裏有溫暖的泉流淌過,瞬間都什麽都不懼了,她安心地躺在容恪的肩頭,抱住了他的肩膀,“我不怕,就是一夜沒睡,困死了,到了的時候,李哥哥記得叫我。”
知道他的假名,又改稱呼了,容恪笑容深深,伸手撫了撫她的長發。
以後有什麽事,我不會再瞞着你,濃濃。
穆察在前頭騎馬,偶爾一回頭,只見車籠子兩個小情侶互相依偎着,好像在安睡,沉沉地撫了一把胡子,沖藍衣大漢須蔔道:“要是有別的好貨,不如把這個小美人送給李兄弟。”
須蔔一怔,随即拍了拍他的胸脯,給了一拳,“奶奶的,你現在想反悔?哪裏來的貨?你上天下地能再找個比她美的?和李闖不過是做戲,你真拿他當兄弟?”
穆察蹙起了大刀眉,“我們在中原,難得認識一個朋友,他是第一個。”
“也是最後一個。”須蔔握住了馬缰,冷聲道,“你已不适合再來中原了,我會禀明汗王,下一回你留在草原,我們支雲氏不需要優柔寡斷的懦夫。”
“我不是懦夫!”
穆察也急眼兒了,須蔔向來與他不對付,偏偏汗王指派他為執行命令的頭兒,須蔔與他幾言不和,就着馬背便切磋起了拳腳,穆察沒想到他玩真的,三兩招便被撂倒在地,骨碌碌地從馬背滾下去了。
胡服的将軍在前頭走着,正要撥轉馬頭前來調查事情經過,須蔔揮了揮手,“将軍,沒有什麽事,我的馬腿絆住了穆察,他馬上就能爬起來!”
将軍定睛看去,穆察已經揉着腰起身,罵了須蔔幾句,便重新翻身上馬。
将軍也便不再過問了,又調轉馬頭回去帶隊,穆察揉着後腰故意落後幾步,到了容恪的鐵籠子外,不無惋惜地嘆道:“李闖兄弟,我們汗王仇視魏人,相信,你是活不了多久了,這個如花似玉的小美人,你還是斷了念頭為好,她不是你的。”
容恪揚起臉,溫潤地微笑,“多謝穆察兄告知,既然時日無多,死前與佳人相伴,也是值得的。”
穆察沉下了臉色,也不說什麽,策馬又回到了須蔔身邊,這回只高高揚起了頭顱,罵着須蔔不知仁義,須蔔也不反駁,仁義是漢人講的玩意兒,跟他說不通,也換不來肉吃,換不得酒喝,沒有正好。
等穆察走了,容恪微微垂下眼睑,肩膀上擱着的腦袋,還安靜地靠着,半邊身子倚在他懷裏,蒙昧着問了一句:“原來你叫李闖?”
容恪咳嗽了一聲,“嗯。”
冉煙濃沒睜眼,輕輕笑着,臉頰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
真的很随意了。
要不是穆察是個番邦人,說不準會調查這個“李闖”的家底。
容恪料到她想什麽,伸手将她抱在懷裏,讓她躺得舒服一些,“他查過我,但是沒有破綻。”
容恪要喬裝一個人,自然會做得滴水不漏,要是輕易便讓一個外族人看出了端倪,他混不到今日這個地步。這點冉煙濃是放心的,“還好我當時沒說出來。”
她嘀咕了一聲,沉沉地睡了過去。
容恪笑着将下巴靠住她的後腦,溢出一絲嘆息,“濃濃很聰明了。”
他往後看去,身後的老弱婦孺都是魏人,被殘暴的夷族士兵抓獲,用以洋洋得意地示威,被捆縛入鐵籠裏,此時那一雙雙絕望的眼睛,刀子一樣地戳着容恪的心。
兩年前關外血流成河時,戰士們的屍首鋪滿了停雲峰下的落日溪,四名叔伯,其中一個那場戰役之中丢失了一條手臂,當他踩在成河的血水裏眺望北邊綠草繁盛的牧場時,斷了胳膊的叔伯躺在地上哀嚎,一個跟着他父親十幾年的部下,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對他說道:“守在陳留郡,要做天底下最心狠的人,區區人命,何足吝惜!你守着的河山,身後有千倍萬倍的士兵和子民。”
他便說道:“終有一日,我會叫夷族永世不敢涉我河山。”
那時年少氣盛,不知戰場險惡,不知人心莫測,也不知,這天底下,自來重諾者多,踐諾者少,有此氣概的豪傑,而真正能建此不世奇功者更無一人。
一個七八歲的男孩,還躺在母親的臂彎裏,從瑟瑟縮縮地流淚,到現在已經認清了現實,不敢再說話,只能趴在母親懷裏無聲地沉默,女人将他的胳膊拽住,拉起來,便可以看到孩子絕望的眼睛,死水一般無波無瀾。
女人瞅過眼看了眼容恪,他與之對視了一眼,便背過了身。
容恪知道汗王命人在魏地搜尋美人,但除此之外,夷族人對虐殺陳留子民,讓其陣前沖鋒也極有興致。當年他們便讓成百上千的無辜魏人沖鋒在前面,大魏的士兵只要沖将上前,砍殺的第一個人必定是自己的同胞手足。
叔伯們一個一個紅了眼睛,容恪是守城的世子,只能下達放箭的命令。他的手上染滿了袍澤的鮮血,上京城莺歌燕舞時,提到陳留世子,說他少年英雄,說他臨危不懼,說他潰敵千裏,卻從無一人說及被他下令射殺的無辜百姓。
容恪低下頭,将眉心揉了揉。
冉煙濃被凹凸不平的巨石震醒了,她緩慢地将眼睛往上擡了起來,輕輕地喚了一聲:“恪哥哥?”
她有些害怕他這副模樣。
容恪笑着沖她搖頭,将淩亂的發絲一手綁了起來,利落地挽起了衣袖,“濃濃,你看。”
冉煙濃于是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廣袤的一望無際的馬場,藍天碧水,蒼翠欲滴。風一吹,草斜斜地俯低下來,露出遠處冰川素淡的輪廓。
夷族人的軍隊已經回到了他的領地,這是夷人的天與地,山與水,在看似富饒肥沃的土壤上,遠遠地結着成百上千的軍帳。
那是防備大魏敵人用的,真正的王帳還離得很遠。
冉煙濃道:“這是我第一次來草原,中原的馬場遠不如夷族的高敞壯闊。”
倉奴似乎很高興,他在前面跑着,簡直手舞足蹈了,大約是數月不曾回家鄉,又見到了熟悉親切的草場,他叽裏咕嚕說了幾句夷族語,得到了別人應答,便跳下了車,竄進了長草深處打了好幾圈的滾兒。
倉奴滾得姿态滑稽,冉煙濃忍不住問容恪:“他們說了什麽?”
容恪道:“倉奴說,他現在想去放羊。”
冉煙濃驚訝地看着他,“你還精通夷族語?”
“知己知彼。”容恪淡淡一笑。
冉煙濃道:“既然如此,那你早該發覺穆察他們是夷族人了?”
容恪懶洋洋地坐了下來,薄唇微微揚起,“是的。月滿也有穆查這個姓氏,不過寫法不一,起初懷疑時,我讓穆察特意給我寄過一封信,他大約不知道兩個姓氏的漢字寫法并不一致,看到信,我便知道了是夷族的穆察氏。他們行事謹慎,我與之相交是刻意用的化名。”
冉煙濃懂了,“但是,你為什麽幫他們找美人?”
容恪撫了撫她的長發,“以後告訴你。”
他的眼眸微藍,冉煙濃從中曲解出了一種哀恸和郁悒,大約不是幻覺,因為容恪向來是帶着一副自負清傲的笑容的,鮮少有沉靜的抿緊薄唇一言不發的時候。
倉奴滾入了草叢裏,待容恪與冉煙濃說了沒幾句話,昆奴接着來守備他們的車。
走了一路,冉煙濃的唇色發幹,容恪微微起身,用夷族語問昆奴要了一碗水,昆奴謹記着管家的話,對待冉煙濃很客氣,便将袋子裏的水都拿出來了。
冉煙濃握住水袋飽飲了一頓,擦幹淨嘴巴,将水袋扔回給了昆奴。
昆奴與倉奴不同,他懂幾句漢話,容恪于是不再與冉煙濃交談,大軍行進到了草場深處,将軍下令,今晚在草原上暫歇,明日直接行進王的草場。
兩只鐵籠子于是被合并在了一起,關押着平頭百姓的籠子裏也有兩三個是年輕貌美的女子,夷族人只給他們分了最粗糙的食物,用牙都磨不爛的硬面發的馍馍,有人不肯吃,昆奴便大吼,吼叫聲教人既聽不懂又害怕。
冉煙濃扭頭問容恪,“他說什麽?”
容恪只得耐心地與她解釋:“他說,在夷族部落只有這樣的粗食,不怪他們要争奪大魏的糧食,大魏就應該分給他們好的田地和糧食。”
冉煙濃癟嘴,“這真是豈有此理。”
容恪不予置評。
等分完了他們的,昆奴将兩只稍顯白淨的馍馍遞給了容恪和冉煙濃,冉煙濃相信這是沒有毒的,而且應該會比那些可憐百姓手裏的要好吃一些,但是也只是嚼了一口之後,她硬是忍着沒有吐出來,咳嗽着灌了半袋水,“咳咳……我現在覺得,軍營裏的師傅燒的飯好吃多了。”
隔壁的鐵籠子裏齊刷刷探過來好幾雙眼睛,都盯着她的水袋看,冉煙濃悄然扭頭,手指在水袋上碰了碰,他們點頭,冉煙濃便要将水袋遞過去。
但手還沒出鐵籠,容恪便将她拉了回去,下一刻,一條腿踢了過來,一腳将她的手裏的水袋踢飛了,倘若容恪不拉住她,手臂一定要被踹傷。
冉煙濃忍了許久的怒火了,厲聲道:“為什麽不給他們水喝!”
昆奴叽裏咕嚕說了一堆夷族語,瞪了她好幾眼便走了。
冉煙濃聽不懂,回頭看向容恪,容恪道:“他說,他們是賤民,沒資格喝水。”
“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冉煙濃要暴跳如雷了,在上京城養尊處優十幾年,卻沒人來告訴她,原來北疆的百姓至今仍在水深火熱之中,就算容恪一次又一次地戰勝敵人,也不能阻止他們小規模地劫掠百姓,虐待他們、欺負他們。
鐵籠裏一雙雙哀求渴望的眼睛重歸于絕望,讓冉煙濃無比慚愧和汗顏,容恪将冉煙濃抱回來,拉住她,讓她安靜些,“濃濃。”
冉煙濃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眼淚刷地就落下來了,“怎麽辦?你告訴我……沒有辦法了,我們很快就要到王廷裏了……”
容恪拍拍她的背,低聲道:“別怕。有我。”
冉煙濃越來越不懂,同樣身陷囹圄泥菩薩過河的容恪為什麽到了這時候還這麽鎮定,難道他不知道,一旦到了王廷,他的妻子就要被另一個粗暴的男人強占和欺辱?即便還能想辦法再逃出去,又能如何?她不是清白身子了,容恪肯定會嫌棄她,徐氏一定借此大做文章,說不準、說不準她只能聲名狼藉地被送回魏都……
不知道為什麽,白天裏不願想的事情,到了夜深人靜時,一樁樁一件件都教她害怕起來。
容恪緊緊攥着她的手,讓她安靜,現在發作起來,只會招致禍端,“濃濃,別怕。”
他将懷裏怕得發顫的女人攏得更緊,手撫過她的背脊,輕輕地拍着,一遍一遍地說着“別怕”,這輩子最好的耐心和溫柔都給了此夜。容恪緩慢地牽起了唇,吻住了她的耳垂,輕聲道:“我會帶你回去,清清白白的。相信我。”
隔壁鐵籠的百姓,也緩慢地意味過來,原來這個看似享受着上賓待遇的美麗女人,是被抓來要獻祭給汗王的美麗牲口,此時他們再也不嫉妒她,反倒紛紛同情了起來,年輕的女人們感同身受地流下了眼淚。
他們以前的村子被夷人洗劫過,帶走了村落裏所有人的女人,後來一去無蹤。
只在數年後,回來一個瘋瘋癫癫的女人,說着她在夷族遭受的一切……
個中艱難和屈辱,聽過的人他們都明白。
冉煙濃只記得伏在容恪肩頭哭了半晚,後來仔細想想,覺得那晚竟然沒人覺得他們倆關系不對,便以為夷族男女實在是豪放不羁,摟摟抱抱都是小事。
容恪拍着冉煙濃的後背也緩了下來,他耳力極佳,倉奴回來了,正被須蔔拉着訓斥,須蔔脾氣暴躁,這也是夷族汗王不肯重用他的緣故,他罵人極其難聽,容恪蹙起了眉宇,這時身前草原上皎潔清冷的月光被一個壯碩的體格遮去了大半,冉煙濃已經靠在他的肩頭熟睡了,容恪見是穆察,也沒松開她,冉煙濃弄哭得厲害,又被押解了一路,實在是疲倦到了極點,睡得很深。
穆察沒想吵醒美人,隔着玄鐵的囚籠,坐在了容恪身側的草地上,牧野星風,驚動了草地裏蟄伏的蟲,蛩鳴聲聲,穆察側耳欣賞着原野上美妙的旋律,一如琵琶上大珠小珠迸濺一團般的妙音,他靠着鐵籠子,笑了笑,“李兄弟,認識你的時候,我是真沒想到會有今日。”
容恪朗然含笑,“穆察兄,你抓我,我覺得冤枉,不過還是感謝你讓小美人一路跟着我,雖說我們做不成夫妻,但是,有這一路相伴,我覺得快慰平生不虛此行了。”
穆察扭頭,有些詫異,随即又大笑,“李兄弟原來也是個色鬼!原來你正經着是裝給我看的!”
這就是污蔑了,容恪澄清道:“穆察兄,遇上一個心儀之人是極其難得的。”
“我知道我知道。”穆察擺了擺手,做出求饒狀,“每回你要搬出你們中原的道理,我就說不過你!但話說回來,我抓你來是權宜之計,你知道當時将軍包圍了破廟,我不能放你走。”
容恪微笑,坦然地颔首,“我絕對信得過穆察兄。”
說句老實話,穆察對冉煙濃驚為天人,一見到她和容恪在一塊兒卿卿我我,甚至不用卿卿我我,他們站那兒便湊成一對璧人了,穆察心裏暗暗不爽來着,但他也不敢對即将獻給大王的女人動歹心,此前還想将“李兄弟”料理了,走了一路,又漸漸惦記起容恪的好處來,想到“李兄弟”與自己“過命”的交情,他定不會向容恪告密,即便真去了,那時他們大軍已回到了草原,不須懼怕容恪再興戰事。
如此幾番思量,穆察對“李兄弟”實在是愧疚至極,此時巡夜的士兵都灌了酒睡了,他才湊過來一張大臉,隔着鐵欄杆對容恪小聲道:“你放心,我跟大王身前的紅人有些交情,已經跟他說好了,等汗王臨幸了這個美人,我就找機會放你回中原。”
容恪緩緩垂眸,胸口趴着的美人沉酣嬌眠,似一只溫馴乖巧的松鼠,爪子還牢牢抓着他的衣衫不松手,他曳開薄唇,笑意淺淺,“不用了,刀山火海,我陪着她。”
從娶回來這個小麻煩開始,就要為她負責一生啊。
穆察也不再勸了,“你們漢人說,‘在天願作比翼鳥’,是上了天也要在一起的意思?那好吧,我成全你。”
天蒙蒙亮時,夷族人用馬鞭子抽醒了貪睡的人,用繩子将鐵籠捆上板車,馬在前頭拉得格外振奮,冉煙濃嗡嗡咻咻地嘟着嘴兒,還以為睡在家裏,再不濟也以為是睡在陳留侯府的大床上,但是容恪的骨頭咯得她臉疼,夜裏便做了個噩夢,吓得冷汗直冒,到了天明時才醒過來。
暈暈乎乎的,用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原來他們還在夷族人的鐵籠子裏。
眼見着離夷族可汗的王帳越來越近,冉煙濃愈發着急,偷偷擰了一把容恪的衣袖,“你昨晚和穆察說了話,我聽到了。”
容恪笑彎了眼睛,“權宜之計,我故意說的,你莫當真。”
冉煙濃想說既然穆察都願意給他生機了,這種情況下他還不跑,要麽是傻,要麽是他真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風吹草地見牛羊的廣袤草原,雪白的帳篷裏鑽出來成百上千的游牧人,醒了一大早的牧人見到被遙遙押解而來的魏人,已見怪不怪,但對冉煙濃和容恪感到有幾分好奇,倉奴甩着馬鞭,将人都揮散了,可走了老遠,還聽到人在喁喁私語。
冉煙濃問容恪,“他們說什麽?”
容恪笑着撫她的耳梢,“他們說,這回慘了,容恪不會善罷甘休的。”
冉煙濃橫了他一眼,他現在就被囚在鐵牢裏呢!
容恪遠望着,紅日從一望無際的碧綠原野深處爬上山丘,心中淺淺地一動。那幫人說的是:這個美人,一定會得到汗王格外的喜愛,且會愛不釋手,将她當做掌心上的瑰寶。
他沒有對冉煙濃說實話。
這對人馬到了草原腹地,那氣派的王帳猶如被衆星拱月而出的寶塔,四周的駿馬肥牛,甚至雪白的羔羊,都成群結隊地自如繞過,草場外頭燃着火把,白日裏已有人穿着皮襖,将軍把手一斬,一行人都停了下來。
冉煙濃屏息以待,緊張兮兮地拽住了容恪的衣衫,穆察掏出了鑰匙,打開了鐵籠,但随之而來的有數十柄長矛,将魏人團團圍困在內,魏人百姓都蜷縮成一團,抱着孩子女人,将她們護在裏頭。
将軍下馬,跪在了王帳前,“大王,已為您尋得美姬。”
汗王名忽孛,在他下令于中原大肆搜尋美女之前,并不是個沉湎酒色荒淫無道的庸君,兩年前的那場大戰之中,他損兵折将,與數千士卒被容恪困在山谷,驚心動魄的一戰,他險些喪命異國,而與他情深義重的妻子,卻在後方,因為聽到他的噩耗不幸難産而亡。
從那以後,忽孛與大魏不共戴天,他要擄掠他們大魏最美的美人來做他的奴隸,被他玩弄亵渎。
王帳的大簾一條粗臂掀開,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大步流星地蹋了出來,草原的君主出行沒有漢人的繁文缛節,外頭人一喊,忽孛便大步而出,一身貂裘胡服,腰間綁着象牙寶石的彎刀,漆黑粗糙的長發紮成了十幾條碎辮,臉色黝黑,左眼下有一顆黑痣,虎目威嚴。
這個人便是被稱作“草原雄鷹”的夷族大汗忽孛了。
他身後還跟着一個一身青翠,頭戴杏黃紗帽的妩麗少女,少女的臉頰白裏暈紅,如含着白雪的梅花。
他們一出來,夷族人紛紛跪地,“參見大王,青木公主!”
冉煙濃微微一怔,原來他們大王生得這麽一副容貌,威嚴而……醜。
忽孛往那人堆裏瞅了一眼,冷笑着拔出了彎刀,“須蔔來信說,有絕色美姬,人在哪?”
果然是大汗,說話委實太直了。冉煙濃怕得躲到了容恪背後。
須蔔谄媚起來,佝偻着腰背引忽孛上前确認,“就是她。”
一個小姑娘躲在容恪的背後,畏畏縮縮地不肯擡頭,忽孛壓根看不到臉,不耐煩地抽刀架住了容恪的脖子,“擡起頭來!不然孤王殺了這個男人!”
青木忽地招手,臉頰緋紅地喚住哥哥,“不許動手!”
忽孛一扭頭,齒冷地笑道:“怎麽,他長得俊,你看上了?”
青木紅着臉跺腳,“你留着他,不要上來就動刀動槍的。”
青木已到了成婚的年紀,草原上大好男兒任由她挑選,她卻左看一個不中意,右看一個嫌棄,沒想到是喜歡魏人的小白臉,忽孛冷冷地抽回了刀鋒,又重複了一遍,“孤王讓你擡起頭。”
一直席地而坐的容恪挑起了薄唇,淡淡道:“大汗小聲一些,驚到我的夫人了。”
容恪的聲音讓忽孛狐疑了一瞬,他擰住粗犷的眉毛,沉聲道:“你說她是你夫人?”
“正是。”
忽孛勃然大怒,他說過只要幹淨的處子,哪個不開眼的找來一個人婦?忽孛瞪着虎目環視一遭,眼光凝聚在戰栗不安的須蔔身後,穆察的身上。
穆察也是大驚失色,“汗王,屬下确認無疑,她、她沒有嫁人啊。”
穆察不懂,為何已經給了容恪生還的機會,他卻不走,不走也罷了,還留下來禍害他?
冉煙濃的五指攀着容恪的肩膀,細細地顫抖,臉頰上都是汗水,草原的日頭盛,又是晌午時分,熱得她全身是汗,她僅能做的讓自己稍微安心一些的事,便是攀住容恪,告訴他自己的害怕和恐懼。
忽孛還刀入鞘,猩紅的披風被他的手臂一甩,揚起一股沉悶的汗味,塵屑亂飛,他忽如一只獵鷹般俯沖而下,蹲在魏人身前,一把掐住了容恪的脖子,“你最好告訴孤王,你方才那句話,是句假話。”
冉煙濃怕極了,害怕忽孛的刀,但她不能忍着看容恪受欺負,一把伸出手來摁住了忽孛粗重壯實的手臂,“不許動我丈夫。”
她一擡頭,那明豔萬方,挂着晶瑩汗珠的俏臉,那嬌花般豐豔妩媚的頰,如畫似的眉眼輪廓,教忽孛一時間怔忡不能言,掐着容恪脖子的手臂,也漸漸松弛了下來。
如此美人,便是要他拱手獻上整片草原,也讓人心甘情願!
容恪緩慢地揚起了薄唇,“大王,草原上有個規矩,想必你比我清楚。”
此時觊觎冉煙濃美色的忽孛已生出了勢在必得的心思,聞言,他抽回目光,鷹目死死地盯住了容恪。這個大言不慚的小白臉,他一只手便能掐斷他的脖子、讓他腦漿四濺,何敢口出妄言?
忽孛握着彎刀刀柄起身,中氣十足地說道:“好,孤王暫且敬你是條漢子,來人!擺酒!”
作者有話要說: 草原規矩:要想得到一個有夫之婦,必先在決鬥中打敗她的丈夫,咩咩咩。
☆、親密
容恪從一個狼狽的階下囚倏忽之間得到了汗王的賞識, 成了座上賓。
那美酒佳釀, 随着胡姬妖妖嬈嬈的擺款被玉手捧出, 羹肴美味,一一羅列在容恪身前的矮桌上。他斂着薄唇,将冉煙濃一手扣在懷裏, 極其輕浮地抱着她的腰肢。
那些胡姬也就不敢近他身了,忽孛見狀,臉色一板, “草原上還有個規矩,要是你願意等價交換,把你的夫人給我,我可以送一百個美人給你。”
冉煙濃眼波流轉, 将一串葡萄掰下一顆來, 送到容恪的嘴裏。這個忽孛說話,她是一句都不愛聽!
她就不信了,容恪都追到這兒來了,還能為了幾個姿色平平的“美人”就把她賣了。
容恪盯着冉煙濃氣鼓鼓的紅潤臉頰,微微含笑, 扭頭過去道:“不必了,我對夫人忠貞不移,這輩子不會要別人。”
穆察疑惑地直了眼睛盯着容恪:到底什麽時候美人成了他的夫人?難道就關在籠子裏, 兩人就茍合了?
這不大可能,一路上有人盯着他們,沒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啊。
忽孛一碗烈酒入了肚, 胸腹猶如火燒,他見那個美人,便抓心撓肺地想要占有她,可她卻嬌滴滴地攀着他丈夫的肩膀,吐氣如蘭,兩人親密得紮眼,忽孛氣得要吐血,青木一面替哥哥倒酒,一面羞着看容恪。
與忽孛不同,她是第一次見到這麽俊美的男人,美但不顯女氣,隔着寬大的南國綢衫,也能看得出他是個很有力量、很健壯的男人。她也一點兒也不盼着哥哥贏,但哥哥要是輸了,就意味着他要和他的夫人繼續如膠似漆,也是很難為人了。
忽孛見到容恪,膚白腰細腿長,魏人想必極其稀罕,便更是不爽快,端起了一碗烈酒,“壯士,待會兒有一場生死之搏,你要能勝我,我不奪你夫人!”
容恪也拈起了酒盞,噙着一抹笑,“不夠。”
忽孛攢起眉,“你要怎麽才能算?”
容恪将酒一飲而盡,酒碗被摔在地上裂成了數片,他沉穩地說道:“比試三場,一日一場,我贏你三局,你不但不許侵犯我的夫人,還要放我們走。若有一場你贏,我和夫人任你處置。”
忽孛拍案便起,“大膽!你藐視孤王?”
“大王你并不吃虧。”容恪笑意斑斑,“三局比什麽,你定。”
方才還覺着有一點兒勝算的冉煙濃,聽到容恪自負的“你定”,便有點兒猶疑不定了,忽孛有“草原雄鷹”的稱號,勇冠三軍,不是浪得虛名,連爹爹都說過不能小視,容恪雖然武藝卓群,但現在天時地利人和全都不占,要連贏忽孛三場太托大了。
忽孛怒意不消,身後的青木忽地拽住了他的肩膀,曼聲道:“哥哥,你确實不吃虧啊,比比又何妨,只要得到美人就好了。”
忽孛聽了妹子的話,霍然反應過來,是的,他的目的是要那個國色天姿的美人,不是和一個南邊來的小白臉扯東道西,規矩既然自己定,那麽即便那小白臉僥幸能贏他一兩個回合又何妨?
草原上的人不拘小節,性格也豪爽,既然容恪自己主動送死,他何不給他一個成全?
“好!孤王答應你!”
容恪淡淡一笑,将冉煙濃的腰肢伸手圈住了,低聲道:“怕不怕?”
冉煙濃知道她這句是作真問的,悄悄紅過了臉,“不怕了。”
他為她以命相搏,她要是還怕着,實在不配做他的妻子,也愧對冉家門風。
容恪将她掰碎的葡萄串兒又剝了幾顆下來,笑吟吟地塞到她手裏,“至少現在我們是上賓了,多吃點兒,夷族的葡萄不比月滿味澀,在上京是沒有的。”
她哪有心思吃葡萄,将他遞過葡萄的手摁住了,坐在容恪的懷裏蹭了蹭他的脖子。
看起來像在撒嬌,容恪寵溺地抱着她笑。看得青木翻了好幾個白眼兒,原來魏國女人都是這種德行,要她嬌滴滴地跟男人說話,她不如鑽到鼹鼠洞裏。
冉煙濃蹭着蹭着,就覺得不大對。
依稀,好像,明蓁姑姑說的那個東西微微有了蘇醒的跡象……以前明蓁姑姑騙她說,這是男人動情的标志,她信以為真,誘惑了容恪許久,後來才得知真相,羞得差點和明蓁姑姑鬧翻了。
可是容恪從沒把這個東西給她,冉煙濃甚至懷疑過他是不是……從小被欺負,有什麽難言之隐。
所以她眼下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這是什麽時節什麽場合啊?
她瞪着眼睛看他,容恪卻顯得很鎮定,面不紅心不跳地壓低了聲音:“再動就難堪了。”一點沒有警告之意,反而很溫柔。
原來、原來他不是對她毫無感覺和反應,那成婚這麽久,他做了這麽久的柳下惠,又是什麽感覺?
冉煙濃羞窘不已,也聽話地不動了,反正忽孛現在知道,她心裏只有容恪,他們是一對非常非常“恩愛”的夫妻了。
只是有一句話她必須跟他埋怨一下,“誰要你自作聰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她委婉地直白地都說過了,她願意,他就是不肯,她又不想做硬上弓的女霸王,一拖再拖,還被拐到草原上來了。幸好這個穆察現在犯了事,被拉下去了,要是他沖上來非要說她還是完璧之身,這三場比試恐怕就沒有了,容恪頃刻之間就……
容恪溫潤地笑着,握住了她的手,“是我的過失。”
他的聲音本來就好聽得要命了,還要這般壓低了,透着些微鼻腔的嗡聲,更顯得磁沉悅耳,冉煙濃臉頰充血,一想到那個“滾來滾去”的夢,和以後軟紅帳裏的翻雲覆雨,又是向往又是害怕,連忽孛的強占之心都忘了。
容恪雖然面上依舊從容穩定,冉煙濃貼着他的胸口,感受得到他略顯急促的呼吸,在喝了一碗清水之後,那撩人的灼熱便漸漸退散了,猶似霧散後朗月如洗,澄明不染塵埃,但只有兩個人知道,他們方才做了些什麽。
酒肉入了肚,忽孛單獨辟出來一間帳篷供容恪夫婦暫住,看着他将腰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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