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頂峰

第22章 頂峰

周夢岑抵達35號公館時, 已是半個小時後。

秦墨穿着白襯衫,清俊優雅站在庭院大門口候着。

“符姨呢?”她頓了頓神,瞥一眼他身後。

秦墨目光幽深看向她:“進去說吧。”

周夢岑來之前便想過, 他讓她親自過來,便不是直接接走那麽簡單的事。

她回頭對蘇琪吩咐:“你們先回公司。”

這裏離家近, 她等會兒跟符姨走回去也差不多了。

蘇琪:“可是……”

“不用等我。”周夢岑說完, 便随秦墨走進別墅。

戶型和她那幢差不多,只是裝修風格更偏現代化一點, 繞過庭院進入客廳, 周夢岑還來不及問他何時搬來的,便見符姨端着一盆菜,笑意盈盈走了過來。

“符姨?”周夢岑走過去扶她, 覺得這畫面有些不可思議。

他們兩個……是在家做飯?

符姨瞧着她,面露喜色:“夫人回來了啊,小夢呢?”

周夢岑只靜默了一瞬, 便明白她又把自己錯認成母親了, 習以為常地攬上她手臂, 輕言細語:“她還沒放學呢,我來接你回家。”

“我跟小秦燒了很多菜,還等着她回來嘗嘗呢……”符姨語氣有些失落, 像個花了心思表現的小孩, 最後卻沒有等到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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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墨已經扶着符姨坐下,看向周夢岑:“符姨忙活一頓,吃完再走吧。”

“都是小秦做的, 我就教他怎麽放調料。”符姨半捂着嘴對周夢岑偷偷說道。

周夢岑難得見她這樣開心, 也沒有拒絕,在秦墨為她拉開椅凳時, 說了句“謝謝”。

直到她坐好,秦墨才松開扶在靠椅的雙手,磁性的聲音在她頭頂輕輕拂過,“客氣。”

揮之不去的烏木沉香在鼻間萦繞,仿佛迷霧森林的霧氣,将她籠罩。

周夢岑下意識屏息,餘光瞥了他一眼,又立即偏頭去看桌上,都是常菜,卻能看出用了不少心思。

“來來來,嘗嘗這道獅子頭,小秦刀法不錯,一看就是常下廚的男人,現在會自己下廚的男人不多了,先生都只給雪蘭小姐一人下廚。”

“還有這水晶蝦仁、糖醋小排……”

周夢岑不知道符姨怎麽突然和秦墨這麽熟稔了,可看着碗裏疊如高塔的菜,不禁無奈一笑:“符姨,再夾就放不下了……”

“那你倒是吃呀,還沒吃飯吧?”

周夢岑點頭。

早上在簽約儀式現場也沒吃什麽,剛又去名爵灌了一杯酒,胃裏确實空空如也,可以吃掉一整個獅子頭。

但秦墨就坐在對面,從兩人進屋開始,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不曾移開,存在感實在太強。

周夢岑無端有些緊張,本來吃飯優雅從容,這下更是動作緩慢,絲毫沒有紅毯上雷厲風行的氣勢。

秦墨眉尾微挑,看出她的約束,不禁低頭薄笑,随即起身:“符姨,你們先吃,還有個湯,我去廚房看看。”

符姨:“哎……好……”

秦墨離開餐桌後,周夢岑終于如釋重負,動作快了起來,又聽符姨說了什麽,低頭輕笑,淺淺點着頭。

她這樣在意自己的目光?

火爐上的湯汁“咕咕”冒着響,秦墨關了火,并沒有立即端過去,雙手撐在中島臺邊緣,微傾着上半身,漫不經心看向餐廳。

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那雙冷漠的琥珀深眸裏,不經意流露出無盡的溫柔。

他又想起了符姨剛在廚房裏說的那些話。

“小夢是個獨立又要強的女孩子,從小到大追她的男孩子從城北排到城南,但她從來不給那些人一個好臉色,覺得他們纨绔又膚淺。”

“所以聽到她說要追一個男生,我和夫人都驚訝了。”

“先生也好奇,是什麽樣的男生,會讓他的掌上明珠動心。”

“我們給她出謀劃策,教她做一個溫柔的女生,生怕她太高傲,把男孩子吓走。”

“沒想到,還真給她追到了!”

“她後來還跟我們說,要把人帶回來給我們看看,可把我們激動的。”

“那時候我見小夢,就覺得她變了,跟夫人談起自己男友,也會嬌羞低頭,在夫人懷裏撒嬌。”

“當時我就想啊,那個男生,一定是個好孩子,沒有辜負小夢的喜歡……”

時隔七年,秦墨自我檢讨。

他覺得自己可能并不是一個合格的男友。

如果她提分手那天,他不表現得那麽雲淡風輕,好像這段感情可有可無,他是不是就不會失去她?

——

秦墨在廚房呆了十來分鐘後,又去樓上卧室換了件襯衫下來。

餐廳十分安靜,符姨側躺在沙發上,蓋着羊絨毯睡着了。

周夢岑沒有離開餐桌,就那樣歪頭看着她,若有所思,直到秦墨走過來的氣息驚醒了她。

“符姨睡了?”

秦墨把那鍋湯端了上來,周夢岑聞着味就知道是什麽了,她思緒一時有些雜亂,看着他在對面坐下,給自己盛了一碗鮮濃的腌篤鮮。

“嗯,今天麻煩你了。”

她吃飯向來也只吃個六七分飽,所以沒有拒絕,接過秦墨遞過來的湯匙,小口小口喝了起來。

依舊是熟悉的味道,裏面放的是真正的火腿和百葉結。

“客氣了,”秦墨也給自己盛了一碗,細細品嘗起來,笑着說了句,“原來,這才是正宗的腌篤鮮,難怪你會喜歡。”

周夢岑擡眸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低下頭來沒有說話。

“符姨的病情,看起來有點嚴重。”

周夢岑依舊點頭,只是看向符姨的目光十分平靜。

“我在紐約認識一個腦神經外科專家,有需要的話……”

周夢岑收回目光,轉而看向他,忽然笑着搖了搖頭。

“不用了,現在這樣,就很好。”

其實自從搬回頤和公館後,符姨好像開心了許多,哪怕仍然記憶混亂,但記得的都是那些開心的往事,時常坐在梧桐樹下,給書顏講她跟槐南的童年,那些連周夢岑自己都不記得的事情,她一件一件,信手拈來。

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她母親溫雪蘭幼時失母,符姨雖然大不了幾歲,但一直照顧其飲食起居,一直到她成婚生子,期間從未離開過。

在符姨心裏,母親就像她的親女兒一樣。

所以,當年母親病逝,她也大受打擊,如今那些悲傷的過往,忘了就忘了吧,周夢岑也不想刻意讓她記起,如果自己成為雪蘭小姐會讓符姨開心些,那就永遠把她當做雪蘭小姐吧。

人能活在美好的回憶中,也不失為一種幸福。

秦墨看着她,卻忽覺心底一陣刺痛。

他從她平靜的眼神裏,讀出了一絲歆羨。

“當時,你為什麽……”

此時此刻,兩人靜坐一室,難得心平氣和,秦墨又得知了當年的一些事情,心裏有很多話想問她。

想問她七年前發生了什麽事,想問她既然是真心喜歡自己為什麽又要提分手,想問她父母相繼離世那段日子,那麽難熬為什麽不來找他。

想問她,跟那人……過得如何。

他心疼她從前如驕陽燦爛,如今卻被打磨得只剩清冷孤獨。

唯一的溫柔或許只給了她的女兒,和這位已經忘了她的符姨。

“什麽?”

周夢岑怔然回神看他,好像沒聽到他的話。

“沒什麽。”

看着她的眼,秦墨又不舍得再苛責她。

的确,她當年無情抛棄過自己,可當時的她又何嘗不是一個人,站在霧裏看不見前路,迷茫又無助。

也是這一剎那,秦墨看着那張午夜夢回讓他痛不欲生的臉,清晰出現在他面前時,忽然就釋懷了。

過去的就過去了吧,無論她經歷了什麽,只要能再相遇,對他來說都是萬幸。

他不說話,周夢岑卻開口了。

“你什麽時候搬來這裏的?”

“上個月。”秦墨并沒有提之前租了8號公館的事情。

周夢岑算了下日子,那是比她要早,可能是真的巧合了。

“怎麽想到租這裏?”

周家以前的住宅,只要查一下舊時新聞和資料,就可以查到,倒不是她多想,只是海城這麽大,高檔的小區也不少,憑他的能力,買一棟千萬別墅也不成問題,為什麽要搬來這個雖有歷史卻已經老舊的小區,還不能買,只能租。

周夢岑低頭喝了口湯,擡眸便直接撞上秦墨的目光。

這頓飯,他其實沒吃什麽,只是隔着餐桌,時不時注視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此之前,秦墨看她的目光總顯得幾分憤恨和冷漠,但今天在他家裏,神色卻有所不同。

溫柔、憐惜、懊悔……

這三個詞蹦出來時,周夢岑呼吸一緩,沉在他極深的眸光裏,無法動彈。

就這樣,兩人對視了數秒,明明沒有給出回答,他卻好像不打算回答,像是無聲的暗示。

一時間兩人無話,只那種微妙的氣氛暗香浮動,一個念頭剛要冒出,周夢岑便強行按了下去,情急之下替他回答了。

“是因為你未婚妻?”

住在這裏,除了地位象征,無非是環境優美、安靜清幽,适合一大家子生活。

周夢岑想起當初父親租這裏,就是為了娶母親來海城,作為婚房……

她胸口忽然有些難受,意識到原來他和父親是一類男人,會把另一半并入自己的人生規劃中,甚至可以在新的地方重新開始自己的事業。

周夢岑呼吸急促起來,無法控制自己思緒快速非轉,想到不久之後,這裏會迎來真正的女主人,坐在這個位置,與他伉俪情深……

秦墨怔了片刻,想要解釋,“不是……”

“小夢……”

忽然,睡夢中的符姨呢喃了兩句,又像是被噩夢驚醒,顫顫巍巍擡起手,周夢岑起身走過去,握住她雙手。

“符姨,我在。”她跪在沙發旁,像安哄小孩入睡,輕柔細語。

秦墨也過去蹲下身,轉眸看向周夢岑,心口更是難言。

——

在周夢岑耐心安撫下,符姨從噩夢中出來,手不再顫抖,緩緩睜開眼。

“小夢?”

“是我,符姨。”

周夢岑鼻子一酸,知道她認出了自己,将下巴靠在她手背,輕輕磨挲着。

符姨有片刻清醒,摸了摸她尖瘦的下巴:“你怎麽又瘦了?”

周夢岑喉嚨一緊,發不出聲音來,只是搖頭,眼中升起迷霧。

“小夢啊,你別太拼命,累壞了自己,書顏怎麽辦?”符姨一臉心疼看着她,老淚縱橫,“我知道,你想完成你父母的心願,可符姨知道,他們也只想你做自己,想要你好好的,幸福、快樂,周家能回到如今,你已經盡心盡力了……”

周夢岑點頭,聲音哽咽:“我知道。”

“符姨老了,不能陪伴你跟書顏了,符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和書顏,怕你一個人……”

符姨越說越難過,哽咽着幾乎說不出話來。

“符姨別怕,小夢會一直陪着你。”周夢岑強忍着淚水,安撫她。

這就是為什麽,她不想符姨恢複記憶的原因,做個沒有痛苦回憶的老小孩,某種角度而言,也是一件幸事。

“可我們小夢,也需要人陪啊。”符姨喃喃自語。

周夢岑眼眶一紅,低聲問她為什麽要去薔薇花房。

符姨此刻已經有些昏昏欲睡了,卻依舊記得來時的目的:“聽說那裏的薔薇花開了,想跟小夢去拍張照片,以後帶給雪蘭小姐……”

周夢岑怔然,噙在眼裏的淚久久沒有落下,依舊微笑點頭:“好,你睡醒了我們就過去。”

符姨心滿意足,幸福得像個讨到了糖果的小孩,咧嘴笑了笑,緩緩阖上眼,“你可不能騙符姨……”

“……嗯。”

周夢岑低下頭,眉心抵着她手背。

無人看見的角落,一滴滾燙熱淚從眼角滑落,落在那蒼老滿是褶皺的皮膚上,周夢岑一再壓抑着自己,不要哭出來,平日清瘦而冷傲的肩膀,輕輕抽搐着。

身旁靜默許久的秦墨,再也沒有忍住,俯身将人撈起,往自己懷裏帶。

他見不得她這樣,明明很難受,卻硬要把自己逼成沒有痛苦的機器人,他明白這種無法發洩的痛,他尚可以每次用酒精麻痹自己,而她卻還要強顏歡笑面對所有人。

他想她完完全全宣洩出自己的情緒。

秦墨低下頭,下巴抵在她頭頂,掌心按在她後頸,力道極重,像是要将她揉進自己胸膛一樣。

聲音低沉,溫熱的氣息萦繞在耳,如同夜晚的微風,悄然無聲劃過寂靜的房間。

“周夢岑。”

“這裏沒有別人。”

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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