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賬房

賬房

雲珠被叫進書房的時候很忐忑，她不清楚顧老爺會不會開這個先例，畢竟就像林大管家說的。

目前顧家在各地的掌櫃也好，賬房也好，都是跟了幾十年的老人，沒一個女的，倒不是看不起女的，只是吃住都在鋪子裏，女的實在不方便。

“顧老……少爺？”

雲珠進屋以後，向背對她，站在窗前的人行禮，因為低着頭，誤以為那人是顧老爺，待對方轉身走近，說了話才發現，是顧守正。

“什麽事，說吧。”

顧守正在書桌前坐下，待大福上完茶退出去，他朝雲珠微揚下巴，“坐下說。”

雲珠只淺淺占了小半位置，上半身挺得筆直，在家裏想好的話，一見到他，緊張得一個字都說不出。

“林總管說你找老爺，有什麽事，和我說也一樣。”

她最近黑了不少，又瘦了許多，下巴尖尖的，襯得一雙杏眼更大更圓，眼裏的光芒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憔悴。

身上單薄得很，原來寫字的纖纖玉指，大概是農活做多了，黑皺幹枯。

和大半年前，通過縣女中入學考試的她，相差甚遠。

“我想問問老爺，可不可以給我一份賬房的工作，我算術不錯……”

“隋雲珠。”

不等雲珠說完，就被顧守正打斷。

雲珠怔怔地看着顧守正，看他站起身，看他走到面前，注視着自己，一對黑亮的眼珠，深沉，迷離，深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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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家不缺賬房，就算缺，你也不合适。”

心下一片黯然，雲珠垂下眼簾，放在腿上的雙手交叉握緊。

“我明白了，謝謝顧少爺。”

在她施禮轉身欲離去時，顧守正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顧家缺一個少奶奶，你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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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珠不記得是怎麽離開的顧宅，又是怎麽到的家。

她只記得自己再次拒絕了顧守正，而被拒絕顧守正并沒有生氣或有其他情緒，他只是重新坐回圈椅，叫大福送客，不再看她一眼。

她猜不透他。

也不想猜。

雲珠只想通過勞動換取報酬，而不是她這個人。

從爹爹出事以來，作為一個東家，顧家已經仁至義盡，動用人力財力把爹爹從深淵了拉出來，還盡力醫治。

不僅免了一年的佃租，還時常接濟她家。

爹爹現在能坐起身，靠着拐杖也能慢慢挪動幾步，但右手是徹底廢了，正在練習用左手吃飯穿衣。

如果她能有一份收入，就可以稍微緩解家裏的窘境，把最艱難的這段時間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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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珠把熬好的米糊給雲輝喂下，把他放在院子的簸箕裏，去了廚房洗碗，竈臺太高，她就墊着一個小凳子，吃力地夠着，把鍋碗刷幹淨。

刷完碗，她把姐姐早上切好的碎菜葉子撒了喂雞，随後，見爹爹杵着拐杖在院子裏練習走路，她背上小背簍去後山撿柴。

從孫家過的時候，孫大祥站在門口舞着一根樹枝，剛學會走路的孫家小妹，坐在小凳上對着琉珠喊姐姐，琉珠低着頭走得飛快。

孫大祥停下手裏的動作，對着琉珠背影大叫，“琉珠，你去哪裏？”

琉珠腳步不停，沒回頭，也沒理他。

孫大祥把妹妹抱回家，對着廚房裏叫了一聲我出去了，跑出了家門。

琉珠發現孫大祥跟在後面，又氣又急，卻無可奈何。

趙家二武被送去惠州學武，沒人可以仰仗，琉珠只能強壓下恐懼，悶不做聲的撿柴，不理兩米開外的孫大祥。

“你在撿柴嗎？”

孫大祥找了一塊大石頭躺着，嘴裏叼着根稻草，側身朝着琉珠的方向說話。

“叫我一聲大祥哥，我幫你撿。”

琉珠把耳側的碎發捋了一下，繼續做自己的事，像是沒聽到他說話。

“琉珠，你最近瘦了，是不是沒好好吃飯。”

孫大祥不僅覺得琉珠瘦了，發現她也黑了，沒原來那麽白，小小的手上有很多傷口，也不知道怎麽弄的。

不過孫大祥還是覺得她很可愛，比他妹妹可愛，也比村裏其他小姑娘可愛。

見琉珠拖着小背簍繼續往前，孫大祥從石頭上蹦下來。

“我不欺負你，琉珠，我幫你撿。”

他随手掰了一根樹枝，噼啪幾下折斷，扔進小背簍裏，然後笑嘻嘻地跟在琉珠身後。

“你別不說話啊，我這裏有玻璃珠，你要不要？”

說着，獻寶一樣遞到琉珠面前，“諾，送給你。”

透明的玻璃珠在太陽下閃着光，亮晶晶，很是耀眼，琉珠瞥了一眼，用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搖頭，“我不要，那是你的。”

“我家裏還有一顆，這顆送給你。”

琉珠站起身，額頭上全是汗水，皺着眉，盯着眼前圓頭圓腦的男孩。

“你為什麽要送我？”

孫大祥被這個問題問住了，他歪頭思索了一會兒，把玻璃球再次遞了過來，“送就是送，我就想給你，拿着！”

琉珠戒備地看着孫大祥，沒說話，也不動。

孫大祥一把抓過琉珠的手，把玻璃珠放在她手心。

“拿好，別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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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琉珠坐在床上，舉着玻璃珠，透過玻璃看油燈。

雲珠脫了鞋上床，好奇地問，“哪裏來的玻璃珠？”

琉珠眯着眼睛，把手裏的玻璃珠轉來轉去，“孫大祥給的。”

雲珠一愣，“怎麽是他？他不是最愛欺負你。”

“今天沒欺負，還幫我撿柴，給了我這個。”

琉珠放下手，把玻璃珠遞給姐姐，雲珠拿過來看了一眼還給琉珠，“二武不在，柴就別撿了，或者早上我帶你去。”

琉珠把玻璃珠塞到枕頭底下，小聲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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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守正一口喝完大福端來的補湯，大福拿着碗正要離開。

“隋雲珠有沒有再來過？”

大福搖頭，“沒有。”

“沒來找過老爺？”

“沒找過。”

顧守正揮揮手，走進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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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家門口最近每天都有一捆柴，不大不小的一捆，靠在門邊，雲珠納悶，到底是誰放的？

試過幾次，聽到門口有動靜就出去查看，依然沒有看到這位好心人。

楊氏笑着說，原來真有田螺姑娘。

琉珠玩着手裏的玻璃珠，看了一眼娘，又往大門方向看。

心想，不是田螺姑娘，是田螺大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