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議親

議親

村裏最近在傳，顧家少爺在議親。

議親對象是省城大家族陳家小姐，知書達理，溫柔大方，顧老爺顧太太去拜訪過好幾次，兩家都很滿意。

顧家書房。

“為什麽不提前告訴我？”

顧守正極力克制，他不過出去一段時間，回家就被告知已相看好妻子人選，不出意外，婚期會訂在明天春天。

“告訴你？告訴你等你拒絕？”

沒等顧老爺開口，顧太太先發聲，“你口口聲聲先學習經營，婚事慢慢來，哄哄你爹倒可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心思……

顧大少爺你清醒點，人家寧願種地也不跟你，不進顧家，我把話說這兒，現在就算她想來顧家做丫頭，我也不給機會。”

“好了，太太，阿正知道分寸……”顧老爺愛重妻子，也疼愛兒子，不想兩人為婚事離了心，忙喚門口候着的丫鬟，“快，太太的燕窩端進來。”

一生順遂的顧太太，唯一不順就是兒子婚事，不僅被拒絕，還被拒絕兩次，不僅拒絕兩次，還都是同一個女子。

這個女子除了好看一點，其他無論哪方面都配不上她兒子。

聽說現在也不好看了，又黑又瘦，家裏一個殘廢爹一個病痨媽，還拖着兩個幼小的弟妹，這樣的人家，即使是普通農戶，也都避之不及。

**

給琉珠抹了跌打藥後上床休息，雲珠久久無法入眠。

目前這種起早貪黑的苦幹，并不能解決家裏的實際困難，找一份薪水過得去的工作才是長久之計。

Advertisement

在心裏盤算許久，有了謀算，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和爹娘簡單說了一下就去了鎮裏。

雲珠一家鋪子一家鋪子的問，是否要賬房，大多數都表示，學徒工倒是要，但要男的，就算勉強收女的，前幾年一分錢都沒有，可以包吃包住。

這雲珠不能接受。

有掌櫃建議，她可以去大戶人家當丫頭，包吃住，每月還有銀錢。

雲珠連連搖頭，逃出了店鋪。

不知不覺來到幼女學堂。

雲珠凝視着學堂大門，一切都沒變，還是原來的樣子，變化的只有她，那些念書的快樂時光，已經離她很遠。

走進學堂議事廳，杜先生看到雲珠先是一驚，後又露出一記親切和藹的笑。

“隋雲珠，你是隋雲珠，對吧。”

……

杜先生早就聽說了雲珠的事情，很替她惋惜。

恰巧學堂的算術老師要離開田坊鎮，杜先生問雲珠願不願意來教孩子。

雲珠欣喜萬分地應承下來，在她最絕望的時刻，竟然柳暗花明。

她要趕快回家告訴爹娘，還有弟弟妹妹，她每月會有8塊銀元，這樣，家裏的基本生活就不再是問題。

**

雲珠又恢複了每天來往于田坊和湧嶺之間的生活。

久違的快樂，與書本為伴的快樂日子。

面對來之不易的工作機會，雲珠投注了所有精力與熱情，整理學案，備課，批改作業，對學生無微不至的關懷。

一個月後，拿到第一個月薪水的雲珠買了燒鹵和米酒。

這是隋家自隋青出事以來最幸福的一頓晚餐。

而雲珠終于有了這麽多年書沒白念的成就感，她憑本事掙到錢，也因此萌生出一絲對未來，對人生的小小希翼。

吃過晚飯，一家人聚在油燈下。

雲珠想起了一樁事。

“爹，等明年，琉珠六歲，也可以念書了。”

跟着楊氏學女紅的琉珠擡起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姐姐，随後又轉向隋青，小臉寫滿期盼。

楊氏感到喉嚨一陣幹癢，随即咳得停不下來，不得不放下手裏的針線，低頭捂嘴，極力壓抑着喉音。

跪在床榻的雲輝忙着伸手輕拍娘親的後背，小小的眉頭皺得緊。

隋青坐在床沿，一動不動，旁邊是他的拐杖，他盯着磨損厲害的拐腳，好半響才悶悶的應答一聲。

琉珠看着後背躬成彎蝦的娘，再看一手一腳無力垂着的爹，低下頭，盯着手裏的繡樣，片刻，再擡頭，“姐姐，你現在是先生，在家教我也一樣。”

四方桌上的油燈，火光閃爍跳躍，映着琉珠左邊那半臉熠熠生輝，而另一半，灰暗無光。

“嗯！在家學也一樣，雲輝也一起。”

“好！”

雲輝和琉珠望向長姐，齊齊點頭，三雙黑亮的眼珠滿是堅毅。

**

轉眼又是初冬。

這天，午休時間，有個初小的女孩來到教職員辦公室，說隋先生有人找。

雲珠出來門口。

只見一個頭發油亮的中年婦人，身着半新的棉綢短襖，三角眼，吊梢眉，下撇的厚唇，自稱是田家的嬷嬷，姓吳。

吳嬷嬷說，田太太邀請雲珠去家裏做客，待她散學派人來接。

雲珠頓覺怪異，“請問田太太是有什麽事情嗎？”

“老身只是奉命行事，隋小姐有什麽疑問，可當面問太太。”

田家是田坊鎮的大家族，祖上也是讀書人家，科舉入仕過，從田子明曾祖輩開始經商，到田老爺這代，生意已經做得很大。

田太太是田子明和田子瑜的母親。

雲珠實在疑惑田太太到底有什麽事要和自己說。

猶豫再三，散學後還是去了，她如今在幼女學堂教書，田家這種在當地有影響力的鄉紳望族她是不能得罪的。

田家的宅院很大，占了鎮中心好大一片，花園奇石，長廊環繞，亭臺樓閣，無處不透着精致和巧思。

雲珠內心驚嘆，可仍是不安，擔心遇到不想遇到的人，比如田家兄妹。

好在一路順利，下人把雲珠引到一處會客小廳，說了句“稍等片刻”就退下了。

大約一刻鐘後。

一個和田子瑜七八分像的華服夫人，不急不緩地邁進廳堂，身後跟着丫鬟嬷嬷好幾個人，衆人伺候她入座後，安靜地候到一旁。

田太太把雲珠上下打量一番後，緩緩開口。

“今年多大？”

“十六。”

田太太微微擡高下巴，薄唇揚起細微的弧線，仿佛在笑，仔細看卻是一絲笑意都無。

又問起父母親眷，事無巨細，雲珠一一應答。

最後一個問題回禀完畢，屋內沉寂下來。

田太太端起茶杯，輕柔地吹了吹，又用杯蓋一撇，淺呷一口，再慢慢放下杯子，瞥向一直站着回話的雲珠。

“我這有個比做教師更好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