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成親

成親

這一次，顧守正沒等待太久。

兩日後，本該去省城拜見陳家的日子，顧家少爺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顧太太本就不喜歡雲珠，這下就更不喜歡了，可拗不過執著的兒子，不情願歸不情願，還是被顧老爺哄着去給兒子善後。

善後完還得操辦接下來的婚事。

好在婚事是有準備的，相比李家，面對隋家還更輕省些，人選變了，顧太太也沒那麽上心。

畢竟是唯一的兒子結婚，禮單可以省，但規模和程序一點不能省。

被從死亡邊緣拉回來的顧老太爺因為孫子娶媳婦的事情，精神不濟，心情卻很好，被人攙扶着，不時指點顧老爺幾句。

顧家上下裏外全心全意籌備着婚禮。

而隋家則平靜的多。

除了量尺寸做吉服，低調準備力所能及的東西外，隋家按部就班地過着原來的生活。

意外和疾病早掏空了家底。

雲珠沒有什麽嫁妝可言，既沒有，且所有人都知道她家拿不出什麽，索性也不必撐面子。

婚禮訂在第二年開春。

杜校長頂着田太太壓力，讓雲珠待到冬季學期結束再離開。

知道隋家和顧家定親的消息，田子明來找過雲珠，雲珠避而不見，田太太也差人來過，明嘲暗諷雲珠不識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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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到底忌憚着顧家，沒有做的太過分。

雲珠白日去學堂，回到家後忙裏忙外，楊氏勸她少曬太陽少操勞，一輩子一次的婚禮，一定要最美的樣子出嫁，雲珠答應，卻依然故我。

不是對自己的人生大事敷衍，也并非對顧守正不滿，相反，雲珠內心深處感激顧守正的援手，感激他的不計前嫌。

可說到底，這場婚事不是雲珠最期盼的。

或許，人生重來一次，爹爹沒出事，她繼續念書，待到一切水到渠成，顧守正還在那個終點等她，她是會欣然接受的。

偏偏現實是，她滑落谷底無力掙紮，用婚姻換一絲生機。

雲珠生不出待嫁的喜悅，只覺得屈辱和無奈。

**

打谷場，草垛子邊，琉珠靠坐在背陰一面，低着頭，把稻草繞成一個球，邊繞邊抹淚。

聽到有人喚她也不出聲，只是悄悄挪着身，把自己往陰影裏縮了又縮。

孫大祥找了琉珠一上午，隋家，柴山，祠堂尋了一遍，都不見人影。

“琉珠！”

大祥站在打谷場上，四下睃巡，今天有些降溫，打谷場沒人，連平時最愛玩的那幾個小孩都沒出現。

“這裏也沒有……”孫大祥失望地往回走，沒走幾步，碰上散學的小蘿蔔，“蘿仔，見過琉珠嗎？”

小蘿蔔搖頭，“沒見過，怎麽了？”

大祥四下張望，“到底去哪兒了……走，和我一起去找。”說着去扯小蘿蔔的書包，小蘿蔔被拽得踉跄，哎喲喲地叫喚，“別扯，會斷，別找了，琉珠不會理你了。”

“什麽？”孫大祥瞪着小蘿蔔，“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小蘿蔔瑟縮一下，還是挺直了背，“再說就再說，琉珠她姐以後是顧家少奶奶，琉珠不會理你咯……”

最後一個字，小蘿蔔拉的老長，拿腔拿調，看臉漲得越來越紅的大祥，一臉奸笑。

“胡說！”

在大祥揚起拳頭前，小蘿蔔腳先啓動，兩人在打谷場上追來追去。

眼看就要追上，大祥忽得停住，往另一個方向跑去，以為自己要挨打，死命護住腦袋的小蘿蔔眯眼偷看，發現大祥走了。

大祥繞到草垛子後面，終于看到他要找的人，小小一個，縮成一團，大眼睛紅腫，臉盤子濕透。

“琉珠……”

大祥蹲着，一點點小步挪近，歪着頭，“你怎麽在這兒……”

“琉珠你哭啦？”小蘿蔔跟過來，剛說幾個字，就被孫大祥一記眼刀制止，“閉嘴！”

兩個人蹲在琉珠身前。

琉珠不為所動，小嘴撇了撇，雙手抱住膝蓋，深深地埋着頭，蜷得更小了。

小蘿蔔幾次想張嘴，都被大祥死死捂住。

那天，草垛子旁，冷風嗖嗖得吹，孫大祥安靜等待着，像等小樹發芽，小草開花，冰雪融化。

許久又許久，終于聽到琉珠哽咽地回應。

“姐姐要出嫁了，要離開我，不能再陪我……”

……

那天晚上，大祥做了個夢。

夢見琉珠長大了，像雲珠姐那麽大，胸前兩條長辮子，藍衣黑裙，眉毛彎彎，眼睛亮亮，嘴巴紅紅，背着手，嗔怪地瞅他一眼，“你當初怎麽答應我的？”

夢裏的大祥比琉珠高整整一個頭，一身戎裝，兩只手掌緊緊貼着褲縫線，臉紅得像關公，低頭看着鞋尖。

“我，我……”

成年大祥個挺高，卻膽小如鼠，“我”了好幾聲，半天沒下文，讓對面的長辮子琉珠表情越來越沉，嘴角越撇越下。

旁觀的大祥急地幹瞪眼。

你個傻子，你答應琉珠，會陪着她，保護她，永遠不離開她。

**

顧家不愧是世居本地的大族，顧守正的婚禮聚集了本族德高望重的長輩，不僅旅居省內外的親朋故友，甚至于南洋的族老至親都回來觀禮。

火紅的喜色染透整個湧嶺。

這一天，顧家和隋家，一個村頭，一個村尾，紅綢牽起兩頭，人聲，器樂聲，鞭炮聲，不絕于耳，全村仿佛又過了一次大年。

被折騰一天的雲珠頂着喜帕坐在床沿，透過紅綢，打量着屋裏的大致輪廓，最後落在那對紅燭上。

兩簇火苗在雲珠視線裏跳躍。

她終究是嫁了。

坐在陌生的房間裏，等着那個已經是她夫君的人。

從此，她不僅只是父母的女兒，還是一個男人的妻子。

顧守正邁進洞房時，有片刻恍惚，以為自己在做夢，床沿上那個一身喜服，蓋着紅帕子的女子真是雲珠？

他緩緩走過去，心跳如擂鼓。

雲珠在他進門時就垂下眼簾，直到一雙黑鞋出現在視線裏。

喜帕揭開，雲珠下巴被擡起。

對上一雙墨黑的眼。

這雙眼睛并不陌生，以往的每一次，都是靜如深潭，今日，卻很大的不同。

雲珠臉燒得厲害，放在膝蓋上的手握緊。

顧守正牽起雲珠的手來到桌邊。

一人一瓢，同飲一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