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

長柏山。

邬元回來後,有些心不在焉,練劍時不小心走神,劍招橫貫而過,劈倒了一片掌門師叔秦月骁精心養護的紫竹。

秦月骁氣急,罰他去後山斷崖處面壁思過半月。

邬元坐在斷崖前,遠望着霞光暮色,有些微出神。

有人蹑手蹑腳自後方小路小心着走來,至他身後,笑着伸出手在他肩上拍下:“小師弟,想什麽呢?”

來者是秦月骁的義子,秦涯,也是門派內與邬元關系最好的人。他順勢在邬元身邊坐下,一腿微擡,手肘搭在膝蓋上。

他擡起一只手搭在邬元肩上:“聽說你練劍的時候将義父的紫竹劈倒了一片,怎麽回事啊?你練劍的時候走神了?”

邬元斂回些思緒,頭微低,長睫遮住眼中大半情緒 。

他沒否認:“當時在想事情,沒注意。”

秦涯好奇:“什麽事情能讓你在練劍時心不在焉?”

邬元眨了下眼:“在想一個人。”

他的話說出口,秦涯臉上的笑容頓了頓,眼神随即轉變為震驚。他扭頭過去,眼裏都是不可思議:“你在想一個人?誰啊?是個姑娘嗎?何時認識的?我認識嗎?”

邬元看向秦涯。

秦涯眨巴眨巴眼睛,一臉期待他回答的模樣。

邬元沒立刻開口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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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涯立即舉起手做出發誓的手勢:“我保證,不告訴別人你的事情!否則,天打雷劈!”

“咱倆認識這麽多年了,你還不知道我嘛。私事絕對不告訴義父他們,我明白的。”

邬元沉默了會兒,才啓唇:“是個姑娘,你不認識。”

這時候的傅心還沒出現在迎風劍派面前,門派之人應該不認識她。

但,距離認識她也不遠了。

邬元微微擡頭看向天邊暖色霞光:“她親了我,我也親了她,但她說,她不喜歡我。”

秦涯猛地睜大雙眼,仿佛被雷劈了一樣。

什麽?小師弟被人占便宜了?!

邬元又道:“她家裏想讓她嫁人,她不想嫁,我跟她說我可以帶她走,她問我是不是有毛病,她為什麽要跟我走。”

秦涯嘴角抽了幾下,震驚之餘,又忽然有些不太好的預感。他搭在邬元肩上的手放下來,眉頭蹙起些:“然後呢?”

邬元一臉淡然:“然後她讓我滾了。”

秦涯:“……”

啊——!

秦涯內心瘋狂尖叫了好幾聲,将被這事驚到的情緒暫時發洩出去一點點。

他抿了下唇,強行穩住些情緒後,向邬元露出個笑容。他帶着點試探之意問他:“小師弟,你有沒有覺得,你是被人騙了呢?”

“被人騙了?”邬元不解:“騙了什麽?我沒丢東西。”

“……騙了你的感情啊!”秦涯有點氣急,又有些無奈:“你不覺得那個姑娘是在玩弄你的感情嗎?你們有肌膚之親,她卻說不喜歡你,還讓你滾,天理何在啊!”

邬元糾正:“不算肌膚之親,只是親了下。”

而且,傅心似乎并不滿意自己親她的動作。貌似還有些嫌棄自己粗魯。

“一樣!”秦涯着急:“親吻難道就不是肌膚之親了嗎?!”

他抓着邬元肩膀:“小師弟,你也不怎麽下山啊,是誰欺騙了你的感情?是門派裏的哪個女弟子嗎?你告訴我,我幫你去讨回公道!”

但話說出口後,秦涯又忽然意識到那樣不行。

他立刻搖了下頭:“不行不行,不能把這事鬧大,萬一你師傅知道了,以她的性子,肯定會狠狠的責罰你,到時候那個女弟子估計也活不下來……”

“哎呀!”秦涯一拍大腿:“小師弟,你惹上事了!”

邬元:“……”

是啊,他惹上事了……

但相比較這個,邬元其實更在意別的。

重生之前,在迎風劍派內,他一心練劍,幾乎将自己所有的時間與精力都花費在練劍上。他對師傅和門派長輩的話言聽計從,他們說什麽,他就做什麽,就像是一個傀儡。

在那無聊乏味,如死水般的生活裏,與傅心的對戰算得上是為數不多的一點樂趣。

只是……

邬元想到些以前的事,不由低下頭,心情忽沉重,雙手随之握緊成拳。

秦涯還在喋喋不休、苦口婆心的說着什麽,邬元左耳進右耳出,一點兒也沒聽進去。

片刻後,秦涯停下話語,長長的喘了口氣。

身後有小跑的腳步聲響起。

秦涯回頭看過去,看清楚來者,随即收斂原本的情緒,露出笑容:“程師兄。”

程焦點了點頭:“秦師弟也在這裏啊。”

而後他看向邬元,道:“小師弟,柳師伯讓你過去一趟,說有事要和你說。”

邬元愣了下,思緒收回,轉頭看向程焦。

程焦道:“快去吧,別耽擱了事情。”

秦涯先站起身,而後将邬元拽起來:“好了,小師弟,既然師伯要你過去,你就過去吧,你還真準備在這裏面壁思過半個月啊。”

邬元點了點頭:“知道了。”

邬元的師傅是秦月骁的師姐柳明英,迎風劍派衆弟子的師伯。早年受了重傷,一直在閉關養傷中,很少外出,也不太管門派中的事。但她對邬元的要求很高,向來嚴厲苛刻。

去柳明英閉關的房間前,邬元站在門口調整了下心神,而後才伸手敲門。

他開口:“師傅,弟子來了。”

房門自內打開,顯現出一條門縫。

邬元推開門邁進門檻,往裏而去。

房間裏處,有一道屏風,屏風內背坐着一個端正身影,兩邊帷幕垂落,看不見她的臉,只能瞧見她的身影輪廓。

邬元在屏風前站定腳步,拱手行禮:“師傅。”

柳明英嚴厲嗓音自屏風內響起:“三個月後,流雲山莊會召開一場揚劍大會,屆時會獻出三把寶劍送予在場的青年才俊。其中有一把黑玄鐵打造的劍,你去拿到,當你的佩劍。”

邬元道:“是。”

此事與記憶中相同。

他就是和傅心在流雲山莊初次相見,以及初次比試。

柳明英的聲音再次響起:“若我沒猜錯,霄雲劍派也會去。聽聞霄雲劍派出了個劍道奇才,年紀輕輕便已掌握霄雲劍意,你找機會與她比試切磋一番,若是可以,當着衆人面打敗她,揚我迎風劍派之威。”

邬元:“……”

這話,也與那時相同。

沒聽見邬元回答,柳明英往後瞥去一眼:“邬元,聽見為師的話了嗎?”

邬元愣了下,這才應聲:“是,弟子聽見了。”

“還有,”柳明英再道:“練劍時要專心,走神恍惚這樣的事,我希望不要再發生在你身上。”

她聲音嚴厲,帶着一絲斥責之意。

邬元抿了下唇,彎腰拱手:“是,弟子謹記。”

柳明英道:“出去吧。”

“是。”邬元行了個禮,轉身出了房間。

下一瞬,房門自內合上,緊關住。

邬元回頭看了眼,眼神深深,若有所思着。

另一邊,霄雲劍派內。

流雲山莊揚劍大會的事,請柬已送到傅厲手中,他自然将此事告知了傅心。揚劍大會,她需随他們一同前往。

是否拿到流雲山莊的寶劍并不是最重要的,最要緊的是要讓去往流雲山莊的江湖人知道他們霄雲劍派并未沒落。這一輩中,已有人才。

傅心知曉此事,并未太大情緒,此事與她記憶中相同,并不值得訝異。

她照常在院中練劍,将早就爛熟于心的劍招一遍又一遍溫習。一招一式她記得很清楚,只是她的內功仍是十五歲時的樣子。

內功修習,需要時間來慢慢積累,是急不來的。

流雲山莊一行,她的目的依舊是要打敗邬元。別的,不是很重要。

她手中長劍一甩,平滑的劃破草叢,似是為其修剪了一番。

楚谙華行至院門前,見她收劍動作,嘴角不自覺揚起些,而後往前走去:“師妹。”

傅心一愣,将長劍置于身後,随即轉身面向走來的楚谙華:“楚師兄。”

“師妹真是勤奮,日日練劍,一日都不曾懈怠。”楚谙華看向她的眼神中滿是歡喜與欣賞:“其實你已經很厲害了,咱們門派這一輩中,已無人是你對手。”

傅心卻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我厲害的人自然是有,只是沒遇到而已。”

“況且,我也無事要做,練劍正合适。”

說不定,她能在堅持不懈的練劍之中得機緣領悟到更高一層的劍意。

楚谙華看着她,眼裏浮動着絲絲笑意。

傅心問:“師兄來找我,可還有別的事?”

“沒有。”楚谙華輕搖了下頭:“只是來看看你。”

而後他似想到什麽,問:“對了,之前送你的及笄禮,你可還喜歡?”

及笄禮?

傅心愣了下,思緒頓了頓才回想起及笄那天楚谙華送自己的錦盒。她沒打開。

她坦言:“不好意思,師兄,我忘記打開看了。你送我的是什麽?”

楚谙華眼裏閃過一絲詫異,臉上笑容僵住少許,又很快露出笑容。他說:“其實也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一枚玉佩而已。”

“玉佩?”傅心眨了下眼:“可是師兄,我不戴玉佩的。”

她不習慣在腰間系任何首飾,她不喜歡有東西碰撞的聲響在她練劍時響起,會影響到她練劍時的心情。

楚谙華笑了笑:“只是覺得那枚玉佩很漂亮,應該很适合你。”

“不過你不喜歡戴玉佩的話,也無礙。反正東西已經送給你了,你想如何處置都随你。”

傅心道:“抱歉。”

“小事而已,”楚谙華笑容溫和:“不必抱歉。”

他說:“你繼續練劍吧,我不打擾你了。”

傅心點點頭:“嗯。”

楚谙華向傅心笑了下,而後轉身。卻在踏出院門的剎那,臉上的笑容消失,繼而取代的是一種失落無奈的表情。

傅心練完劍回到房間,将楚谙華送她的那個錦盒翻出來。

盒蓋打開,一枚雕刻有飛鶴紋樣的青玉玉佩出現在她眼前。她伸手将其拿起,于手指指腹間輕輕摩挲着。

青玉質地溫潤光滑,有些微涼意。

雕刻其上的飛鶴栩栩如生,很是漂亮。

的确是枚很美的玉佩。

傅心抿了下唇,指腹輕按了下青玉飛鶴,随後将其放回到錦盒中,小心着蓋好盒蓋後,把它放回之前的櫃子裏。

兩個半月後,傅心随父親和一衆霄雲劍派弟子去往流雲山莊。

路途遙遠,需早些啓程。

趕路半月,在揚劍大會之前,抵達流雲山莊所在。

山莊前已有其餘門派聚集,大概他們也是剛到不久,正與身邊人寒暄問候,随後有爽朗笑聲響起。

傅心下馬,跟着傅厲往前去。

随後又有一衆騎馬者而來,在旁側接連停下。

傅心下意識轉頭看去,于一衆迎風劍派弟子中,一眼望見了身穿一襲白衣的邬元。

邬元躍身而下,擡眼往前,猝不及防對上向這邊看來的傅心的目光。

他一愣,眼眸輕顫,忽有光于眸中亮起。

沉寂了一路的心情,瞬時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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