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見血

一家人嗎?聽到翠枝溫聲說話,冬青任憑翠枝牽着她往前走,不禁轉頭看向翠枝,忘了她之前在劉婆子跟前假裝一個聾子。

棉服給了冬青,寒風吹得翠枝臉色有些發紫,冬青不搭話她也不惱,伸手給冬青緊了緊棉服,咧嘴笑開了,“冷嗎?一會兒就到家了,我是翠枝,你可以叫我嫂子,一會兒見到的是爹和娘,冬青要乖乖聽嫂子的話,回家有肉湯喝。”

冬青一時不知該如何動作,裝瘋賣傻或和盤托出仿佛都有些不合适,除了二姑娘,她第一次見到這麽好的人,對一個花錢買來的傻子溫聲軟語。

想起二姑娘,冬青眼圈有些紅,伸手揪着棉襖,麻布縫制的棉服十分粗糙,卻殘留着翠枝的體溫餘熱。

翠枝看到冬青發紅的眼圈,輕輕撫着冬青的背,“怎麽了?是不是想家了?以後咱們李家就是你的家,有什麽事都可以跟嫂子說。”

冬青一把捏住翠枝已經冰涼的手,“嘿嘿,嫂子,嫂子,回家,喝肉湯……嘿嘿。”

“對,跟嫂子回家喝肉湯,冬青真聰明!”翠枝笑得開懷,顯得有些自豪,回握冬青溫熱的雙手,相互攙扶在雪地裏深一腳淺一腳往屋裏走。

***************

家裏王氏已經把飯燒好,排骨也熬在了火上,李老漢則站在門口張望,不知是在張望翠枝和冬青還是大狗二狗。

也不知道翠枝跟劉婆子談的怎麽樣了,有沒有成功給二狗帶個媳婦兒回來。

前些天王桂花和翠枝去鎮上的時候看了大狗二狗,再有幾天就是大年三十,說過今天要回來的,眼看已經到了吃晚飯的時間,李老漢不免有些着急。

從山河鎮到清水溝有好一段路程,劉婆子來村裏是坐馬車順着大路來的,平日裏清水溝的村民去鎮上都是走的小路。

順着山上的羊腸小路往上爬,翻過前山就能到大路上,省了不少路程。

大狗二狗沒有可以代步的工具,肯定是走小路回家。

但是近些日子雪下得大了,山高路滑,得看着腳下小心着走,耽誤一些時間也是正常的。

天色越來越暗,空中洋洋灑灑又飄起了雪花,李老漢遠遠的看到兩個人影從漫天飛雪裏走來,連忙撐開傘迎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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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大狗二狗回來了嗎?”翠枝接過傘擋住她和冬青頭上那一小片天空,詢問李老漢自家丈夫是否歸來。

李老漢一行打量着冬青,一行回答,“還沒呢,可能路太滑,雪太厚不好走,一會兒應該就到了。”

跨進家門,翠枝給冬青撣落發上肩上的雪花,王氏從廚房出來,“翠枝你怎麽把衣裳脫了?凍病了該如何是好?”

忙不疊給翠枝找了一件厚實的衣裳才安心看向冬青。

“來火邊暖暖身子,等大狗二狗回來就開飯。”王氏扶着冬青來到竈火邊,不時往院子裏看上幾眼,“他爹,你說倆狗子怎麽還不回來?咱們要不要叫上幾個人去前山找找?”

“找什麽找?”李老漢說話聲音不自覺提高,“大狗二狗只是路滑走得慢了點,兩個大男人又不是不認路,不一會兒就到家了,用不着大雪天的麻煩大夥兒跑一趟。”

王氏欲言又止,最後只是給冬青整了整衣裳,仔細偏頭看了看,“屋裏頭光線不好,這丫頭臉上是被人扇了一巴掌嗎?紅腫得厲害,翠枝你把上次你爹敷腿的草藥拿些出來,咱搗了給這丫頭敷上,好的快些,對了這丫頭有名字嗎?”

翠枝身子已經暖和起來,拿了草藥放到土碗裏,加些水開始搗碎,“有名字,我聽劉婆子叫她冬青,挺好聽的,就将就着用吧,據劉婆子說冬青是湘王府湘王妃身邊的大丫頭,意外摔傻了才賣出來的。”

“也就翠枝你會信劉婆子那張嘴,湘王妃是什麽人物?咱們一輩子也見不上,她身邊的丫頭,就算賣也賣不到我們窮山溝裏來。”

王氏從碗裏抓出黑漆漆的草藥,輕輕敷在冬青臉上的巴掌印上,“我啊,懷疑冬青這丫頭是想從劉婆子手裏逃跑,被劉婆子身邊的狗腿子抓住,生生給打傻的,眼看傻了賣不出去一個仔兒都撈不着,就打算賣給我們這些見識淺的山裏人。”

冬青一直面無表情的臉抽搐了一下,這草藥敷在臉上十分清涼,不再火辣辣的疼,碰到破皮的地方卻有些刺痛。

“娘說的對。”翠枝笑着把碗拿走,“不過冬青很懂事很聰明,不哭不鬧的,之前還叫我嫂子了呢,是吧冬青?”

翠枝坐到冬青旁邊,指着王氏說,“冬青,還記得嫂子跟你說過的話嗎?這是娘,叫娘。”

冬青歪頭看向王氏帶着期許的笑臉,笑容讓王氏黑紅的臉又多了許多皺紋,“翠枝你別逼她,等她慢慢适應了自然會叫的,別看她看上去不知世事,誰對她好她清楚着呢,不急。”

“娘,肉湯,嫂子嘿嘿嘿。”

冬青突然出聲,讓王氏一喜,“哎呀真的會叫娘!翠枝你去拿個碗,先盛碗肉湯給丫頭喝,他爹你聽見沒有?冬青叫娘了,咱們二狗也有媳婦兒了!”

李老漢趕緊湊了過來,“唉翠枝你讓她叫聲爹試試?來叫爹。”

“爹……爹,爹肉湯。”

李老漢一撫掌,“嘿還真是,二狗這就算有個着落了,冬青傻是傻,但感覺比三悶棍打不出個屁的二狗機靈啊,長相也是十裏八村頭一個,來來來二狗媳婦喝肉湯了。”

冒着熱氣的肉湯還沒送到冬青嘴邊,院子裏木門又是哐啷一聲響,四人齊齊轉頭,只看到一個二十三四的壯漢背了個人,“爹,娘!翠枝快出來!”

“大狗?二狗呢?這是咋的了?”幾人把冬青晾在一邊,放下手裏盛肉湯的碗,匆匆忙忙迎過去。

七手八腳把李大狗背上的人放下來,雙眼緊閉,血糊了半張臉,依然看得出這是李二狗。

王氏心頭一涼,“二狗?二狗!”

轉身看向一臉驚慌的李大狗,“這是怎麽回事啊!前些天二狗都還好好的,怎麽回來就你一個人立着回來?你這個大哥怎麽當的?娘不是讓你好生照看着二狗嗎?”

李大狗喘着粗氣,“這怎麽能怪我?二狗二十老幾的大爺們兒,這山路雪堆得厚,看不着實地兒,他自己不注意一腳踩空掉下去,我大老遠把他找了背回來我還能怎樣?”

“先別嚷嚷了,二狗的傷要緊。”李老漢愁眉苦臉,“翠枝快去把村尾季老頭叫來給二狗看看。”

“我這就去。”翠枝不敢耽擱,拿把傘就往村尾去,在身後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

季老頭五十有三,是村裏的草藥醫生,清水溝大大小小的病症都仰仗他,輩分高,大夥兒也就尊稱他一聲大夫。

氣喘籲籲跟着翠枝到李家時,王桂花已經用濕毛巾把半邊臉上的血給擦幹淨了,露出李二狗整張慘白的臉。

看着這一家人焦急的面孔,冬青在一旁有些擔心,她不希望李二狗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卻幫不上什麽忙。

季老頭摸了摸脈搏,又伸手探了探李二狗鼻息,“還活着,頭上傷口不深,怕只怕是腦內有淤血,撐不了多久,我盡量施針化瘀,成不成只能聽天由命了。”

王氏癱坐在凳子上,“怎麽會這樣?二狗你一定要醒過來,睜開眼看看,娘給你娶了個水靈靈的媳婦兒啊!”

聽王氏一說,李大狗才注意到一直坐在竈火邊的冬青,一把将翠枝拉到門外,“怎麽回事?我們才出門兩個月,哪兒找到這麽個姑娘做二狗的媳婦兒?”

冬青那個模樣的姑娘,只怕是員外家的兒子也不一定娶得上,怎麽可能嫁給他那個傻子弟弟?

翠枝大致給大狗說了一下事情經過,大狗臉色複雜,半晌才開口,“翠枝,不是我說你,你跟着摻和個什麽勁兒?咱家一個傻子就夠嗆了,娘本就偏心二狗,從小到大就聽娘一個勁兒叨咕讓我看着二狗,照顧二狗,這再買一個回來這不是給我倆添亂嘛!”

翠枝握着大狗的手,笑着安慰道:“大狗你先別着急,手心手背都是肉,二狗現在這個情況,你說這話被娘聽了去娘該多難過?”

大狗看了看裏面一臉着急的爹娘,點點頭,“我知道了,聽媳婦兒的,那翠枝你有什麽想法?這傻丫頭花了多少錢買的?”

“也不算特別多。”翠枝如實相告,“花了三兩白銀,雖然冬青長得出挑,但架不住傻了,價錢比王大嬸兒家閨女少了一半呢。”

大狗臉色沉了沉,撫摸着翠枝明顯粗糙不少的手,“是爹娘出的錢吧?這兩年家裏苦成這樣兒,大冬天你還冷手冷腳的洗衣裳賺錢,也沒見娘拿出多少錢來貼家用,一說到二狗的事,眼都不眨就拿出三兩去買個傻子,那可夠買一石苞米了。”

翠枝嘆了口氣,“大狗你怎麽不開竅,家裏固然苦,但是娘對我挺好的,節省也沒什麽錯,人活着一天就要吃,就得去幹活,存着的錢自然是緊要關頭用在刀刃上。此一遭下來,娘把所有的錢都交到我手上了,我花三兩買了冬青,還剩下二兩出頭的銅板呢,有了這個開頭,以後的錢都會交給我管着,爹娘手裏不管錢,咱們夫妻就是這個家的主心骨。”

大狗想了想,咧嘴笑道:“這樣看來倒是不虧,還是我媳婦兒機靈,既不招人嫌還能讓爹娘把錢交到咱們手裏。”說到這大狗又皺起眉頭,“可是給二狗買了個傻子媳婦怎麽能算把錢用在刀刃上?以後娘肯定得念叨我照顧二狗兩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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