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犬首

冬青習慣了發號施令,雖然她曾經只是一個婢女,處于社會最底層。

但無論如何她也是奴隸中的上位者,領導者。

讀到翠枝的眼神,冬青略微颔首。

翠枝會意,掀開紗布,拿起一塊豌豆黃,塞到大河手裏,“大河乖,嘗嘗嬸子做的點心。”

大河自來到攤前,目光便越過攤子,一直看着冬青。

他親眼看到冬青點頭示意過後,大嬸才給他拿的點心。

大河不過七歲,沒人注意他,翠枝又往小趙氏手裏遞了一塊豌豆黃,“嘗個鮮兒吧,咱們家窮,沒有本錢做太多,這麽點賣出去只夠回本的。”

翠枝暗示小趙氏,自家很窮,不至于把點心大量的白送給別人吃。

她選了成本相對便宜的豌豆黃,因為旁的成本高個頭大,送人吃兩個就是十來文錢,她不舍得。

小趙氏沒有推脫,兩口吃了那塊豌豆黃,意猶未盡吧唧一下嘴,“這是豌豆的味道,但比豌豆好吃,多了甜味兒,這個叫什麽?”

“冬青說這個叫豌豆黃。”翠枝挨個給小趙氏說了名字,買過的人都知道這些點心的名字。

有客人上門,翠枝就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小趙氏卻沒有離開,帶着大河站在一邊,等翠枝把客人送走。

翠枝方一停手,小趙氏上前了小半步,“那個……翠枝啊,我們家還有好些豌豆,你能不能把這個豌豆黃的做法告訴我?”

聞言翠枝臉色不着痕跡沉了沉,“不好意思啊大嫂,冬青說過,這些手藝暫時不能外傳。”

小趙氏被幹脆拒絕,面上有點挂不住,“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豌豆黃比豌豆好吃得多,想學來做給大河和栓子解饞而已,沒想過搶你們的生意,能不能請你幫嫂子問問冬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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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枝突然笑了一下,“我也沒說嫂子是那個意思嘛,冬青就在這兒呢,嫂子你自己問。”

“問我什麽?”翠枝聲音有些大,小趙氏還來不及開口,冬青已經笑着問道。

小趙氏硬着頭皮道:“我是想問問,能不能教我做這個豌豆黃,我家很多豌豆,學會了做來給小孩子解解饞。”

“這樣啊?”冬青思索片刻,“你把豌豆拿來我們家,買蔗糖過來,我和嫂子吃虧一點,無償給你做如何?”

冬青的話,讓小趙氏表情一滞,頓了頓才道:“還要放蔗糖嗎?”

“自然,不然是不會這麽甜的。”冬青望着小趙氏笑得和善。

小趙氏扯了扯嘴角,“還是算了吧,我也不好時常麻煩你和翠枝,你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不知道嬸子會不會做?我找找嬸子。”

冬青有些失望,如果小趙氏心思單純,真打算只是做些給孩子解饞,便不會這般作态。

小趙氏以退為進,想看翠枝與自己會不會主動提出,教她做就能解決所有問題。

還提起王氏,間接的表示要找王氏告狀。

冬青其實不介意教小趙氏做甜品給小孩解饞,只介意別人的動機。

若旁人真心實意對她,不用開口她也會成倍還回去。

但如果……別人一開始就抱着算計她的心思,莫怪她做了那鐵公雞。

冬青笑道:“說得也是,還是大堂嫂想的周到,我們确實難以擠出時間做多餘的點心,娘要下地要做飯的,也沒空。若大河和栓子實在想吃,大堂嫂就來我們攤子上買吧,都是一家人,我照成本價給你。”

“好,好啊,我還有些事,那就先走了,翠枝你們先忙。”小趙氏扯着大河往街角走。

“堂嫂慢走,注意腳下啊。”

送走小趙氏,冬青和翠枝目光對上,不禁相視而笑。

小趙氏分明受了趙氏的教唆,來跟她們套話的。

之前還不是很确定,翠枝眼尖發現街角暗中觀察的趙氏,已示意冬青看過。

瑾瑜一直站在冬青身側,看着這兩妯娌套路小趙氏,一時十分好笑。

或許是他雛鳥情節,或許因為他是個顏控膚淺的人,或許冬青很有人格魅力,或者以上都有,他看冬青是越看越稀罕。

小趙氏拉着大河繞過街角,與一直等待的趙氏迎面碰上。

剛想開口,趙氏卻彎腰推開大河,“你去那邊玩,我不叫你你別過來。”

趙氏還對上次冬青一個糖人就撬開大河的嘴心存芥蒂。

大河耷拉着眼皮走開,趙氏才看向小趙氏,“怎麽樣?她們會教你做嗎?”

小趙氏被冬青的太極打得心裏憋堵,臉色有些不好,“娘,下次別讓我去嚯嚯冬青成不?咱劃不過她,方才又是幾句話的功夫,把我抛過去的包袱抖了個幹淨,繞來繞去就讓我去跟她買點心,說照成本價給我,不買倒還顯得我小肚雞腸了!”

“買什麽買?”趙氏咬着牙巴,眼珠子亂轉,鑽研有什麽方法能讓冬青把生錢的道道給吐出來。

她們當然不會來跟冬青買點心,冬青嘴上說照成本價,誰又知道成本價是多少?肯定會借機訛人!

她算看出來了,李老漢家這次是真走了狗屎運,出錢倒貼的貨居然這麽能耐!

小趙氏看自家婆婆的嘴臉,就知道這個婆婆在想什麽,頓時沉下臉。

“娘,你有什麽主意你自己上,不行就找梅芳豔芳,別找我,我還是要幾分臉皮的。”

說完不等趙氏搭話,轉身牽着大河離開了。

趙氏氣得跳腳,這大兒媳跟她是本家,一直與她一條心,現在居然暗諷她不要臉皮!

從街角偏頭,遠遠看了冬青翠枝一眼,恨得牙癢癢。

過去幾十年她都是這麽過的,家裏沒一個人說她不好,冬青是她的克星,一下就害得她被家裏人嫌棄背離。

卻又無可奈何,冬青做事說話滴水不漏,讓人無從下手。

跟冬青對上,實質的好處占不着不說,就連口頭上的便宜她都讨不了好。

趙氏狠狠剜了冬青一眼,跺腳離開,等以後逮到機會,再把場子找回來就是。

翠枝往街角瞄了幾眼,回頭對冬青道:“大伯母大約是走了。”

冬青沒有擡頭,“走了就走了吧,她不會懂以心換心這句話。”

翠枝眉頭微皺,“大伯母記仇得很,以前娘跟她吵過一架,大伯母落了些下風,後來咱們家小片地裏的苞米被絆倒一大片,雖然沒有當場看見,但我比了地裏的腳印,跟大伯母鞋碼是一個大小。”

“……”瑾瑜無言以對,原來真存在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去絆斷別人家苞米這種事。

而翠枝,居然還對比了腳印。

冬青刺繡的手頓了頓,“無礙,不過是些無關痛癢的小動作,随她去吧。”

不過,最好不要讓她當場抓住。

既然冬青說沒事,翠枝也就定下心來,想來冬青不會把大伯母的小動作記在心上。

“把剩下的給我都包上。”

李言卿一行跟翠枝說話,一行往翠枝身後看。

最近李言卿已成為這個小攤的常客,喜好甜食的李湘棉很中意這些新穎小食,不是很喜歡甜食的李言卿,也能吃上那麽兩塊。

雖然知道冬青是有夫之婦,但靓麗的風景,總讓人不禁多看幾眼

每次都能在後面看到安靜刺繡的姑娘,如今望過去,卻看到姑娘身側多了個一手執卷的男子。

“那個男子是誰?”李言卿好奇,翠枝說過,冬青是她弟媳。

既然如此冬青的丈夫應該是個農夫。

而冬青身側這個男子,除了皮膚稍黑衣料粗糙之外,神态氣韻不俗,與這滿街的農夫有着天壤之別。

“誰啊?”翠枝随意回頭看了一眼,手上麻利的給李言卿打包着點心,道:“那是我小叔,冬青的丈夫。”

“你小叔?”李言卿又看了瑾瑜幾眼。

翠枝把打包好的點心遞給李言卿,“對,我小叔李二狗,八十三文。”

“李二狗……”李言卿忍不住笑出聲,這名字還真是……別有新意。

“你叫我?”瑾瑜之前就注意到李言卿打量自己和冬青,之後還叫起了李二狗。

那模樣,分明是在嘲笑于他。

瑾瑜比李言卿高了大半個頭,此時瑾瑜走到跟前,氣勢乍起,李言卿頓感壓力陡增。

面上卻毫無異色,笑道:“我與你家嫂子拉個家常,不是有意提起你的名字,若有冒犯,還請見諒。”

瑾瑜爽朗一笑,“無妨,貴姓?”

瑾瑜對自己現在的身高很滿意,随意往別人跟前一站,便能讓人氣弱三分。

“免貴姓李,家父是城南李長雲李員外。”

李言卿下意識搬出自己的父親,随後看到瑾瑜手上的書卷,有些意外,“沒想到你能識文斷字,讀這四書之一!”

瑾瑜看了看手裏的草紙卷,“見笑了,我雖身處窮山惡水,置于窮苦之家,也略有薄志。”

“英雄不問出處,薄志同樣是志。”

李言卿将錢付給翠枝,拿上點心往回走。

瑾瑜看着李言卿挺拔的背影,心裏松口氣。

他能察覺李言卿打量冬青的目光,同為男人,自然知道那目光是什麽意圖。

一番試探下來,李言卿并不是林老二一流的無賴,便不用擔心上次的事情重演。

李言卿回到家就開始收拾包袱,要去縣學念書。

一路走來,腦海裏總是浮現李二狗那副神态。

李言卿與陳君然是同窗好友,不過他天賦優于陳君然,是當屆定額內廪生,家境優越卻不用自供夥食。

他曾有意将自己的膳食分與陳君然,奈何陳君然傲骨铮铮,不吃嗟來之食。

甚至有意避開他親妹李湘棉的愛慕,就怕旁人說人窮志短,傍大樹吃軟飯。

今年縣學開學,他并未跟陳君然一同上路。

因為他準備在這明山鎮做個土財主,寧為犬首不做虎尾。

他李家在明山鎮,是首屈一指的士紳。

走出明山鎮,便連末流也算不上。

可若李二狗一介山野村夫都有走出去的野心,他又怎能落于人後?

看了看剛剛買回來的那包點心,李言卿将它塞進包袱裏,并未拿給李湘棉。

李長雲把李言卿送出家門,捋一把胡須,對旁邊的管家道:“嗯……此前我好說歹說這小子都執意留在明山鎮,出去遇到一個農夫,竟能改變他的想法。”

管家一躬身,“回老爺話,那農夫,是大公子中意那個姑娘的丈夫。”

“哈哈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無論如何,這都是好事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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