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假正經與真驕橫

第1章 假正經與真驕橫

下午沒課，家中二老召喚，虞杞川在學校食堂簡單對付一頓，拎着車鑰匙遛彎兒到車棚，騎着他那輛古董級二八大杠就走了。

自行車優哉游哉地滾動着兩只輪子，往校門口傳達室一側的小門歡快地駛去，電動門嘩啦啦打開，虞杞川長腿支地，朝開門的傳達室大爺打了聲招呼，“謝了啊。”

老大爺放下手裏的老年機，熟稔地回應：“今天又沒開車啊？”

“節能減排，從我做起。”

大爺推了推老花鏡：“我看你是心疼油錢。”

虞杞川蹬着自行車，車頭左晃右晃，拐了個S彎出了校門，“唉，省着家底娶媳婦。”

大爺滿臉的不信：“等着喝你喜酒。”

道路兩側成片的紅楓葉蔚然成蔭，棉質襯衣領子随風拂動，虞杞川裹着輕快笑意的聲音也被初秋習習的微風送回來：“等着吧。”

到了父母家，開門正撞上他姐虞子衿跟個無脊椎動物似地癱在客廳那張老式沙發上架着二郎腿嗑瓜子，面前茶幾上瓜子皮堆成山，無脊椎動物的腳脖子還一颠一颠的，配合着電視機裏綜藝節目聒噪的BGM，節奏感十足，聽見開門的動靜，扭臉看過來，沖彎腰換鞋的虞杞川邪魅一笑，“你慘了。”

咣當，車鑰匙往茶幾上一丢，虞杞川拿眼瞥她：“怎麽，又要給你假扮男朋友了？”

虞子衿白眼翻出天際：“你有勁沒勁？就演過那麽一次，還不能翻篇兒了？”

一屁股陷進沙發，虞杞川拈了顆話梅丢進嘴裏，騰時被酸得呲牙咧嘴，啧了一聲道：“亂倫這種事，我得記一輩子。”

“找抽啊你！”虞子衿踹他一腳，眼珠子往裏屋一喽：“沒跟你貧，咱媽聽信了讒言，張羅着要給你說媒呢。”

虞杞川灌了口冷茶，苦澀回甘，總算把嘴裏那股子酸爽壓了下去，這才接話：“誰進的讒言？”

“小明子。”

虞杞川面色一寒：“拖出去斬立決。”

“斬不得。”虞子衿自沙發上一躍而起，“留着他給老虞家傳宗接代。”

虞杞川沉吟片刻：“緩刑一年，去父留子。”

虞子衿抓起一顆話梅往嘴裏丢，面不改色地咀嚼吐核，在虞杞川震驚又敬畏的注目禮下，繼續道：“不過話說回來，你确實也老大不小了，就算喜歡男人，也得往家裏領一個回來吧。”

她邊說邊端詳自家弟弟劍眉星目氣質周正的一張臉，故作憂愁道：“明明這麽帥一個小夥兒，怎麽就推銷不出去呢，好貨可不能爛在家裏呀。”

虞杞川覺得他姐當初就不應該考警校，應該去學表演，就這演技，金掃帚獎必須有她的一席之位。

沒再接茬兒，他話鋒輕飄飄一轉：“下午局裏放假？”

“局裏不放假，我給自己放假了。”虞子衿坐起身，拎着電熱水壺往廚房走，繼續扮演語重心長：“我的話你往心裏放一放，爸媽年紀大了，惦記你都二十好幾了還孤家寡人，舍了兩張老臉托人給你說媒呢。”

虞杞川一聽頓時坐不住了，合着今兒叫他回來就為這事？

虞子衿半個身子沒入廚房門，又後仰着退出來，防着他似地說：“你可別跑啊，回頭媽又要怪我多嘴。”

虞杞川擡起的屁股不得已又坐了回去，索性兵來将擋水來土掩，長腿交疊搭在小板凳上，聳肩道：“爸媽可是知道我性向的，早些年不都認命了嗎？怎麽還想着逆天改命呢？”

虞子衿理所當然的聲音夾在咕嚕嚕沸騰的燒水聲中傳過來：“認啊，所以給你找了個男媳婦。”

“……”虞杞川了然：“又是鷺明那小子的馊主意？”

“這次還真不。”虞子衿折返回來，擱老遠抛來一只青皮桔子：“是咱媽單位裏一個老阿姨給介紹的。”

虞杞川單手接住，嫌酸，往茶幾上一擱：“聽着就不靠譜。”

他話音剛落，裏屋卧室門打開，陶美玉一嗓子中氣十足：“呀，杞川回來啦？”

虞杞川正剝花生米呢，扭臉應了句：“哎，媽。”

虞子衿偷笑：“可不嘛，剛進門，不覺得這屋裏頓時蓬荜生輝了麽？”

沒搭理大女兒的打趣，陶美玉走近了問：“下午沒課？”

虞杞川心道敢情還要鋪墊一通再進入正題，于是順着他媽的話說：“嗯，沒課，回來蹭頓晚飯，順便拿幾本書。”

虞家姐弟三個，老大虞子衿已經成家，老三虞鷺明也有個交往了好些年的女朋友，談婚論嫁就是眼面前兒的事，就剩老二虞杞川還單着，且母胎solo二十多年，這家夥從小主意最大，也最難伺候，用他親姐的話說，看似随性，實則挑剔，外表吊兒郎當離經叛道，內裏又正經規矩得要死，活脫脫的一個矛盾綜合體，究極處女男。

“又偷爸的書！”虞子衿逮住小辮子似地嚷起來，她慣會跟弟弟擡杠，倆人年紀相差不大，孩提時代就愛拌嘴，成了年更不遑多讓：“上回那幾本還了嗎？”

虞杞川往嘴裏丢一顆花生米，拍拍褲子上的碎渣，輕描淡寫地糾正她：“什麽偷不偷的，那叫拿。”

陶美玉趁姐弟倆拌嘴的當口兒，挪步到二兒子身旁坐下，擺好架勢咳嗽兩聲：“杞川啊，正好你回來了，媽有件事跟你商量。”

“相親的事吧，我聽我姐說了。”虞杞川看似雲淡風輕，卻有種不容置喙的堅決，上來先把路給堵死：“媽，我目前還沒那個想法。”

陶美玉沒好氣地乜了老大一眼，咬牙道：“嘴真快呀你！”

罵完女兒又把矛頭對準兒子，劈頭蓋臉一通輸出：“還有你，是想氣死我呀！都奔三的人了還當自己是小孩呢，沒那個想法？咱家五口人，就你光棍一條，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怎麽着？當光棍國家給頒獎章呀？”

虞杞川舉手投降，卻也沒那麽容易認輸，“行，您說了算，相親是吧？什麽時候去，吃飯還是喝咖啡，要不就在我們學校附近的小吃一條街吧，經濟又實惠，完事對方要是樂意，我還能帶他進校園逛逛，追憶追憶似水年華。”

陶美玉怎麽聽不出來他是在故意拿話擠兌人，這貨從小就這麽個脾氣，不願意的事拿刀抵着脖子都甭想逼他就範，真認準了，又十頭牛都拉不回來，這脾氣跟他親爹簡直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唯一不同的也是最棘手的一點，虞杞川性別男，性取向麽，好巧不巧也是男。

虞杞川向來很有主見，高三那年性取向覺醒後，自個兒沒怎麽糾結就跟家裏出了櫃，當然也是掀起過一陣子腥風血雨的，老兩口一度以為他是考前壓力大精神出了問題，畢竟家裏其餘四口人都是異性戀，祖上也沒這脈血統。

後來連續兩輪月考，虞杞川成績穩居年紀前十，甚至還抽空參加了校際籃球賽，發揮穩定，老兩口左尋思右琢磨，私底下又查了不少資料，最後得出結論，這小子大抵是基因突變。

再後來也就認命了，得虧家裏孩子多，東邊不亮西邊亮，同性戀就同性戀吧，又不是什麽犯法的事，索性随他去了。

可虞湘海跟陶美玉倆人再怎麽開明，都逃不脫中國式父母的通病，孩子到了年紀就該找個伴兒，總不好孤家寡人過一輩子，喜歡男的？也行，那就找男媳婦。

父母都如此讓步了，這小子卻還不知好歹，陶美玉繃着臉兀自生了會兒悶氣，那姐弟倆也不搭腔，一時間客廳內就只剩下電視機裏持續不斷的聒噪節目音效，她終于忍無可忍，拍着大腿遷怒道：“吵死了呀！”

虞子衿吓得瓜子抖掉兩粒，扭頭看見陶美玉抄走茶幾上的遙控器準備關電視，頓覺大事不妙，忙道：“哎呀媽，你不是有人家照片嗎？男人麽，都是視覺動物，現在說不樂意，指不定看到照片就心花怒放了。”

陶美玉醍醐灌頂深以為然，遂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眯着眼睛點開微信，邊操作邊念叨：“這小夥子長得很不錯呢，五官秀氣文質彬彬，看面相就知道是個好脾氣，你不就喜歡這樣的嗎？”

虞子衿聞言也來了興趣：“讓我也瞧瞧。”

手機怼過來，虞杞川偏頭掃了眼，照片裏的青年穿經典款Burberry駝色風衣，雙手揣兜而立，背後是湛藍天空下的迪士尼城堡，老實講，顏值與氣質均不俗，端的是眉目如畫，玉樹臨風。屏幕微微反着光，青年迎着鏡頭方向勾唇淺笑，眼底的情緒卻很盛，給人一種含情脈脈的錯覺。

“哇哦……”虞子衿挑眉道：“媽你從哪兒弄來的，這質量挺高啊。”說着故意拿話貶損親弟，“配杞川綽綽有餘了。”

“論長相杞川也不差的呀，還高他半個頭呢。”陶美玉又想起什麽，未雨綢缪地擔憂起來：“不過聽介紹人講，人家是大公司總裁，有錢得很，也不知瞧不瞧得上我們這種家庭……”

虞杞川在旁邊不輕不重地啧了一聲。

陶美玉拿眼斜他：“你啧什麽？”

虞杞川：“牙疼。”

言罷拍拍衣服起身，邁着閑庭信步朝裏屋走，陶美玉的聲音追在後面：“我話還沒說完呢，你又跑什麽？”

“去爸書房瞅瞅那幾盆蘭草。”

“……”陶美玉心道，臭小子，話裏話外又在點她呢，拿蘭草作比，是嫌她俗了。

“——俗，忒俗，簡直俗不可耐！”

五星級酒店頂樓包廂富麗堂皇，大腹便便的甲方客戶整個人嚴絲合縫地嵌進圈椅裏，旁若無人地對一位前陣子剛接觸過的女明星評頭論足，聽那意思，是女明星不知好歹拒絕了他的示好。

五分鐘內，李如蹙眉低頭看了三次表，把不耐煩表現得淋漓盡致，林墨予在桌對面瘋狂往這邊遞眼色，他餘光瞥見了，懶得搭理。

早知道是這麽個臭傻逼，他今晚就不該來。

椅子腿摩擦地毯發出沉悶聲響，李如起身，沒什麽表情地說：“失陪，去趟洗手間。”

出了包廂，攔下一名路過的服務員，問對方哪裏可以抽煙。

服務員随手給他指了指走廊盡頭的露臺。

S城的初秋依舊燥熱不減，入了夜才有少許涼爽之意，露臺偏僻無人光顧，李如點了根煙慢條斯理地抽着，琢磨過會兒找個什麽借口開溜。

前天剛下過一場雨，這露臺疏于打掃，鋪了滿地被秋風掃落的殘葉，又經陽光曝曬，一腳踩上去咔嚓作響，解壓又惬意。

正玩得盡興，身後一道不速之音裹着無奈響起：“你可真有閑情逸致，晾着滿屋的人不管，跑這兒瑪卡巴卡來了？”

李如俊眉凝起，扭頭瞪向來人：“什麽亂七八糟的？”

表哥林墨予聳肩一笑，上前勾住他脖子，李如肩寬腿長，高出半個頭有餘，這動作做起來稍顯吃力。

“走了，跟表哥回去。”林墨予拖着長腔哄小孩兒似地說：“我知道你看不慣那位吳老板，可人家畢竟是金主爸爸，今晚這頓飯給他哄好了，單子十拿九穩，看在錢的份兒上，你就再忍忍。”

“忍個屁。”李如一肘搡開他，繃着臉嫌棄道：“你樂意陪笑自己陪去，青森還沒到揭不開鍋的地步，真要淪落到跟這種人合作，不如趁早倒閉算了。”言罷将煙掐滅抛進垃圾桶，轉身就走。

“行吧。”林墨予望着他離開的背影，搖搖頭道：“那我只能把今天的情況如實彙報給你爸了。”

腳步硬生生剎停，李如回過頭：“你除了告狀還會什麽？”

林墨予朝他揚了揚手機，勾唇莞爾：“還會添油加醋地告狀。”

李如翻了個白眼，朝表哥憤然豎起中指。

“不想我告狀也行。”林墨予将手機揣回兜裏，抱臂漫步走近，優哉游哉道：“你答應幫我辦件事呗。”

李如警惕道：“什麽？”

“相親。”

李如微怔之後，一臉費解：“你？相親？”

“對。”林墨予學着他的話複述一遍：“我，相親，你那什麽眼神，用得着這麽驚訝嗎？”

李如微妙地扯了下嘴角：“你不是有女朋友麽？”

“這事說來話長……”

“不幹，我沒那麽閑。”

“那就跟我回去。”林墨予毫不糾結：“你來都來了，多待一會兒能死啊，那姓吳的酒量不行，都開始說胡話了，你現在走，等于拂了他面子，一晚上的努力不就功虧一篑了麽？”

其實說白了，林墨予也不想應酬，酒桌文化是最該被摒棄的糟粕，奈何現實所迫，不得不低頭。

李如沉默片刻，內心在回去繼續聽那姓吳的傻逼大放厥詞，和被他爸知道自己臨陣脫逃的後果之間權衡一番，不是很開心地選擇了前者。

倆人回到包廂，發現李如的位置讓那個吳老板給占了，旁邊是青森科技這邊的一位售前經理，叫柳騁曼，年輕又幹練的漂亮妹子，那姓吳的色欲熏心，打從進門就盯上了她，安排座位時着重點名要柳騁曼坐自己旁邊。李如二話不說上前拉開椅子大喇喇地入座，并把售前經理安排在自己右手側，對吳老板瞬間難看起來的臉色視若無睹。

離開這麽一會兒功夫，那姓吳的居然賊心不死，借着勸酒的名義揩油，手都快伸到柳騁曼臉上了。

“我操你——”李如本就是個脾氣爆的，進門迎面目睹這場景，火氣直沖天靈蓋，林墨予根本來不及反應，眼前虛影晃過，他已經撸起袖子箭步沖上前。

瞳孔一震，林墨予情急大喊：“等等——”

卻還是晚了，話音未落就聽砰一聲巨響，那吳老板連人帶椅子被李如踹翻在地，哀嚎連連。

一屋子人都驚呆了，表情各自精彩，吳老板帶來的秘書是個精瘦年輕人，率先緩過神，想上前拉架，又被李如嚣張至極的氣焰煞住，只敢站起身将矛頭對準明顯好脾氣的林墨予，厲聲質問：“林總，這是什麽情況！”

林墨予心道你瞎啊什麽情況自己不會看嗎，面上依舊掬起恰到好處的笑：“你先聽我解釋……”

“解釋個屁！”那秘書道：“你們莫名其妙出手傷人，還談什麽生意，去派出所找警察談吧！”

“呸！”李如惡狠狠地啐了一口，嫌不夠痛快，又朝趴地不起的吳老板身上補了一腳，“談你媽，跟這種垃圾合作，我們青森還嫌掉價兒呢！”

林墨予腦袋裏一晚上持續繃緊的那根弦兒在這句話後，啪，斷了。

【作者有話說】

寫在前面：

1、虞 假正經老流氓（僅指面對李時），李 驕縱富二代，沒啥心眼（不是說他傻的意思）

2、倆人高中時期結過梁子（李單方面認為），有回憶殺，插敘進行，篇幅很少

3、雙向真香，甜文，談戀愛順帶着一些家長裏短的故事，過程中有波折和酸澀，不虐。

敲碗求一些些海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