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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大人。”

見沈默走來,兩個小少年雙臂向前,雙手輕覆,拇指相交,朝她行禮。

離得近了沈默才發現,從街道上帶回來的孩童手上也長了凍瘡。

寒風呼嘯,吹的房頂的雪沫往下飄落。

沈默推開書房門,“進來吧。”

書房裏燒着炭盆,火炭偶爾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她褪下鶴氅,聞終上前接在手中,站在案桌一旁。

兩個小少年站在案桌前方,洗漱後的兩個人幹淨了許多。

沈默輕撫着右邊的袖子,撫平上面的褶皺,漫不經心的開口,“擡起頭來。”

嗓音清冷寡淡,聽上去亦如她的本性,冷血無情。

兩個小少年擡起頭來。

沈默慵懶的掀起眼皮,先看向葬母的這位孩童,他換上了鮮亮的霧藍色棉袍,帶着毛絨的捂脖,梳着公子簪,面容稚嫩,眉眼還未長開,但依稀可見清俊之色,兩個臉蛋凍的紅彤彤的,隐約可見似有無的凍瘡。

她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幾歲了?”

小少年看着她,乖巧的回道:“小的叫狗子,今年八歲。”

聞終“噗嗤”一下笑出聲,意識到幾個人都看向他,立即又噤了聲。

小少年臉上充滿了囧意,低着頭不敢去看沈默,兩只手在身前緊張害怕地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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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斂去唇邊的笑意,“既然你已入了将軍府,那日後便是将軍府的人了,以後你就叫謝勳吧。”

謝姓乃是原主母親的姓氏,用着也好。

謝勳……

小少年暗暗琢磨了這兩個字,反應過來時,朝她恭敬行禮,“謝勳謝大人賜名。”

沈默點頭,複而看向旁邊的小奴隸。

從一進到書房他就靜靜的站在那裏,雙手垂在身側,微低着頭,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頭頂。

反觀他,穿着水霧色棉袍,帶着灰白相間的毛絨捂脖,即使冬天的棉袍也遮不住他瘦小單薄的身軀。

沈默不知他為何會同那些奴隸一起被押送京都城,她也不想問,在她眼裏,這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

她淡聲道:“擡起頭讓本将看看。”

小奴隸緩緩擡起頭,原本淩亂的頭發已束成了公子簪,露出了臉型輪廓。

面容雖還稚嫩,可已然從輪廓上顯現了俊朗的形貌,他的左眉骨有一圈淤青,右臉頰還有未消退的青紫,像是挨了一拳。

好看的薄唇弧度輕抿成着,一雙漆黑的瞳眸乖巧的迎着她審視的目光,沈默再難将這雙好看乖巧的瞳眸,與那雙陰鸷狠戾的眸聯系在一起。

她再次問道:“你叫什麽?幾歲了?”

小奴隸看着她,眸底深處暗藏着黑沉幽深的暗光,“小的叫虎子,今年八歲。”

聞終微低着頭,将要揚起的唇角壓下。

沈默的指尖在案桌上輕叩,視線一直徘徊在小奴隸身上,他不卑不亢的迎視她的目光,等待着她接下來的話。

“你以後就叫謝章吧。”

她低頭翻看着案桌上積壓的公文,吩咐一旁的聞終,“去找個大夫好好醫治他們身上的傷,再為他們找一處好書院與武将師父,讓他們白日裏去學堂,回來了學武功。”

許久書房都不見有動靜。

沈默眉心輕蹙,轉頭看向聞終,發現他一臉怔愣錯愕,顯然還處于她方才的吩咐中沒有回神。

她輕咳一聲,“怎麽?還要本将再重複一遍?”

聞終搖頭,“屬下這就去辦。”

他将鶴氅搭在木架上,開門走出去,看見候在外面的聞管家時,忍不住将心裏的好奇問出來,“父親,兒子總覺得這幾日的大人有些不一樣,若是以前,就是數十個孩童凍死在街道上他都不會看一眼,今日竟破例收下了兩個孩童。”

聞管家笑道:“我倒覺得這樣也好,至少大人有了一絲人情味了。”

聞終默言了稍許,這才出去辦事。

書房內,沈默翻看着公文,眉眼未擡,冷聲道:“你們兩下去吧。”

謝勳與謝章開門離開,兩人站在書房外,等着聞管家領路。

在聞管家關上書房的門時,謝章透過逐漸合上的門縫看向裏面的人。

潔白指尖翻看着公文,清朗俊美的眉眼寡淡的讓人生出距離感,她始終看着手中的公文不曾擡頭。

謝章低下頭跟随聞管家離開,眸裏單純的神色湮滅,覆上來的是陰鸷的狠戾。

他當真只是單純的送他們去學院嗎?

聞管家将他們帶到行君閣,給他們安置好住處,派了四名丫鬟與兩名書童,交代了一些事就離開了。

屋內燃着炭火,暖意盈盈,在屋裏穿着棉袍帶着捂脖竟有些燥熱。

謝章取下捂脖,褪去棉袍,撸起袖子看着手臂上縱橫交錯的鞭傷,眸底的的狠戾愈發的濃郁。

他常年生活在人性的黑暗下,任何殘酷的毆打都一一扛了過來,見過各種僞善之人,像沈将軍這般的,也見過好幾個。

只是後來的那些人,都露出了真面目。

那些在他們手中的孩子被淩虐致死,被打斷四肢,被做成人彘,被賣給老男人玩樂。

他從兇險中一次次逃脫,最後又落入那人布好的陷阱,變成了押往京都城的東塢奴隸。

“是誰打的?”

謝章快速放下袖袍,偏頭看向坐在他旁邊的小屁孩謝勳,嗤了一聲,“你信他嗎?”

謝勳好奇的問道:“你是說大人嗎?”

謝章嘲諷的看着他,那眼神好似在看一個傻子,“不然是誰?”

謝勳一頓,随即為沈默辯解,“大人是個好人,他安葬了我母親,又帶我回将軍府,給我新衣服穿,送我們去書院,還為我們請武将師父,他是最好的人,為何不能信他?”

“傻子。”

謝章冷嗤了一聲,起身走到榻上,望着陰沉沉的天不知在想什麽。

翌日。

沈默下了早朝,離開皇宮時,在宮外遇見了陸鳶。

她站在奢華的馬車旁,披着藕色大狐裘,雙手放在兔毛手籠中,眼睛一直看着她不曾挪開。

沈默錯開視線,朝着沈府的馬車走過去。

“沈将軍就連我說幾句話的機會都不給嗎?”

陸鳶朝她走來,站在車轅邊側,擡眸看着他,女子身上特有的馨香混合着屢屢寒風飄散而來。

沈默抿唇,心中不由嘆息。

這位祖奶奶能不能別總纏着她不放,天知曉她對着一個對自己有情的女子是有多別扭。

沈默斂着心緒,轉過身看着她,“陸小姐想說什麽?”

他的聲音涼薄寡淡,似乎自認識以來,她從未見他笑過。

昨夜她聽聞父親說聖上為沈将軍與安平公主定下婚約,在年後大婚,只要一想到自己傾慕的男子要娶別人,她便再也按耐不住。

那種瘋狂的,想要找他問清楚,想要将他據為己有的占有欲令她害怕又驚慌。

陸鳶鼓起勇氣道:“沈将軍,你是不是因為聖上要将安平公主許配給你所以才拒絕我的?”

若是,她願意放棄錦衣玉食與高貴的身份,與他私奔,浪跡天涯。

望着她充滿希冀潋滟的眸,沈默第一次沒有錯開視線,認真的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無比清晰的回道:“本将從未對陸小姐有過任何心思。”

陸鳶嬌弱的身姿輕晃了一下,就像是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從肌膚到骨肉裏都沁着刺骨的冷意。

他還是那麽無情,甚至不屑于騙她一次。

“大人,謝章與謝勳出事了!”

人未到聲先到。

馬蹄聲夾雜着聞管家焦急的聲音一并而來,沈默與陸鳶同時轉頭看向騎着黑鬃烈馬趕來的聞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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