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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羊咲不知道在電梯裏待了多久。
黑暗幽閉的空間裏,手機是唯一的發光源,電梯停下來的那一刻,仿佛心髒也跟着停止了,他不敢亂動,兩條腿卻不住地顫抖,活了二十年都沒經歷過這種倒黴事兒,他倒黴的人生難不成要以這種倒黴的電梯事故而終止?
緊急呼救按響後,好一陣沒有人回應,羊咲又把全部樓層都按了一遍,毫無反應,他沒轍了,握着手機縮在角落,胸口還抱着某位顧客的外賣,在如此封閉的空間裏,一陣陣油炸的香味飄出來,萦繞着他,他肚子也挺餓的,但眼下比肚子餓更恐怖的是,他好像一時半會出不去了,但也一時半會死不了。
電梯裏信號不佳,他沒法兒給顧客發信息道個歉。
這還是他第一天上崗送外賣呢,就遇到大暴雨,渾身淋透了不說,生死未蔔。
羊咲蹲在一角,想着想着,嗤嗤笑了起來,笑着笑着手機就響了。
不是沒信號麽……羊咲像抓住救命稻草,趕緊接了,對方的聲音他聽不太清,電流沙沙的,他猜得那人一定很生氣,這飯送了一個半小時,但也不是他的錯啊。
“電梯停了?”
那人停頓三秒後,突然問他。
羊咲拼命點頭,理智也回神,頭發絲上浸了汗水雨水,一滴滴掉在電梯的瓷磚上,他清澈的嗓音在電梯中清晰可見,“嗯,停電了,能不能麻煩您聯系您這邊的物業,我——”
“行,等着。”
那個男人沒耐心繼續聽下去般,挂了電話。
這一趟,羊咲沒有等太久,只是電梯突然往下降,頭頂傳出轟隆隆的聲音,隔着電梯頂他都能想象到那一深淵巨口般的齒輪緩緩滾動,他差點以為自己要從七八樓摔下去,吓得抱緊了外賣——本能反應,好像這外賣多重要似的,整個人都蜷縮成一個小團,然而電梯下降得很慢,幾分鐘後停了下來,門外也傳來嘈雜的人聲。
“來來,阿叔你把門弄開。”
“那個工具拿來,欸對就是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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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啊先生,電梯停的時候突逢暴雨,我們保安處的人都沒趕回來。”
“什麽情況啊裏頭?”
“沒人受傷吧應該。”
門外都是人,圍滿了,裏裏外外,除了物業,還有因電梯停電被困在大堂一樓的居民。
門是讓人暴力撬開的,哐當一大聲,像是朝羊咲耳蝸裏砸了個洞,外頭一個阿姨冒出頭對他大喊一聲,“诶!快出來吧!沒受傷吧?”
羊咲這才驚慌地擡起臉,黑漆漆的瞳孔總算見了外面的光,物業阿姨又催了一次:“快出來呀,我們要進維修了。”
“哦,哦……”羊咲兩手撐着地,慢吞吞站起來,腿還在抖,心中倒不怕了,他其實不是膽子很小的人,只是被電梯突然的運作給吓了一大跳,還有點恍惚,懷裏捧着的外賣袋子忽然讓一只伸過來的胳膊給取走,他本能地躲開,那只手停在上頭,幾秒後,蒼勁的手指微微彎曲勾走了袋子。
“辛苦你了。”拿走外賣的那個男人,手腕戴了一只泛着偏光的銀表,低聲跟他道謝,嗓音渾厚,不用看,羊咲都知道這男人年紀不輕了。
可他忍不住聞聲擡頭看去,從手表慢慢往上看,領口是敞開的,下巴一層薄青胡渣,嘴唇抿得很緊,看起來刻薄。
羊咲對上男人眼睛的時候,刻薄一詞從他腦海中消失,他看他的眼神是關切的,盡管只有一點點,羊咲也能察覺到,并為此松一口氣。
男人其實沒有比他高太多,只是羊咲佝着肩膀,還是一副受驚的模樣,這才覺着這個男人又高又壯,身上還莫名其妙地披着西服,明明是夏天,即便下了暴雨也是悶熱的,可就是這一身挺括的西裝,扣子沒扣,披着,可以看見內裏的深藍色襯衣。羊咲沒挪開視線,這一身裝束,放在一群休閑居民裏太出類拔萃了些。
“不辛苦,不辛苦的。”羊咲離開電梯後,松了口氣,仿佛劫後餘生,“謝謝您。”
“謝我什麽?”政宗實望着那雙濕黑的眼睛,笑了笑,語氣輕松,卻偏偏對着物業處的幾個工作人員話鋒一轉,“謝物業就行了,再晚一些,說不定明天要上社會新聞。”
他沒說的太難聽,沒說“你可能要死裏頭”,但羊咲聽出來了,泛起一陣後知後覺的膽寒。
“政總,實在是不好意思,這次的确是我們工作的疏忽。”物業處的人又是哈腰賠不是,又是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瓶礦泉水,兩手遞上來,“您喝點水?”
政宗實不要,下巴一揚,那瓶水就遞到了羊咲面前,羊咲對着這礦泉水愣了半晌,不為別的,只為這礦泉水的包裝,上頭全英文,瓶子還是玻璃的,瓶身厚重且透亮——連水看起來都價值不菲,甩怡寶康師傅幾條街。
這無疑是個高檔小區,這點外賣的先生無疑是個大款。
羊咲張了張嘴,又趕緊閉上嘴,将驚嘆憋回胸腔,心中下了個結論,當即擺擺手,頭上的黃色安全帽,兩只兔耳朵跟着一起晃,他誠惶誠恐拒絕,“我不用了,我趕下一趟——”
“你送我一個都遲到快兩小時了,還趕什麽下一趟。”政宗實再一次打斷羊咲說話,他瞧一眼兔耳朵,雙手環在胸前,守在電梯旁監工,語氣懶散揶揄,“拿着吧,物業不賠你精神損失費都是你吃虧。”
“好吧。”
羊咲收下水,物業處的阿姨神情一松,“诶,您慢走。”
羊咲扶了扶頭盔便走了,離開大堂,手裏抱着那瓶礦泉水。
政宗實冷不丁朝他的背影看了一陣,眼睛又飄到了那雙兔耳朵上,一直到兔耳朵消失在他的視野內。
電梯門剛開的時候,他就看見那一雙兔耳朵了,黃燦燦毛茸茸,頭盔的主人一擡頭,耳朵便随之搖擺,好像真長了這麽雙耳朵,好像蹲在裏頭的真是一只兔子,反正兔子也是一樣容易受驚吓。
但他搞不明白現在送外賣的為什麽要戴個這玩意兒,怪。
不過那個騎手看起來很小,估摸着也就同他兒子一般大,臉蛋也很青澀,戴着那兔耳朵便沒那般違和,說有一點可愛也無妨。
這麽好的年紀出來跑外賣,挺不容易的。
政宗實對着消失的背影,默默喟嘆,他兒子政語什麽時候能有點出息。
“政總,您看您先回去休息?我們這邊進度完成了會跟您說的。”
物業處對政宗實這般奉承,不過是因為政宗實是這一處樓盤的投資商罷了,眼下讓投資方親自來監督一個尋常維修,物業處如臨大敵,比電梯真塌了還讓他們不安,像老師親眼盯着人寫題,會做與否都是無從落筆。
聞言政宗實笑了,他搖了搖手中的塑料袋,油爆大蝦早就涼透,不過熱熱也還能吃,他掃一眼物業管理員,“你想要我走樓梯上去麽。”
政宗實是走樓梯下來的,為了拿他的油爆大蝦。
“啊不不不,您看我都給忘了,我們加緊修!”管理員立馬開了傳訊機,對着那邊的安保狐假虎威怒吼,“隔壁那臺供上電了沒?!都過去十多分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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