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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羊咲的電動車讓大風挂倒在地,雨是停了,但這一簍子的外賣全撒了,泡滿了雨水,路燈讓滿地的餐盒盡顯狼狽。
他怎麽也沒想到,第一天送外賣,沒栽在走錯路,而是栽在傾盆大雨裏,栽得又狠又痛。
羊咲吸了吸鼻子,下次應該要看一看天氣預報的……也有可能沒有下次了,手機一打開,全是平臺的取消訂單。
不僅沒賺到錢,還得賠錢。不僅賠了錢,還得賠車——這車可是他專門找人改裝過的高速電動車,花了不少錢,一趟宣告投資失敗。
羊咲扶好車,毫不忌諱坐在地上,反正渾身都髒了。
他撥弄手機,賠款、道歉、給平臺提申請,想說明這是意外情況,平臺卻只讓他做好賠償事宜就行了,言辭簡單冷淡,羊咲突然想起一部電視劇,北上廣不相信眼淚。
那是2015年的電視劇,他記得很清楚,這是他陪媽媽看過的最後一部電視劇,在醫院看的,用他特地買給媽媽的平板,電視劇還沒播完,媽媽就熬不住病痛,隆冬時節離了世,平板便給他爹二手便宜賣了。
回過神,羊咲覺着眼熱,他摘下頭盔,摸了摸兔子耳朵,雨後的涼風吹着,眼睛似乎沒那麽熱了。
賠償并不費時間,錢反正直接讓平臺扣,他打開未接通話一欄,滿目紅色加密手機號,都是顧客打的,卻沒有一個是他爸爸打來的。
回到家,晚上十一點,打開門,一片幽暗,陽臺灑入淡藍月光,照在客廳地板上,地板上趴着一個肥碩的身軀,扯着呼嚕,這呼嚕聲不比羊咲今天聽見的雷聲小,節律盎然。
他輕手輕腳關好門,“咔噠”上鎖,地板上的胖男人突然倒吸一口粗氣,仿佛做夢受了驚吓,嘿咻嘿咻連滾帶爬坐起來,四處張望。
透着陽臺光,羊咲總覺着能看見一條細細銀絲從他爹嘴角滑落在地。
羊咲打開燈。
“喂——!”他爹糊一把嘴,嘴角的口水擦幹了,臉皺成一副小老頭的樣子,溝溝壑壑似乎能引流,舌頭捋不直,抱怨,“幹嘛開扔呢……”
羊咲按了兩下開關,燈變成暖黃色,沒有白熾那般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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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爹又喝酒了。
羊咲沒轍,長腿一擡跨過他爹,走到茶幾旁,趴下身子,從茶幾底下找出一瓶藥,擰開蓋子倒出藥丸,迅速過目一次,藥丸顆粒沒少,他爹沒将抗抑郁的藥和酒精一并吞。
“爸爸。”羊咲偷偷把藥往茶幾底下放,盡量往中間塞,別讓他爹肥壯的手臂夠得着。
他爹沒應,翻了個身又繼續呼呼大睡。
羊咲從沙發上撈起一張毯子,蓋在父親身上。
“酒徹底醒了才能吃藥。”羊咲也不知道對着誰叮囑,他爹鼾聲如雷,把他完全屏蔽。
也把外界完全屏蔽。
這個狀态不是一兩天了,已經持續三四年,更早之前呢,只是确診了中度抑郁症,他爹自從媽媽去世之後就消極怠世,工作給丢了,沒幹勁,隔三差五去麥當勞做鐘點工,情緒越來越糟糕。
羊咲索性讓他爸別幹活了,羊咲說,他來養家,統共兩個人,多大點事兒?那會兒羊咲剛成年,在市屬少年足球隊待了兩年,踢得還不錯,可市屬少年足球隊是沒有工資的,裏頭的小孩都是爹媽送去好好培養,指望着以後能出人頭地,去歐美混俱樂部,畢竟誰願意在國內發展?
他媽媽生病之前,也是這麽規劃的,羊咲從小學業成績就一般,體育還可以,在校隊踢球讓區隊的教練看上了,就這麽開始他的運動生涯。
父母倆供他一個小孩兒踢球,日子過得緊巴些,沒關系,抵不住羊咲喜歡足球,也有點天賦。
可有天賦的人太多了,羊咲在市隊裏踢,沒有特別出色,他要走,教練也不留,羊咲就是那一年離開市隊,去踢俱樂部的,俱樂部給他錢,也只追求效益,隊員來來去去,幾乎都是散的,沒有核心,羊咲過得并不快樂。
何況一開始踢,沒多少錢,只夠兩個人吃飯。一直到他爹徹底沒工作了,他才知道,他們家原來還欠着一大筆錢。
房貸是沒還清的,車貸也沒有,除此之外,還有找各路親戚借的錢,用來給媽媽治病。
羊咲這才急眼了,問他爹怎麽回事?他爹那會兒已經開始酗酒,十天裏只有一兩天能清清醒醒地活着,其餘時間都醉生夢死。
他爹說不知道,不知道怎麽的就欠了這麽多錢,老婆又不在了,家裏的主心骨沒了。
說着說着,就開始痛哭流涕,又要喝酒,心理醫生開的藥也不願意吃。嚴重的時候,總說什麽死了算了、和老婆一起死了算了,羊咲一聽,一面擔憂親爹哪天真死了,他要成孤兒,一面又得強撐着笑臉,安撫他爹,說家裏還有他這個頂梁柱。
他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看着兒子,兒子長得活似老婆,漂亮又風情的臉,放在男孩兒身上也不奇怪,不顯妩媚,濃眉大眼的在球場上格外英姿飒爽,還好沒遺傳自己的基因,又蠢又醜,這輩子唯一做過正确的事就是在讀書時代把他媽媽追到手,打的是真情牌。
是了,他家一直是媽媽賺得多,爸爸呢,說得好聽點是個耙耳朵,脾氣軟、性格懦,掙的錢也少。
媽媽死了,爸爸病了,可不得利滾利,銀行那邊把車給收了,好在房貸還有羊咲勉強撐着,按月還,不然父子倆可真要露宿街頭讨米吃,像極了以前他陪媽媽看過的電影,一個香港明星演的,是誰他不記得,只覺得挺帥,電影叫《父子》。
那部電影裏父親好賭成性,可惡至極,但羊咲的爸爸呢?
羊咲記得,媽媽去世之前,一家人都挺幸福的,媽媽每天忙工作的确很累,爸爸是沒什麽本事,三個人很少交談,卻也同樣的,很少争吵,羊咲的爸爸能做一手好飯好菜,媽媽愛看電影電視劇,媽媽看什麽,爸爸就陪媽媽看什麽,三個人坐在電視機前,度過了成千上萬個夜晚。
只是他不知道媽媽是不是快樂的,媽媽對着電影喃喃自語:“結尾是什麽意思……”
羊咲的爸爸通常會傻笑,沒有更多回應,媽媽便沉默地去房間睡覺。
羊咲安靜地看着父親熟睡的臉,自從按時吃藥以來,胖了幾十斤,肥膩的臉頰肉貼着冰涼的地板,一呼一吸,讓地板起了水霧。
看了許久,從房間裏抱出一張枕頭,墊在爸爸的腦袋下。
手裏握着的昂貴礦泉水,放在了他枕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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