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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方笙笙進入特調科的時候就知道,這個科室主要是由特勤人員組成，大家平時很少産生橫向聯系，她見過的組員也很少,但沒想到她認識一個老成員的時機，會是在他的追悼會上。

安靜沉暮的小禮堂,在逝者的遺像前，親屬哀戚的眼神注視下,全隊帶着他們幾個警員為已經離開的年輕幹警敬禮默哀,還有很多公安系統裏的代表都來為他送行,不管他生前為打擊犯罪事業做出多大貢獻,追悼會只能在小範圍內默默舉行,送入陵園後，他的墓碑還不能刻上名字，因為他曾經是緝毒警。

他是特調科的成員之一,也是潛伏在毒販組織三年時間，為緝毒部門搜查情報的特勤人員，也是因為身份暴露，被毒販打擊報複英勇犧牲。

追悼會結束後,一襲警服的方笙笙走出靈堂，來到室外看着被陽光浸染的綠蔭，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後，胸中的煩悶之情才漸消一些。

聶泉眼眶有些發紅，他把警帽拿了下來，攔在臉前，快速的用手背揩了一下眼角。張超走到他身後,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和他有過合作？”

聶泉點頭，“我給他提供過技術上的支持,他和你一樣愛開玩笑，說話不好聽，我之前還生過他的氣……”自從聽到這位幹警犧牲前被折磨的悲慘遭遇，聶泉心裏就止不住難受，他雖然按照全隊的指示和這位特勤人員聯系，給予他技術協助，但是兩個人從來沒有見過面，今天看到他的遺像，才能把記憶中的那個聲音和本人聯系上。

張超的手還沒從聶泉的肩上放下，聽到他的話，笑着改拍了一下他後腦勺，“我說話不好聽？”

聶泉生氣地瞪了他一眼，覺得這個時候，他怎麽還笑得出來。

張超平時看着不正經的小鼠眼上，此時帶着一絲正色道：“別難過了，幹我們這行的，特別是接到緝毒卧底任務的，大家都有犧牲的覺悟和準備，活着的人，就是繼續幹，直到把這幫渣滓一一送進去，這就是我們的使命。”

說完後，他又擔心說這些話，會給新人打了不恰當的雞血，又補充道：“不過安全第一，如果有選擇，不要輕易涉險。”

這時全隊和一個中年警官也從靈堂相偕走了出來，全隊看了他們這邊一眼，然後向方笙笙處招了招手，張超有所感，下意識的攔了一下方笙笙，有些突兀地道：“別答應！”

他認出來，全隊身邊的那位中年警官，是省廳緝毒辦的負責人。

方笙笙來到全隊他們面前，慎重的敬了禮後，全隊給旁邊的人介紹了一下方笙笙，緝毒部門的這位中年領導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的點點頭。

葬儀結束後，隔天全隊把方笙笙叫到了保密會議室，房間裏還有昨天見到的那位緝毒辦負責人。

見到他們這一陣勢，方笙笙心裏咯噔一下，看來張超的預感是準确的，她現在猶豫的是，如何拒絕。

“廖凡同事犧牲了，另一名潛入毒販組織的特勤同志失去了聯系，那位同志你也認識，是你曾經的校友，并在金輝夜總會一案中和你有過聯系的徐浩。”全隊坐在方笙笙面前，鄭重地道，“他是一位非常優秀的特勤人員，多次搜集傳遞出有利的情報，協助緝毒部門找到境外組織向我省輸入的販毒渠道，及時制止毒品在我省流通，避免不可挽回的危害。”

他的目光微斂，繼續道：“徐浩同志一直潛伏在F國榮家這個境外大型犯罪集團中，一周前他的接應人廖凡同志犧牲，遺體被邊境警察送回來，現在我們完全沒有那邊的消息，不知道徐浩是否已經暴露，有沒有生命危險，我們現在需要一名可靠的特勤人員，進入F國榮家，打聽徐浩的情況，如果他暴露了，要想辦法把他營救出來，營救行動會有邊境警察配合，時間緊迫，這名特勤人員我們一時沒有合适的選擇，我想到了你。”

方笙笙默然不語，沒有立刻慷慨激昂的接受任務，也沒有之前考慮的怎麽拒絕，因為聽到熟人的信息，她不禁有些猶豫。

想到剛參加過廖凡同志的追悼會，她有些害怕下一個會是自己曾經的校友徐浩，上學時他雖然特別煩人讨厭，但那是一個鮮活的夥伴，想到他曾經的志向是去車管所領閑差，現實卻是身陷虎境與犯罪份子周旋，現在生死未蔔，她真的能視而不見，坦然拒絕這個任務嗎？

全隊并沒有催促她，他知道這個任務的危險性，他理解方笙笙的顧慮，如果她拒絕，他也不會有任何不滿，只是他現在心焦于下屬徐浩的生死不明，他是自己從警校帶出來，一手培養起來的，那個看似不着調的年輕人，一個掂輕怕重的家夥，在把他扔進犯罪組織時，卻能完美的完成調查任務，一次次立功，他不想最後見他，是蓋着國旗的情況。

打破沉默的，是旁邊的緝毒警官，他出聲道：“剛才全隊沒有說完的，我補充一下，這次的任務，不僅是找到徐浩，如果發現徐浩已經暴露，特勤人員需要繼續執行徐浩未完成的任務，配合F國緝毒局，找到并剿滅榮家的制毒點。”

方笙笙擡頭看着他問：“梁局，在這麽緊迫的時間裏，我怎麽進入這個異國的販毒組織，并能得到他們信任。”

她心裏默默補充一句，‘你太看得起我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有這個本事。’

梁局看了全隊一眼，全隊清咳一下道：“小方，還記得榮顯祖嗎？一個月前，F國警方和我們聯系，需要從他身上審問出榮家的犯罪事實，他已經被遣送回國，移交給當地警方，一周前他在押送的路上被人劫走，被他脫逃了。”

方笙笙驚訝的半張着嘴，榮顯祖這小子竟然逃脫制裁了？這麽不靠譜的F國警方，領導還讓她配合他們剿滅榮國毒窩，這任務危險程度更大了。

“所以你才找我？想讓我以安娜的身份回到榮顯祖身邊？”方笙笙這才明白，為什麽全隊他們會找她去執行這個任務了。

“是的，我們沒有時間再挑選和培養特勤人員了，重新打入他們組織也不是短時間內能完成的事，只有你，因為和榮顯祖認識，這是目前我們能想到最合适的人選。”全隊回答道。

梁局見方笙笙面有難色，他心裏也不是十分滿意這個人選。

全隊和他推薦方笙笙，他昨天剛見到這個女警員，她穿着制服的樣子十分的英姿飒爽，看着她明媚的長相，相信了全隊說的，榮顯祖曾經對她死心塌地，十分信任的話，但是這次的任務比之前她在榮顯祖身邊探查消息的任務比起來，嚴峻危險百倍。

任務地是在完全陌生的境外，身邊沒有嚴密的警力監聽保護，她又是一個女性，更容易受到威脅和傷害，他內心覺得女性在危險境地，更加脆弱容易動搖暴露。

“我們給你時間，你好好考慮一下，我們希望徐浩同志能安全回來，也要保證執行任務的特勤人員不能再出事。”他越說，越覺得方笙笙完成任務的可能性很低，再搭一個警員進去，也不是他想看到的。他現在倒是傾向方笙笙拒絕，他們再想其他辦法。

方笙笙也提出自己需要考慮，全隊不想催她，卻又忍不住提醒道：“小方，時間不多了。如果徐浩已經暴露，随時會有生命危險。”

方笙笙望向他道：“全隊，我一樣擔心徐浩的安全，但是我現在并沒有信心能完成這個任務，這個情況下接受任務，這是對自己，也是對任務的不負責。”

全隊知道自己急躁了，他歉意的對她點點頭。

方笙笙離開後，梁局開始抽起了煙，并扔給全隊一根：“老全，那是一個才二十三歲的女警員，從警一年多，太年輕了，我們還是要慎重。”

全隊已經戒煙好幾年了，這時忍不住接過香煙點了起來，吸了一口了，重重的吐了出去，才道：“廖凡和徐浩都是我帶他們進入這一行的，我不能看着他們一個個遇險……小方，你別看她看年輕，我選上她執行這個任務，并不是因為現在沒有更合适的人選，而是我心裏覺得她其實就是最合适的人選。”

幾次行動中，讓他發現方笙笙是一名非常優秀的卧底警察，她好像就是有這方面的天賦，善于僞裝和演戲，又機敏善變通，還擁有出色的格鬥自保能力。

出于保密原則，方笙笙并沒有和張超他們溝通這個任務的事，雖然她也想聽一下別人的意見，但是案子信息是不能透露的，同事也不行。

“你以前在邊境抓捕過毒販，那些毒販是什麽樣的？”方笙笙坐在副駕駛座上，問開車的陳舟。

陳舟跑到單位接她下班，又開着她的車送她回家。

他回想了一下記憶中那一個個端着槍，毫無顧忌、帶着殘酷和狠辣表情的人臉，抿着嘴道：“瘋狂，猖狂！”

“你怎麽想起來問這個？不會是讓你參加緝毒行動吧？”陳舟帶着一絲緊張的轉頭問她。

方笙笙伸手把他的臉推回去，提醒道：“看前方，小心開車。”

過了一下才說：“有一個同事，緝毒行動中犧牲了。”

陳舟聽了後，嘆了口氣，一手握着方向盤，一手搭着她的腦袋上揉了揉。

剛摸了她的腦袋一下，他警覺的趕緊縮回手，想起來上次摸她腦袋時，被她追打，說頭型被弄亂了。

這次方笙笙倒是沒說什麽，神色依舊有些沮喪。

“現在生活好了，特別是我們沿海地區，販毒吸毒的人越來越多，我們特警大隊現在出警最多的，就是配合緝毒部門進行查毒禁毒工作。禁毒工作還是要從源頭上給這些制毒份子一次嚴厲的打擊，切斷毒品輸入。”

“想要切斷毒品流通，太難了。”

“因為困難，才會有那麽多人為此犧牲。”陳舟的聲音有些異樣。

方笙笙轉頭看着他道：“你想到你那位戰友了吧？”

陳舟點點頭。這個話題讓他回想起了那次搗毀毒窩的行動中犧牲的戰友，心裏又傳來一陣隐痛，他現在依舊很少吃紅肉。

“如果你有一個戰友，被販毒集團抓住，身陷危險之中，你在沒有任何幫助的情況下，會只身前往營救他嗎？好好想想再回答，雙拳難敵四手，子彈沒長眼睛，你這一去可能就回不來了。”

陳舟聽了她的問題後，确實是想了一會兒才回答，他說：“會的。”

他曾經無數次想像，他的戰友如果不是被炸死，而是被抓捕多好，這樣至少他還有營救他的機會。

方笙笙嘆了一口氣，“就知道你會這麽說，你這個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