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章
第 27 章
夜晚在人們或期待或害怕的思緒下悄然到來,殘月爬上屋頂,在天邊柔和地散出月光,輕薄的月光如紗包裹着燈光漸滅的亞提斯城,如曾經的每一夜。
但今天是特殊的日子,被移交到王宮外的獸人被侍衛押着,走向通往外界的走廊。
光濃了,明亮且公正地撒在每一個人身上,月色裏,不論是人類或是被枷鎖禁锢動作的獸人,都是一樣。
還是幼童模樣的小獸人擡頭看向天空。
腕上挂着的鐵鏈一圈一圈将他的手壓住,舉也舉不起來,所幸他的脖子還可以随他的心意擡起。
會有比此時他眼中更美的夜空嗎?
那些被折磨至死,連屍體都被銷毀的族人,曾見過這麽美的夜空嗎?
還是說死亡的恐懼會吞滅一切回憶,讓他們變成只知哀嚎的野獸?
多漂亮的殘月,多漂亮的繁星。
他不想遺忘,他想記住自己短暫生命中的點點滴滴,他會央求母親拔下他的舌頭,讓他無法發出求救的聲音。
這是他最後能為自己保留的尊嚴了。
站在獸人身後的侍衛沒有催促,獸人不知道這是不是遲來的愧疚,但這點愧疚對他們有什麽用呢?
鐵鏈在地面摩擦,留下刺眼的白色劃痕,過分沉重的枷鎖對身體虧空的獸人而言,是無法逾越的天塹。
曾經以□□抵抗魔法的獸人被牢籠困住。
“媽媽,我想吃肉沫粥。”他怯怯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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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熱的手掌落在他的發間,他知道這是母親的安慰。
他小心地握住母親的手指,侍衛沒有斥責,于是他的動作更大膽了些,被他握着手的女人輕嘆,回握住孩子的手,母子的手相互交疊,像一把堅固的鎖。
小孩看着母親的側臉,在這時,她依舊挂着微笑。
“別怕,”她輕聲說,“乖,別怕。”
“別磨蹭,走快點。”
侍衛終于出聲了,辦完這件事他就可以回家了,他還惦記着家附近一個老人賣的烙餅,上面灑滿了芝麻,內裏是碎肉和菜,他最喜歡在結束工作之後來一張熱騰騰的餅,這讓他深切地感覺自己還是活着的。
要是去遲了,急着回家的老人可不會等他。
侍衛向前幾步,推搡着獸人往前。
把獸人從王宮向外轉移是件麻煩事,所幸亞提斯國王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在自己的宮殿中擴充了不少小道作為逃生方式。
國王還沒用上這些逃生通道,獸人先用上了。
鐵鏈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擦,聲音刺耳,侍衛不由皺眉,他揉揉耳朵,更覺得自己是借了份苦差事,本來這不是他的事情,可運氣不好,和好友賭輸了,只能替他幹活。
盡管國王很在意這次的轉移,也不至于挨個挨個看侍衛是否私自換崗,混熟的同伴也不會去告狀。
昨天就不該賭,他有些煩躁地推開小道的門。
漫長的道路消磨了侍衛對這些馬上要迎來死亡的獸人的微弱同情,他用力扯了下手上的鏈子,滿意地看見身後的獸人被他的動作弄得差點跌倒。
哈,果然是無能的獸人。
這動作似乎讓他收獲了一點奇異的自信,他再次推開小道的門。
正得意的他不知道,在他即将抵達的目的地,迎來了一批不速之客。
勇者們再次穿上了由八頌傾情推薦的夜行服,經過塵國的行動,那身夜行服早就不能穿了,可獸人中最巧手的裁縫接下了他們的衣服,重新設計了一番。
“低調又不失內斂,奢華又不失氣質,完美。”
八頌提着自己的衣領,趴在房頂上小聲說:“你看,這結合了我們智慧的圖案和象征着財富的金線,他也太懂我們了。”
秦一把她的腦袋往下按:“你已經誇了半個小時了,換個話題吧。”
“這衣服就很值得多誇幾句好不好?”
在注意到小夥伴越來越陰沉的視線後,八頌還是十分從心地換了個話題:“等了這麽久,怎麽還沒來?”
蹲守在這裏是長老的主意,他們似乎通過自己的情報網絡找到了今天晚上的移送路線,長老在經過各方面的思量之後,決定讓勇者在這裏等待。
為了防止出現差錯,亞提斯人似乎久違地想起腦子的存在——
他們決定布置多個計劃,真真假假混合在一起,保證移送過程不會出錯。
而勇者們蹲守的這個路口,就是在分析中押送可能性最小的路口,可誰知道亞提斯人是不是和獸人的分析方式相反,說不定獸人眼中的可能性極地在亞提斯人眼中就是具有極高可能性。
“何況勇者,就是能在百分之九十九與百分之一概率之間精準選中百分之一的存在。”
在說這話時,老人笑了起來,他拍拍八頌的肩膀:“這裏就交給你們了,放心,我決不食言。”
其實八頌知道,不論如何長老都會把消息告訴他們。
但既然說了是一場交易,那至少要給天秤的兩端都放上籌碼。
對勇者而言,他們的籌碼就是救出被困的獸人。
八頌揪起瓦片上的青苔,悶聲說:“總感覺那個長老怪怪的,可露露什麽也不告訴我們。”
在老人與貓的交談之後,露露就安靜下來,從容地在小屋中找了個地方安置下去,怎麽看也是要自願成為貓質。
“難道你還想逼着導師開口?”古拉輕哼一聲,“你知道,他什麽也不會說。”
八頌想要長嘯,但她只是扁着嘴:“我知道,我當然知道,要是這是我們能知道的事情,他早就告訴我們了。”
露露讓八頌想起曾經喜歡的游戲。
那裏面的npc就是如此,不論知道多少事情的內幕,絕不和盤托出,直到玩家将事情了解到一定程度,直到與真相只隔着一層面紗,他才會說出自己知道的一切。
這位貓咪形态的導師就像那些惱人的npc,面對游戲中的笨蛋npc時,八頌無能為力,現在面對導師,她依舊無能為力。
“等到一切結束,我一定要養一只和露露一模一樣的貓,每天不跑三圈就不許他吃飯。”八頌小聲說。
古拉拍拍她的腦袋作為鼓掌:“哇哦,真是偉大的設想。”
“你是不是在嘲諷我?”
“難道這句話不像嘲諷嗎?看來我的功力退步了。”
八頌沉默片刻。
她在思考到底是什麽導致這位王子殿下一路走偏,從最初的優雅怪癖王子變成和她勢均力敵的鬥嘴小學生——哦,原來是她自己啊。
八頌沉痛地拍了下古拉的肩膀:“還記得挽救風國形象這個目标嗎?你大約已經和這個目标漸行漸遠了。”
王子殿下覺得這一定是鬥嘴不過自己就換招數的小技巧。
王子殿下思考之後,決定無視。
專業勸架師介入戰鬥,他的法杖從天而降隔絕了兩人。
今天他戴了眼鏡,或許是為了全方位地看清下面的情況,而此時,眼睛與洞察力确實起到了作用,他看見牆上原本死死固定的藤蔓輕輕動了一下。
鎖鏈被人從門內解開,垂着的藤蔓輕飄飄地化作煙霧,消散了。
魔力流動包裹着它,讓原先灰白的牆褪去隐藏,露出一扇黑沉沉的門。
八頌握緊匕首。
砝碼該上桌了。
侍衛探出腦袋,外面空蕩蕩的,一如前幾次轉移,很安全。
昨天把任務交給他的同伴一直說什麽感覺不對,直覺告訴他要換任務,叽叽喳喳說了幾個小時,弄得他都疑神疑鬼了。
哪有人敢在亞提斯鬧事,亞提斯人記仇可是全大陸出名的呢。
他松了口氣,轉動肩膀松松筋骨。
什麽感覺什麽直覺,就是想挑點輕松活計的借口,不就是想晚上早點回家嘛,直說又不會怎麽樣,非要說亂七八糟的話吓人。
他拎着鏈子走出門,風平浪靜,無事發生。
“明天非要狠狠嘲笑他一頓,”侍衛又拽了下鏈子,“出來,到地方了。”
狹窄的巷子像是只進不出的單行道,無端讓人覺得壓抑,侍衛瞥了一眼突然有些發顫,他縮了下脖子,試圖讓自己暖和些。
被長鏈栓着的獸人一個接一個擠滿了巷子。
小孩擡頭看,原先寬闊的夜空在巷子間也只剩下窄窄的一條,連月亮都不見了蹤跡,高高的牆阻隔了他的視線,小孩憋住嘆息,把遺憾藏在心裏。
他好想再看一次月亮。
“咚——”
一塊不知道從哪裏飛出的石頭撞在侍衛身上,已經脫去盔甲,想要結束任務之後就直接回家的侍衛恍惚着捂住自己的心口。
假如這是一支箭,那他已經死了。
高牆上,戴着面具的人只露出一個腦袋,可這樣也能看出她的無奈:“你們也對自己的安保措施太放心了吧,就一個人?看不起誰呢?”
“畢竟國王遇襲的事情都沒傳出來。”
“也是,”她似乎在和身旁的人對話,“死要面子活受罪,下輩子躺棺材睡。”
面具人一個翻身閃到侍衛面前,她歪頭:“你真倒黴,但沒關系,睡一覺起來就行啦。”
侍衛驚愕的表情還沒收住,就随着面具人的動作截止了,他軟踏踏地倒在地上,只有仍在起伏的胸口能表明他的生命跡象。
“你、你身後!”
護住女孩的手很小,這是一雙屬于孩童的手,手的主人似乎因為眼前發生的一切有些害怕,卻依舊堅定地攔在女孩的腰前。
她順着望去。
倒下的侍衛似乎觸發了什麽機關,讓這條巷子活了過來。
大小不一的黑影從牆面中鑽出,攔住他們離開的路。
“這才對嘛,長老也說過,不會太簡單。”
女孩摘下面具,她興致勃勃地撈起匕首:“那麽我們的目标就是,沖破它們,躍過高牆,然後,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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