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章

第 28 章

雲層漸厚，風推動着雲遮住了月亮。

狹窄的巷子中，只剩下微弱的光，獸人燃着生命之火的眸子比光更盛，但更耀眼的是刀刃的反光。

魔法鑄成的火苗輕飄飄地在半空跳動，法杖揮舞間，無數魔力元素從秦一的體內湧動，在法杖的助力下變為升騰的火焰。

八頌轉動匕首，光在她的眼前一閃而過。

小孩小心拉住八頌的袖子：“姐姐，要小心，這些東西給我的感覺很糟糕。”

“這是從獸人的身體中剝奪出的元素，”小孩身後的女性眼中是濃烈的憤恨，她垂眸，壓住自己的情緒，“有些亞提斯人利用獸人做實驗…這是他們的實驗成果。”

女獸人的一只眼是暗沉的顏色，這讓八頌想起那位神叨叨的長老。

似乎看出了勇者的疑惑，她揚起唇角：“我是長老的繼承人，沙琳，”她拍拍小孩的腦袋，“他叫萊克，是我的孩子。”

沙琳還明亮着的眼睛如八頌想象中長老那被黑布所蒙的眼睛一樣冷淡。

要是長老的眼睛沒瞎，一定是世界上最智慧的眼睛。

想法自八頌的腦中一閃而過。

“這些黑影……獸人不能觸碰，”沙琳的聲音頓了一下，“它們彙聚了獸人瀕死前的不甘，要是我們接觸到，恐怕會直接發狂，抱歉，我們無法提供任何幫助。”

八頌笑起來：“這就是我們在此的原因。”

她叉着腰往牆上看。

另外兩位勇者按着肩上的披風，活像小人書中的大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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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要幫忙？”古拉蹲下身，裙擺垂下一點，攏住破碎的高牆頂端。

或許是為了和八頌保持統一畫風，他們臉上的面具也卸下了，王子殿下将長劍杵在屋頂，對着八頌挑眉。

飄搖的火光在秦一的操縱下成為唯一的光亮，秦一緊握法杖，落在獸人的身前。

這位被夥伴戲稱為“大魔法師”卻對魔法還沒有多麽高深專研的半路出家魔法師在此時似乎展現出了點獨屬于自己的鋒芒。

法杖紮根于泥地，帶着主人的穩重升出足夠堅實的屏障。

“有我們，”秦一說，“你只管去。”

被王子殿下随身攜帶的長劍也随着他的話插在地上。

古拉拾起長劍，鑲着寶石的劍鞘被他丢到一邊：“這算不算并肩作戰？”

八頌的眼睛彎彎：“大概算吧。”

短而尖利的匕首像是女孩身體的一部分，銀光在她手間翻飛，很快又藏于黑暗，高高束起的馬尾随着動作在空中蕩開，在這時，她自身就是武器。

黑影怒嚎，猙獰地撲向她。

敏銳的聽覺讓八頌無法忽視任何聲音。

那是什麽？是瀕死的慘叫嗎？還是獸人的靈魂在試圖阻止他們的一部分撲向自己的族人？

亞提斯人啊……

思緒僅僅是一瞬，很快就被她此時該注意的一切占據。

頸部、心髒、腹部……

“小頌，現在是法治社會，我教你這些東西不是為了讓你肆意洩憤，而是為了讓你有朝一日在遇上壞事時，有抵抗的餘力。”

“為什麽你在學武？僅僅是覺得有趣嗎？”

當然不是。

她只是像證明，自己确實可以保護某些東西，比如現在，她身後就有需要保護的人。

純黑的夜行服在女孩跳動的瞬間掀起一角，露出內裏如奔騰火焰一般的紅色。

金色與紅色交織處，是一朵悄然綻放的霞草。

匕首在空中頓住。

最後一抹黑影也被她收割，八頌仿佛聽見風中的輕嘆，是釋懷還是感激她無法區分，或許需要漫長的時間，她才會明白。

但她已經将自己的任務完成了。

黑影溶于風中，沒留下一點顏色，如滴入海中的一滴墨。

八頌看着依舊幹淨的匕首，轉轉手腕。

輕飄的黑影甚至沒給她的手腕造成一點負擔，刺中時和刺中空氣也沒多大區別——不對，更像是刺進了一塊超大的棉花糖。

雲層散開了。

她轉身時，月光正巧撒下來，在她臉邊織出一匹青白。

“好像有點太興奮了，”八頌對着他們伸出手，“說好了，回家吧。”

獸人的情報很靠譜，回程的小道安靜得只有他們一行人。

魔法師走在八頌身側，法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在地上，這支貴重的法杖在他手裏發揮出了拐杖的作用。

他看着女孩的側臉，上唇與下唇觸碰幾下，想說的話卻沒能說出口。

就如八頌自己所說，她太興奮了，可她在興奮什麽？

結伴走了這麽多的路，還是第一次見她這麽興奮，可是，真的要問出口嗎？

八頌很有閑情雅致地撿起一朵落花。

也不知道在亞提斯城邦外塗了顏料的花是不是亞提斯人做的形象工程，她手上的這朵幹幹淨淨，平實地展現原本的面貌。

她好心情地将花別在馬尾上，晃晃腦袋。

還在思考要不要問話的秦一選擇忽視問題，轉移注意力：“很好看。”

八頌心滿意足：“紅黑配，高級！”

萊克跟着附和：“沒錯，姐姐眼光真好。”

從小巷出來，小獸人就亦步亦趨地跟着八頌，當然，還拽着沙琳。

萊克的眼睛和修很像，但更圓些，像是飽滿的小杏仁。

他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姐姐，你真厲害，我也想和你一樣厲害。”

八頌看了眼沙琳：“我以為你會和你的母親一樣。”

“萊克不是我孕育的，他是我在亞提斯撿到的，”沙琳輕聲說，她閉着眼，但就算這樣，她也可以精準地轉向八頌，“我與長老的血脈特殊，但萊克不一樣，他不會成為獸人的長老。”

萊克傻乎乎地笑。

沙琳揉揉孩子的腦袋：“他有更多的選擇，假如他想學習魔法，我也會幫助他。”

獸人擁有健壯的身體，與之相對的就是他們微弱的魔力流動，少有獸人能在魔法的道路上走的長遠，他們天生就是戰士。

古拉曾給夥伴說過不少關于獸人的知識，但這條八頌記得最牢。

她也揉揉萊克的頭：“你真幸運。”

遇上了好人。

萊克的目光真摯：“我的運氣一直很好。”

小孩望向天邊的月亮，那輪躲在高牆後的月亮現在是伸手就可以觸碰的美景。

“媽媽，我想成為旅行家，”他的聲音稚嫩，卻堅定，“我要走遍大陸，去看不一樣的月亮和星星，我要把這些全部記在我的眼睛裏，記在我的腦子裏。”

月亮和繁星與手握匕首的少女，會成為他這輩子也忘不掉的記憶。

破街深處的木屋還亮着一盞燈。

坐在油燈邊的老者才将其他燈盞熄滅，拐杖倚着桌子，他看起來如此虛弱，仿佛與街邊那些命不久矣的老人一樣。

他想要合攏自己的手，卻只是顫顫。

修從二樓走下，在看見老者時不自覺加快了步子：“長老，不是說了這些瑣事交給我就行了嗎？”

老者喘得厲害，只憋出一句話：“還不至于這點小事也做不好。”

修抿唇，拿起一邊的毯子披在老人腿上。

他還記得，孩童時，長老是族中最善戰的，可什麽時候開始，長老的身體一落千丈？僅僅是一次外出，為什麽會讓長老變成這樣？

失去眼睛，失去強健的身體，唯有智慧撐着這具虧空的軀殼。

要不是長老的要求，這次的行動他們絕不會讓長老參加。

修将毛毯蓋得緊實，生怕一點風也會讓老人癱軟在地。

“修，你在想什麽？還在想我的事？”老人又咳了幾聲，“沒事的，我一時半會死不了。”

哪怕知道長老已經看不見了，但修還是挂起笑容：“您會好起來的。”

老人無奈：“這話你自己都不信吧。”

沉默在一老一少間蔓延。

黑貓從屋子的角落竄出，他的動作很快，就是修想攔也攔不住。

老人感受到腿上一沉：“露露？”

「是我。」

黑貓的尾巴在老人的腕間拂過。

“他們快回來了吧，”老人了悟，“看來我們的冒險成功了。”

「……你什麽都沒告訴你的族人？」

黑貓看着老人眼前的黑布，他知道黑布下是什麽模樣，他也知道老人用黑布蒙眼不僅僅是為了告訴族人自己已瞎的事實，也是怕過于猙獰的面部吓到他們。

那是被生生剜去的，世界上最漂亮的一雙眼睛。

那是還在流淌，并永遠會流淌着血液的傷痕。

一刻不息的疼痛對這位老友而言多麽折磨，可這麽多年來，他卻将這個秘密保管的很好，只是擔心被聰慧的繼承人看出一點問題。

「你的繼承人會有辦法幫你，哪怕只是減少一點疼痛。」

老者沒有答話，但黑貓也能想象到他會如何回答。

“沙琳為了尋找我受傷的真相已經付出了一只眼睛的代價，我不能因為一己私利讓她付出另一只眼睛。”

黑貓知道，這會是老者的答案。

搖椅吱呀吱呀地搖，老者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或輕或重，這是族人歸來的聲音。

門被推開了。

來自異世界的勇者們站在門外，他們身後是終于歸家的族人。

老者壓着搖椅的前端落在地上。

似乎是神明的憐憫，讓他的腦中短暫出現了一副畫卷，他看見并肩而行的勇者，也看見沙琳急急向他跑來的身影。

學生的手與他的手緊緊相握。

“老師，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