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過往（八）

過往（八）

聞雲弦狠狠跌落在地面，猛地吐出一口血。

他用手背拭去嘴角上的血跡，擡頭看着衆人——師姐想朝他飛來，卻被多名弟子纏住；柳長老手執長槍，目露厭惡，望着他宛如看一個将死之人；而其他弟子，面目冷漠、或恐懼、或憎惡。

聞雲弦閉上眼。

看來這小魔頭已經力竭......

這樣的念頭浮現在柳長老腦海中，他緊握住長槍，以雷霆萬鈞之勢向聞雲弦刺去。

就在長槍槍頭即将刺入心髒的時候，聞雲弦驟然睜開眼。

那雙往日顯得內斂疏離的桃花眼，此時此刻已經被紫黑色魔氣占據——魔氣在其中湧動，翻騰。

柳長老看向手中長槍，明明即将要刺入魔心者的槍頭卻只停留在距離心口一步之遙的位置。

大量洶湧魔氣驀然從魔心者全身湧出，瞬間纏上長槍，爆發出一陣巨大力量——

柳長老果斷抽回長槍，但卻仍被爆炸的魔氣波及。他帶着傷飛回弟子前，被幾位弟子扶住。

柳長老和昆侖弟子的眼神都變了。

在地面的那個魔心者，身旁環繞着大量魔氣，并且還在吸收着遠處的魔氣。

以他為中心，魔氣形成巨大的黑紫色漩渦，引得此處天色都變得昏沉。

柳長老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其他昆侖弟子尚且沒有注意到，而他卻看得清清楚楚——那翻滾的海水中，那壓頂的烏雲中，有東西來了。

泛着藍紫色的海面，詭異地平靜了片刻——下一刻，有只渾身漆黑的魔物緩緩從水中冒出，像燃盡了的人形蠟燭。

然後，出現了第二只、第三只......最後二十多只魔物自水面冒出。

同時，從烏雲中傳來陣陣煽動翅膀的聲音——一群魔物破雲而出，它們有着精鐵般鋒利的翅膀邊緣，翅膀中間卻是長着三頭蛇頭的鳥身。

昆侖弟子中傳出陣陣驚慌之聲：“魔物！”

慕無虞甩掉糾纏自己的昆侖弟子，落在地面快步走近聞雲弦，卻在看見少年滿是黑紫色魔氣的雙眼時怔住了。

她張嘴幾次，才艱難出聲：“師弟，夠了！我們快走吧！”

慕無虞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住，她知道聞雲弦即使是魔心者，也會一直是她師弟。

可等她真正看見少年瞳孔眼白中只剩紫黑色魔氣，多只魔物因為師弟而來、聽從他命令般與昆侖弟子糾纏在一起時......

慕無虞心裏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恐慌——這就是魔心者嗎？利用魔氣在短短時間實力大增，還可以控制魔物，如此神秘強大。

各大門派會放過師弟嗎？......如果這力量被用在歧途呢？

聽到師姐的話，聞雲弦仿佛清醒過來般，眼中黑紫色魔氣慢慢褪去。

他擡眼定定看着衆人與魔物糾纏，眼裏有一閃而過的快意。

“不管他們了，師弟......”慕無虞有些急切。

聞雲弦垂下眼睫，擋住眼中一片黑沉的殺意，擡眸時又是慕無虞熟悉的少年。

“好，師姐。我們走。”

他牽住少女的手。

*

慕無虞和聞雲弦在更加靠近深淵的一座孤島上。

不同于之前那座荒島的霧蒙蒙，這座孤島更加陰郁——四周白霧和紫黑色魔氣交織，空中只有黑壓壓的烏雲。

慕無虞抱膝坐着，怔怔地看着前方的少年——他比之前更顯舒展，也許是少了一些對于性命危在旦夕的不安，添了一些對自身力量的篤定。

聞雲弦眉目沉靜地看着眼前體型龐大的魔物。

這魔物強大而危險，但在他的控制下，魔物本就少得可憐的清醒仿佛朽木般不堪一擊，只得淪為由他提線的木偶。

可怕的魔物正乖順地将頭貼在聞雲弦手掌上，他眼角帶了一絲笑意，然後轉瞬即逝。

聞雲弦輕輕開口：“師姐，這麽看來，魔物并不可怕。”

“......是嗎？”慕無虞聲音平穩，“只是你看不可怕，它們逃出封魔大陣後，只會毫無區別地殺人。”

“那我成為魔心者以來，那些人也是毫無區別地想殺我。”聞雲弦雙眼帶着少女辨不明的情緒：“就連師姐你，也被一同追殺。之前掌門那一擊，是要我們兩人的命......有誰對你我手下留情過嗎？”

慕無虞将手慢慢握緊，卻無法回答。

聞雲弦輕輕一笑，問出另外個問題：“師姐，我們這麽逃，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呢？”

慕無虞只得說出她自己都開始不信的話：“等到他們不追，忘記我們。”

聞雲弦走到少女身邊坐下，“這次是昆侖長老，下次就是昆侖掌門。再來會不會是幾個門派一起追殺我們？”

少年唇角彎了彎，“師姐，他們不會停下的。”

“那我們就找一個不會被人發現的地方。”

少年擡起右手，指着自己，“師姐，現在我身上魔氣沖天，遮都遮不住。幸虧是靠近封魔大陣，魔氣本就多。我一離開這裏，去哪裏都會被發現。”

慕無虞頓時無言以對，她茫然地看着表面平靜的海面。

聞雲弦定定看着少女的側臉，前日柳長老痛斥時，師姐蒼白、惶然、受傷的神色仿佛歷歷在目。

他彎唇笑了笑：“師姐，如果有個法子，能讓你再回到昆侖，也能讓那些人不再追殺我們......”

少女遲疑：“有這樣的辦法？”

聞雲弦唇角在笑，卻笑意不達眼底，他慢慢開口：“既然他們害怕魔心者，那我就打破封魔大陣，讓魔氣魔物充斥天地，讓魔心者強者為尊。這樣再也沒可笑的魔心者是禍害說法，世間再也不會有人妄圖挑戰我們——”

少女猛地站起身來，揚手朝着少年左臉打出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中斷了少年的話。

慕無虞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師弟，她嘴角顫抖，半天才說出話：“你這種做法，和五十年前榆金城那個害人的魔心者有什麽區別！？”

少年左臉有些紅腫，他平靜地回答：“沒有區別，我本就是魔心者。”

慕無虞有一瞬間的怔然，她忍住眼角的酸澀，擡眼看着這個認識了快四年的師弟......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她慢慢靠近聞雲弦，伸出雙臂輕輕抱住少年，“有區別......我知道你是被逼的，所以你心中肯定有恨意。”

少女輕輕搖頭：“最開始我覺得你自己能跑掉就行，但我、我害怕你會變成以前的那些魔心者，那些殺人無數的魔心者。所以......所以我才跟上來，我不想你變成那樣。”

慕無虞低下頭，放任眼淚奪眶而出，聲音都有一絲顫抖：“我也不知道哪裏出錯了，為什麽你沒做什麽，就要被追殺。為什麽他們這麽久還不放棄，為什麽......你會有這樣的想法。”

她緊緊抱住少年，任由淚水慢慢洇濕少年肩頭的衣料，：“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如果逃不掉了，我和你一起死......”

聞雲弦垂下眼睫，擋住雙眼藏着的千萬心緒，沉默良久，他反手輕輕抱住少女，直至将少女完全擁在懷中。

仿佛安慰般，他擡手輕輕撫摸着少女的長發。

面目平靜之下，聞雲弦的心底卻一片陰鸷——

他不想師姐死，他想永遠和師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