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冰鎮西瓜
冰鎮西瓜
這麽親密的距離裏,陸悅之無法控制自己不去親吻陸遇。
明明他過去也會這樣抱起自己,可這次,她的內心格外悸動,是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的悸動。
陸遇此時的表情,也是她前所未見的興奮,盡管他在極力克制。
可她依舊辨認得出,那是一種特別的、成熟的、男性的興奮。
“哥,我喜歡你。”
這句話,她是正對着陸遇跳動的喉結說的。
而在那一刻,她感受得到陸遇僵持在她身體上的雙手,細不可見地抖動了一下,可他卻也沒因此落荒而逃。
不知是被自己這一系列的動作弄懵了,還是他心裏也早就有了這樣的想法……
陸悅之可見不得氣氛僵持,直接再次摟緊了他的脖子,想要對着他的嘴唇得寸進尺……
“別這樣悅悅!”
她幾乎都能嘗到陸遇的呼吸了,他卻大夢初醒般,狠狠将頭偏了過去……
“哥,你不好受吧?”
陸悅之直白追問,“我聽說男生在你們這個年紀,會有沖動,那你有嗎?你想不想我來……”
“你開什麽玩笑!”
陸遇這下子算是立刻清醒了,嚯得起身,陸悅之身上的溫度瞬間被抽走,這樣悶熱粘膩的畫室裏,一絲失落劃過,涼意透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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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幾分鐘,空氣裏的熱浪被來回翻湧,直到陸遇的聲音再次冷冷響起——
“家裏空調壞了,畫室太熱,給你送了冰鎮西瓜,起來吃吧。”
這話條理清晰,不脫泥不帶水。
說完他就離開了畫室,沒再多看她一眼。
可陸悅之分明看出了他的張皇泥濘,落荒而逃。
她起身,機械地舀着脆甜多汁的西瓜肉,卻絲毫沒覺得身上涼爽多少。
為什麽要逃?
她說的明明是實話。
她也什麽都懂,可她也知道,如果不去裝不懂的話,陸遇就不會允許自己和他這麽親密了。
陸悅之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有的這樣的心思,更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把陸遇理所當然地放置在其中……
或許從懂得情事那天開始,她就無法将對方想象成除了陸遇之外的任何人。
但她知道,那是因為自己依賴他,信任他,喜歡他。
喜歡看他笑,看他認真逗自己笑的樣子,也喜歡他一絲不茍的樣子,更喜歡他看到自己踏入“危險”邊緣時,張皇失措的樣子。
或許他也是喜歡她的呢?
當朋友們要麽對身邊的同齡異性心生向往,要麽對着電視網絡上的明星嗑生嗑死時,陸悅之心目那個完美而令她心動的人,除了陸遇,還是陸遇。
沒有人比得上他。
陸遇去美國的這一年,她有空就會給他打視頻,隔了十幾個小時的時差,她愣是把時間算的清清楚楚。
可若他實在沒空,她也不強求,久而久之,兩人便建立出了一種互相說早安、晚安的默契。
他的早安,她的晚安。
有時候她會為了陸遇熬夜到快淩晨,只為了能看到他的“晚安”。
而看到她回複的“早安”時,陸遇總會埋怨,
“怎麽又熬夜了?明天不上課嗎?”
“我功課還沒做完呢,今天下學去畫畫了。”
“好吧,下不為例,早睡早起長身體。”
看到這個詞的時候,她心內不甘,他還在拿她當小孩子似的,但轉念一想,這兩年她也确實長了不少,而且不僅僅是身高。
可是依世俗的顧慮,她好像只能向他分享:“我又長高了”,再無其他。
大約青春期就是這樣糾結而無序,身邊不少人談起了戀愛,有的光明正大,有的偷偷摸摸,甚至有的另辟蹊徑……
有一次在操場,她本來想找個安靜的角落寫生,結果卻在站臺後發現有人鬼鬼祟祟,她吓得大叫一聲!
結果自己沒怎麽着,倒把當事人吓得落荒而逃,連安全套都落下了……
顧曉七聞聲跑了過來,聽陸悅之講了自己的尴尬遭遇後,她笑得前仰後合。
于是在顧曉七給她面面俱到了各種男女之事後,陸悅之這才發覺自己曾經是多麽單純。
她之前以為,男女談戀愛,頂多就是一起摟摟抱抱親親,再勁爆也不過是親得狠一點……原來還有更親密的動作……
看陸悅之聽得面紅耳赤,顧曉七反而還來勁了:
“所以啊,為了保護自己,才需要小雨衣,省得懷孕了多不好收場……”
原來那個東西,是做這個用處的?
過去有次逛超市,她看到這樣炫彩的包裝,還以為是什麽新口味的糖,想也沒想直接抓了一盒放在了籃子裏……
還好那次不是和父母一起,趁着收銀員要刷條形碼的時候,陸遇發現了這奇怪東西,趕緊從收銀員手裏拿走塞了回去,給人家道歉:
“不好意思,這個拿錯了。”
陸悅之那次出門還追問了他好久那到底是什麽,可陸遇卻除了“那不是泡泡糖,下次別拿錯了”之外,沒別的話了。
那天與顧曉七針對這個話題聊了半天,末了陸悅之想了想,還是明知故問了句:
“所有男生,都會有這個沖動嗎?”
顧曉七無奈:“肯定啊!但凡他不是有什麽問題,腦子裏不可能沒這想法,尤其是這個年紀的男的啊,啧啧啧如狼似虎!”
她學着老虎張牙舞爪的樣子,恨不得把陸悅之吃掉……
望着陸悅之更加震驚的瞳孔,顧曉七癡笑着擺擺手,“發現新大陸了吧,嗯?”
那晚回到家的陸悅之,本着好奇的态度,偷偷檢索了很多相關知識,給自己狠狠補上了這一課。
可懂得了這一切之後,她卻恍然意識到……自己之所以這麽好奇,不是因為對事情本身好奇,而是,對陸遇好奇。
潛意識裏明白,她越界了。
盡管這種潛意識,除了她自己之外,誰都不會發現。
可她實在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得寸進尺,她想知道,一向在她面前克制有度的陸遇,今年回來待她會不會有所不同……
所以她假裝自己不谙世事,什麽都不懂的樣子,依舊口無遮攔,依舊無謂地與他擁抱、牽手,甚至故意在只有他的場合穿上随便的衣服……
她在試探他的底線,也在突破自己的禁區。
但是剛剛,她的腦子可能是被高溫熱流蒸熟了一般,那些話,那些動作毫無征兆地從她的身體裏鑽出來,如一條蛇毫無顧忌地朝他吐出了信子。
但無毒無害,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而已。
或許過于直白,吓到他了吧?
想到這裏,陸悅之突然有些後悔了,好像……她把事情搞砸了。
剛剛那麽放肆,陸遇不會從此不想理她了吧?
胡思亂想了這麽多,她都未意識到,身體已被蒸得汗流浃背,而冰鎮西瓜,也在她無知無覺中,被一口一口地挖完了……
***
檢修師傅上門後沒多久,中央空調又恢複了運轉,終于拯救了畫室的離譜高溫。
可她始終都沒出去,背着滿身的熱汗,涮着畫筆,調着顏色,絲毫不在意這種光線下調出來的色彩會不會有失偏頗,也不管塗上去的邊際是否符合她的預期……
這後半晌的時光于她而言,似是水桶裏劃開的廢棄顏料,混沌又難看。
直到日頭西斜,光線漸柔,她才想起把窗簾拉開。
恰逢此時,阿姨正好上來叫她吃晚餐——
“陸總和太太都回來了。”
餐廳裏,陸鳴铮和林玉如剛到家,各自好整以暇地規整行頭,正洗手落座。
陸遇則是早就坐好,等着家人一起就餐。
他的目光觸碰到她的到來,沒作停留,直接垂了下去。
看出了他不置一詞的局促,陸悅之不再像前幾天那樣沖去他身邊就座,而是老實在林玉如旁邊坐好——這原本就是她的位置。
看她這麽自覺,林玉如不由得調侃反問:
“今天不坐哥哥旁邊了?”
陸悅之用餘光瞥見陸遇臉上稍縱即逝的晃神,張口就來——
“兩天不見爸媽了,想離媽媽近點不行嘛?”
說完她就笑得似花朵綻放般讨喜,林玉如夫妻向來拿她這般撒嬌任性沒有辦法,而陸遇依舊沉默得如局外人。
陸悅之又開始了一貫的誇誇其談,講述這兩天作畫時遇到的難題、以及她如何克服的、老師又是如何誇獎她天賦不錯的……
她向來最會暖場了,對誰都一樣。
哪怕有人不喜歡她這作風,她依舊我行我素。
她不喜歡冷場,不喜歡給人造成困擾,所以大多數時候,她願意去做那個出風頭的吵鬧鬼。
好在父母也健談,尤其是陸鳴铮,看來這次古鎮的項目效益不錯,二季度以來,第一次見他如此開懷談笑。
這場晚餐本該是溫馨圓滿的,但不知怎麽的,陸悅之吃着吃着,胃裏的食物像是遭遇了海上風暴,一個大浪打過去,眼前的飯菜瞬間倒了胃口……
趁沒有當場令衆人更倒胃口之前,她以殘存的最後一絲理智,奔去了洗手間,嘔吐進了馬桶裏!
晚餐還未消化的食物、下午的冰鎮西瓜,徹底被胃酸拒絕了。
“悅悅你怎麽了?!”
林玉如幫她拍着背,看她吐得差不多時,緩緩扶她去了客廳沙發上。
陸鳴铮亦是滿臉訝異。
陸悅之的胃與小腹脹痛絲毫沒有消停的跡象,頭也跟着犯懵發暈……
她像一條離開水面太久的魚,虛脫着挺在了沙發上。
“阿姨,悅悅最近吃什麽了嗎?!”
“哎呀這兩天也沒吃什麽特別……哦!是不是下午的冰鎮西瓜涼着胃了?”
阿姨朝陸遇遞了個眼神,意為确認,畢竟那會兒她是給了陸遇,讓兩人分着吃的。
見陸遇一臉默認的表情,林玉如再度愁上眉頭——
“整整大半塊冰鎮西瓜?她怎麽能吃這麽多!?”
“我想着讓他們分着吃,沒想到全被悅悅吃了……”
阿姨嘴上解釋着,手上趕緊翻箱倒櫃給陸悅之找出來胃藥。
“陸遇,你就是這麽照顧妹妹的?半大的小姑娘吃那麽涼的東西,我看你是一點沒考慮到悅悅的身體……”
“和我哥沒關系,是我搶了他的那份……”
恍惚間聽到陸鳴铮數落陸遇,陸悅之條件反射地辯解。
可她根本無法說完一句話,小腹和腦仁像是達成了什麽協議,一定要折磨她的神經和□□。
好疼……
陸悅之緊緊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炎熱的夏季裏,她全身發軟直冒冷汗。
在那一刻,她忽然明白為何自己會這樣了……大概是受了下午那個西瓜的刺激?
父母正一臉不知所措時,陸遇似乎看出了什麽,直接交代——
“悅悅應該是生理期受涼了,阿姨煮點紅糖水和姜茶吧?我帶她上樓躺會兒。”
說完,他竟直接近身将陸悅之抱了起來,朝樓上她的卧室走去。
盡管事态突然,但父母也因着陸遇這句話明白了什麽,懸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趁着父母還未緊跟上來,陸悅之見縫插針地趴在他肩頭道歉:
“對不起哥,讓你被爸誤會了……”
“你受涼了可能有點溫燒,安心歇會兒。”
陸遇不予在意,将她穩妥地放在床上,蓋好被子,又将大開的窗戶關上,把空調風速調至最低,順便升了溫度。
正是此時林玉如也拿來了溫度計和熱水袋。
看到陸遇這番貼心的舉動,她不禁客氣地點點頭。
林玉如幫陸悅之把溫度計放好,熱水袋放在被窩裏,嘴上的數落如期而至:
“你說說你啊,生理期來了都還不忌口?現在年紀還小,搞不好留後遺症的……”
陸遇這才察覺,自己留在這似乎不合時宜,輕瞥了眼已沒剛剛那麽痛苦的陸悅之,悄聲離開了。
“我知道,就是那會兒沒忍住……”
陸悅之虛弱地為自己辯解。
“沒忍住什麽?沒忍住吃大半塊冰西瓜?”
這個問題一下子戳中了她彼時的心緒,她只好抱着熱水袋,将臉埋進了被窩裏。
“我會注意的媽。”
林玉如搖着頭,滿臉的無奈,檢查了一下溫度計。
“有點溫燒,但也正常,你先好好躺着,待會兒阿姨煮好了紅糖姜茶你多喝點,再不舒服就去醫院……”
“我沒事的。”陸悅之輕聲打斷,“媽……你能不能,跟爸說一下,不要總是因為這樣的事,責怪我哥啊?”
林玉如聞言,不由得感嘆,“你現在還記挂着哥哥呢?你爸爸就那個脾氣,沒有什麽惡意,小遇早習慣了不會放在心上的。”
“習慣了才不好,明明不是他的錯,他為什麽要習慣?”
林玉如一時被女兒這句話駁得啞口無言。
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思索了片刻——
“悅悅,你爸爸是一家之主,小遇又是他的親生兒子,總歸不會虧待他,倒是你,雖然年紀還小,凡事還是要以自己為主,多為自己打算,你哥哥将來……總不會差的。”
他将來不會差的。
是你自作多情了。
陸悅之聽出了母親的言外之意。
林玉如離開了房間後,陸悅之用被子将頭蒙了起來。
眼前一片黑暗,大腦一片空白,呼吸一片凝滞。
或許是這樣的,一直是她在自作多情,她知道陸遇對父親的安排無可奈何,她也知道陸遇并不滿意被各種安排,但他依舊沒有反駁,沒有拒絕。
他注定是陸家的接班人,看似沒有選擇,卻因昂貴的培養成本和血緣親疏,終将不會被割舍,就像是名家的一幅待完成的藝術品,還未成形,就已被賦予重望、看好叫賣。
她始終覺得,如果陸遇是那幅精雕細琢的完美畫作,自己或許是只是鑲在它四周的那可有可無的邊框。
這些日子以來,陸遇毫無怨言地配合着陸鳴铮的安排,處理着自己的情緒和時間,甚至還那樣照顧着她……
陸悅之始終都記得,初潮那天,她一點感知都沒有,還是陸遇發現了端倪,不動聲色地幫她買了人生中第一包衛生棉。
自那以後,他仿佛開始有意識地保持與自己的觸碰。
大概那時候,在陸遇的心裏,就已經與她撇清關系了吧?
一個從小無微不至把她照顧到大的人,怎麽會對她生出別的想法呢?
陸悅之自嘲地笑了出來,聲音悶在被子裏,格外無力。
肚子不那麽疼了,頭也不那麽暈了。
但心卻依舊很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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