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盛夏

盛夏

第一年回國過暑假，陸遇剛進家門，行李還沒放好，陸悅之的身影便意料之中地朝他飛奔而來——

“哥！”

他趕緊将行李箱朝身邊推了一下，才不至于撞到她的膝蓋，而是讓她順勢勾住自己的脖子，穩妥地将臉貼在胸口……

他下意識伸出手，卻只拍了拍她的肩膀——沒有像小時候那般親密地摟着她，有時候甚至還會抱着她轉圈……

只因他意識到，他的這個妹妹，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矮他兩頭、上蹿下跳的小鬼了。

時隔一年，她的個頭竟一下蹿到了他的下巴，身形曲線也愈加含苞待放，像是一只将要振翅的天鵝……

她已經十六歲了。

見陸悅之這般咋呼，林玉如的數落雖遲但到：

“快讓你哥哥進來，這麽大個人了還咋咋唬唬的？”

最近到了年中，集團正是各種方案、項目落地的時候，除了周末，陸鳴铮白天幾乎都不在家。

“小遇，快進來洗手吃飯吧。”

陸遇洗罷手後照常就坐，而陸悅之則是更迫不及待地坐去了他身邊。

林玉如愣了一下，無奈搖了搖頭，卻也沒說什麽，轉而給陸遇夾了幾塊肉……

“之前聽你爸爸說，在那邊功課挺忙的，有時候趕作業連飯都沒空吃，這好容易回國過假期，想吃什麽盡管說，這個假期給它吃全乎。”

“謝謝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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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遇笑着接過了林玉如的筷頭，末了還不忘禮貌補上，

“也就期末期中考試任務多了點，平時倒還好，飯也沒少吃，不過那邊的菜花樣少，吃得沒有國內香而已。”

“哥，那你是不是可以天天都吃到超便宜的漢堡薯條？！”

他瞥了妹妹一眼，點頭承認，“不過價錢跟國內就差個彙率，也沒便宜到哪去，但經過這一年我是實在吃膩了，再也不想吃了……”

看陸悅之這浮想聯翩的羨慕眼光，他話鋒一轉，“你也少吃，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快餐熱量又高又沒營養，小心發胖。”

聽到這最後一句話，陸悅之立刻皺起了眉頭，厲聲反駁：

“我沒有！我自律着呢，肉都長到該長的地方了，身材還是一樣……”

“陸悅之！”

林玉如驟然打斷，輕咳了一聲警告，“姑娘家家的什麽話都說，一點分寸都沒有。”

“我說的是實話……”

“吃你的飯，少說廢話！”

林玉如臉上顯然是替女兒挂上了些許尴尬，陸遇也跟着笑了一下，假裝自己也沒在意。

陸悅之雖然閉了嘴，但眉目間依舊帶着不解的神思，賭氣着吃完了這頓陸遇的第一頓歸國簡餐。

由于剛回國，陸遇還未适應國內的時差。

正值周末，他依舊延續這一年來上學的習慣，起了個大早去附近的公園跑步，然後再回家吃早飯。

此時家人都沒起，阿姨正在院子裏澆花。

看到餐桌上已經準備好了四人的早餐，陸遇便去水池邊洗手，剛打算把脖子上的毛巾取下來，腰腹竟猝然被一雙修長的手臂，自背後攬了起來——

“哥你起這麽早，跑步好玩嗎？！”

在那一刻，陸遇忽然感到心底裏油然而生出一股莫名的燥熱，不是粘在皮膚上未幹的汗水，也不是夏天陽光的暴曬……

是陸悅之的身體隔着濡濕的背心，帶來的莫名悸動，還有她那雙手臂圍住自己身軀時，一種莫名的滿足。

他愣神了片刻，後趕緊轉過身來将她刻意推開——

“我時差還沒調過來，沒什麽困意……”

他剛說了兩句就愣了話頭——陸悅之竟只穿了一件細吊帶連衣裙睡衣，肩頸鎖骨一覽無遺，甚至胸口的布料也格外松散……

她的确，不再是個小孩子了。

他趕緊別過眼神，直接繞過她坐去了餐桌旁。

可陸悅之看上去絲毫不覺自己這身打扮有何不妥，仍然老老實實地坐去了他身旁。

陸遇刻意不看她，嘴上将跑步的事沒話找話地解釋給她：

“我這一年在健身，每天坐在那裏看電腦，感覺筋骨都要退化了……”

“怪不得哥現在身材這麽好。”

陸悅之嘴上笑着誇贊，身體又自然地将兩條腿盤膝坐在了椅子上——這是她從小到大最愛的吃飯坐姿。

當她将那兩條白嫩的腿伸出來時，陸遇好整以暇地用手撐了一下耳朵，卻發覺那裏依舊很熱。

好在，她老老實實地用裙擺将下半身遮住了……

“然後呢哥？”

被她這麽一反問，陸遇的大腦似乎被一鍵清空了，完全忘了自己剛剛說到了哪裏，也沒在意她剛剛又說了什麽……

“沒有然後。”

他神游般回了一句。

陸悅之拿了塊松餅塞進嘴裏，忽然問及：“你下午有事嗎？”

“沒有。”

“那你陪我去看漫展吧？這個漫展是全國巡回的，包含好多主題IP……聽說還有很多插畫大神會去，我還挺想去看看的……”

陸遇對這些東西不甚了解，只知道陸悅之從學繪畫開始，就很熱衷于各種視覺展覽之類的，插畫就在其中。

“入場票什麽的還能買到嗎？”

“我同學認識主辦方的人，票這塊不是什麽事，你人跟我去就行了。”

聽着陸悅之這句小大人般的說辭，陸遇頗感好笑，擱在過去，他肯定是要摸摸她腦袋、捏捏她臉之類的，但今早的心情……讓他暫壓下了心中的莫名。

“你們暑假都起這麽早？”

正下樓梯的林玉如給兄妹倆打了個招呼——可能被母親說道太多，陸悅之竟鯉魚打挺地将腿放了下來，立刻正襟危坐，端端正正。

林玉如坐下剛打算拿起一塊面包，掃了眼女兒的衣着，斥責道——

“怎麽穿成這樣？待會兒你爸爸下來了，趕緊去換一身，成什麽樣子？”

話音剛落，陸悅之立刻從位置上下來，一溜煙上樓了。

***

漫展場外。

陸遇被陸悅之拉着，等她的朋友來接他們進去。

不一會兒，陸悅之的朋友便朝她招手示意——是一對小情侶。

女生扮得水冰月，男生扮得漩渦鳴人，妝容假毛服飾一應俱全，還挺是那麽回事。

這麽一看，這裏只有陸遇的裝扮格格不入。

陸悅之沒有特別癡迷的動漫人物，卻很喜歡一些同人繪本，因此也跟着她這朋友入了圈。

畢竟是漫展，她雖不熱衷cosplay，但也應景地穿了身日系水手服，襯得她纖細的腰肢和一雙玲珑的腿，尤其明媚動人。

“呦呵？終于肯把你這壓箱底的制服穿出來了？”

同伴女孩看到這裝扮，頗感驚訝。

可陸悅之沒理這話，開門見山地問：“入場券呢？我要兩張的。”

“給你給你陸千金！”

她接過去就要拉着陸遇直接入場，怎奈朋友追問——

“哎你見色忘友，都不帶介紹一下的？”

陸悅之聽了這話也不含糊，簡短介紹：

“這是我哥陸遇，哥，這是我死黨顧曉七，那是她男朋友。”

“這就是你的小遇哥哥啊……”

感受到顧曉七的好奇打量，陸遇還未開口寒暄，陸悅之就一把将他朝身邊拉了一下，也不忘催促那兩人——

“走吧走吧，入場再說。”

漫展內人群喧嚷，各式各樣的活動、展臺、coser游行甚至還有宅舞表演，八方各顯神通……

“曉七，你們是不是要先去找coser們集合？”

“對！那我們待會兒見喽！？”

等那兩人牽着手興奮地走開，陸悅之仿佛如釋重負般，自然地牽起了陸遇的手，朝她的繪本們走去……

陸遇此刻，忽然感到有些不自在，卻不是因周圍人的奇裝異服，而是……兩人相握的手。

過去的他，不會覺得這樣不自在的，因為這是件很自然的事。

他曾無數次拉起這只手，帶她走出小黑屋，走出家門，走進校園，走進各種場景……

可不知為何，回來這些天，與陸悅之以任何形式的肢體觸碰，都會讓他心泛漣漪……

他知道自己不該與她這麽親密，但又忍不住享受與她這麽親密。

此時此刻，任憑陸悅之拉着自己游走在喧鬧的漫展裏，自我催眠般地把內心的不規則信號撫平。

陸悅之買了很多她欣賞的插畫師繪本，說回去好好珍藏研究研究，為自己将來考學做準備。

高中後，她徹底決定走繪畫這條路了，林玉如只能遷就她，陸鳴铮更是無可挑剔，覺得悅悅學什麽都好，只要肯用心。

不像陸遇，将來除了為陸鳴铮分擔工作排憂解難，再接管陸家的産業之外，好像并無選擇。

想到這，他不禁苦笑了一下。

“哥你怎麽了？”

陸悅之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失神。

“沒什麽，走吧，去跟你朋友彙合吧？”

陸遇即刻收了心思，習慣性地牽起陸悅之的手朝coser區走，直到她的手指有意回握住自己的指腹，陸遇再次察覺到自己的心緒，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他只能裝作若無其事。

漫展結束後，他們陪顧曉七兩人在公交站等車。

這個顧曉七叽叽喳喳，說起話來吵鬧不停，頗有陸悅之在自己面前的風範。

“哎忘了問你，三班那個男生還找你聊天嗎？”

顧曉七忽然發問，陸悅之卻矢口就一個三連反問——

“你說什麽……什麽男生？什麽三班？”

“就是那個小辮子啊！之前放學總堵你看起來很機車，但又有點小帥……”

“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見她這般不領情，顧曉七急得就要抄手機給她看什麽證據，但她的男朋友忽然拽了她一下，提醒——

“車來了車來了！趕緊上車占位置！”

分秒之間，顧曉七就被拉着脫離了現場，陸悅之連忙趁機朝他們招手道別，笑得格外燦爛——“拜拜曉七！改天見喽！”

說罷，她用落下的手再次挽上了陸遇的胳膊，一回往常的開朗：

“走吧哥，我們也回家？”

“學校有男生追你？”

陸遇一陣見血地接上了顧曉七的未完成的好奇。

可陸悅之抿了抿嘴，承認後又否認：“……有是有，但我不喜歡他。”

“你也不小了，跟男生相處注意分寸，別傻頭傻腦的被人牽着鼻子走。”

陸遇話音剛落，陸悅之就親昵地握住了他的手指，雙眼含星般閃動——“遵命哥！悅悅什麽都聽你的！”

此刻，陸遇隐約感受到了一絲微妙——在朋友和家人面前，陸悅之反差還挺大的。

說起來，這還是第一次目睹她與好朋友交流，從前，陸遇雖然偶爾會去學校接她，會幫她輔導功課，但舉手投足間，她都是一副不懂就問的小孩模樣。

而今天與顧曉七他們相處，反倒正常了不少，絲毫不像在家裏那般神經大條，說話咋咋唬唬，沒個正形。

不過在外人面前，懂事知分寸點也正常。

***

雖是暑假，但陸遇也絲毫沒有閑着，應着陸鳴铮的要求，他開始有意去學習、嘗試做些品牌項目，包括但不僅限于風投、運營、資金運作……

動不動跟着陸鳴铮在書房“學習”，或者在自己房間裏做案例解讀分析，甚至還要跟着他去參與應付些商務酒會、講座、品牌贊助活動。

短短一個多月，他就倍感麻木。

在家裏偶爾聽到林玉如數落陸悅之任性嬉鬧的陳詞，亦或是陸鳴铮大笑着誇贊悅悅畫技有進步時，心底好似落了一層落寞。

像是落在裝飾架上的灰塵，盡管時隔幾天就會被打掃清空，但依舊阻擋不了它被再度沾染。

七月底，陸鳴铮夫婦要去近郊古鎮參加一場戲劇展覽，因這個項目是陸氏贊助的，所以他家自然應邀出席，需要在古鎮那邊住兩晚。

陸鳴铮本打算帶兒女一同前往，但怎奈陸悅之卻出了幺蛾子，非說她最近美術課業繁重，不想耽誤畫作進程，硬要留家裏創作……

林玉如又氣惱又憂心，雖不是八歲小孩了，但陸悅之平時那闖禍叽喳的性子，單獨在家呆兩天，她可是會睡不安穩。

最後吵嚷不下，陸遇才來個順手推舟：

“媽別擔心，大不了我也留家照顧悅悅。”

見陸鳴铮最終松了口，陸悅之暗自朝陸遇眨了眨眼。

陸遇臉上波瀾不驚，卻在父母背過眼神時，悄然朝陸悅之回了一個wink。

多虧了這個鬼精靈，算是讓他得以喘息。

暑假以來，這已不是陸鳴铮第一次讓他以這種形式去跟着“長見識”了，一來二去，他心生倦怠——雖然現在他還沒這資格。

***

這天午後，家裏中央空調出了問題，每個房間都不是很涼快。

阿姨說：“我剛剛聯系了檢修，說是半小時後過來，你和悅悅再忍耐一下啊。”

陸遇搖頭表示不在意，剛要上樓繼續看案例，阿姨忽然又攔下了他——

“哎瞧我這記性，剛拿出來的冰鎮西瓜，你拿上去和悅悅一起吃！趁着解解暑！”

說完，沉甸甸的半塊西瓜便落到了手裏，瓜瓤水潤透紅，瓜皮還挂着水珠，像在這熱氣騰騰空間裏擲了個冰塊進來，打了他個透心涼。

陸遇端着西瓜直接上了三樓——她這兩天廢寝忘食，除了睡覺吃飯，幾乎都在畫畫。

見畫室的門虛掩着，陸遇出于禮節還是先叫了一聲：“悅悅？你在嗎？”

無人回應。

他緩緩推門走了進去……

頂樓夏季不開空調就像桑拿房一樣，熱浪翻湧至身體，陸遇端着西瓜的手微微顫動。

棕黃色的簾幕将驕陽隔絕在房間之外，落地窗前的午睡毯上，躺着滿頭大汗卻依舊酣睡的陸悅之……

這麽熱，睡覺會中暑吧？

陸遇順手将西瓜放在了一邊，走去落地窗前想要叫醒她……

可在伏下身的那一刻，他的身子仿如通體觸電般的僵在了那裏，如一只驚弓之鳥，瞬間燥動難耐……

或許是這間屋子過于悶熱，或許是被窗簾隔絕的日光過于強烈，或許是陸悅之那身吊帶家居服，将她的身形凸顯得過于直白。

這一幕撞進視野，陸遇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陷阱，進退維谷，不知所措……

熱浪翻湧的空間，陸悅之睡得并不安穩，鬓角的發絲如剛洗過一般，有些還粘在脖子和鎖骨之上，像是無數條小蛇鑽進了她的衣襟裏……

也鑽進了他心裏，然後狠狠地咬了一口。

“哥…我好熱……”

她似乎被熱醒了，神色郁悶，嘴唇一張一翕地将感受脫口而出。

女孩微眯着雙眼，微瀾的呼吸，刮蹭着他已不完整的心。

“抱我出去好嗎？”

鬼使神差般地，陸遇竟真的俯下身子，剛要将她抱起，對方順勢環上了他的脖頸。

接着，一個蜻蜓點水的吻，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喉結上……

如果剛剛，他只是莫名躁動的話，那麽此時此刻，他的內心已經萬劫不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