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小孩子

小孩子

陸悅之要讀高中那年，陸遇也要去美國讀大學了。

那年，他十八歲，她十五歲。

陸悅之聽說這個消息時，是剛剛參加完中考的第三天。

她正和好朋友在漢堡店裏喝着可樂，對□□。

知曉了這個消息，她直接趕回了家裏，仿佛陸遇的航班就在此刻起飛似的。

一到家，她連鞋子都沒脫，看到陸遇正站在廚房裏跟着阿姨做飯，她二話沒說就沖了過去，毫不避諱地從身後摟了上去！

吓了陸遇一跳。

見狀，陸遇将手裏腌制的肉先放下，褪去了手套，想要将她的手放下來……

但陸悅之卻不從，固執地擡頭質問他：“你要去美國了？”

陸遇點頭，“嗯，offer下好了，不過不是現在，要等暑假結束才走。”

原來是她會錯意了，林玉如只發了她八個字——

“你哥哥要去美國了。”

陸悅之這才讪讪放開抓住他的手臂。

一時不知說什麽，坐去了餐桌前。

這麽多年來，對陸遇這個哥哥，她幾乎是形影不離的，她從小就大膽活潑，天不怕地不怕，而她身邊的人，總會被她這份熱情所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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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陸遇。

第一次見到陸遇，她就看出來這個男生對她們母女倆的疏離與張皇。

盡管那時的她，還不能對此講出個所以然來，但她心裏，卻格外希望陸遇能夠盡快接納自己。

所以她使出了一貫伎倆，主動出擊，軟磨硬泡，時時騷擾……

可惜他總是過分自持了些，他不會兇她，也不會拒絕她，要不就忍耐，要不就不理，總之就是讓她找不到那把如何打開他心扉的鑰匙……

直到她被小黑屋吓到，兩次都是他來救了她，她一如既往地大哭大鬧，可他卻反而被自己打動了，而她，自然也被他打動了。

她怕黑，是因為母親總是将她關小黑屋。

記憶中，在來到陸家之前，林玉如總帶她東奔西走，家裏總是有不同的人來，每當那時候，她就只能被關在黑屋子裏，像被關在籠子裏的鳥一樣……

可鳥好歹還能鳴叫，她卻被封上了嘴唇，因為林玉如不想讓她發出聲響……

來到陸家之後，她以為自己解脫了，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而母親也答應了自己不會再這樣了。

可偏偏，她還是不小心被鎖在了儲藏間，那之後，她又開始提心吊膽，又過了不久，她果然又被母親關了小黑屋。

她記得，一片漆黑之內，陸遇的臉和身影，就像射進她心裏的一道光，那樣美好而及時……

在那一瞬間，她篤定了要做陸遇一輩子的家人。

從那以後，她更加黏着陸遇了，而讓她開心的是，陸遇也不再躲着她了，她偶爾還會得寸進尺，但也學着不去打擾他。

兩人的默契越來越深，在父母眼裏，他們越來越像一對兄妹了。

因為知道陸遇是她的哥哥，所以無論何時，她總是會大膽親密地沖上去摟抱他……他也不會拒絕。

當林玉如滿屋子找她要教訓她時，當上小學時校園門口有條惡犬總是沖她叫時，當剛上初中被同學欺負時……只要陸遇在場，她總是會第一時間沖過去。

而那時候的陸遇則會耐心地幫她擦眼淚，再安慰她：“不要怕，哥哥在。”

那時候的她，覺得自己何其幸運，可以擁有這麽好的一個人，來做自己哥哥。

數十年如一日，陸遇就像捍衛着她內心怯弱的騎士一般，骁勇，溫柔，無微不至。

她每天都可以見到他，與他分享自己學校裏的瑣事八卦，還有自己今天又畫了什麽畫……

對了，上了中學後，她終于沉下心來，認真學習了繪畫，只因有一次過生日，她随手在自己的紙王冠裏，偷偷描摹了一幅陸遇的臉，雖然很卡通，但被陸遇發現之後，他表示無奈之餘，竟也認真安慰——

“雖然歪歪扭扭，但……也挺神似的，悅悅還是有天賦的。”

陸悅之當時莫名就生出了一股自信。

于是第二天，她就鼓起勇氣對父母提議，要開始正式學繪畫。

不過，她從來沒對陸遇說過，自己是因為他那句話才想學的。

陸遇這麽寵她，肯定是對她做什麽都萬分支持的。

不知不覺，她的畫藝也逐步精進，林玉如看她這次是真打算撸起袖子加油幹的架勢，便提議陸鳴铮，給她專門騰出來一間畫室出來，交給她安心創作。

她的勢頭的确很足，不僅平時功課沒有落下，有些小作品還獲得了青少年美術作品展的獎項，甚至還被挂在少年宮的畫廊裏……

陸遇偶爾空下來會去畫室看她，陪她聊天，與她探讨她筆下的“奧妙”，素描技術還在摸索途中，她描了一幅肖像，明明是一個花季少女，陸遇看了之後卻評價——

“這個老太太還挺有特點。”

她當場就放下畫筆，要去收拾他——“你說誰是老太太？！”

卻在不經意間跌倒……

她大叫一聲，陸遇想都沒想就上前扯住了她的手，可惜兩人還是由于慣性，相繼跌倒在了畫架之後……

不過在落地的瞬間，陸遇眼疾手快地将她的身體扳了一下，這才致使躺在地板上的不是她，而是他……

陸悅之吓壞了，一時也忘了起身，直接伏在他身上焦急探問：

“你沒事吧哥？！”

而回神後的陸遇，臉上飄過了一瞬間的不知所措，他趕緊起身，将陸悅之推到一邊，眼神游走片刻才問：“悅悅你沒事吧？”

她哪裏有什麽事，明明摔在地板上的是陸遇。

可在得到了自己沒什麽事的回答後，陸遇拉着她起身，卻略顯生硬地別過了臉……

她剛想追問，林玉如因聽到了自己剛剛的喊叫，聞聲而來。

她又毋庸置疑地受了母親一頓數落，但他們對此都見怪不怪了，只要林玉如責罵她，陸遇總是會替她找補，這次也一樣——

“媽，是我說悅悅的畫不好看她才生氣的，不怪她。”

這件事就發生在上個月，他們剛剛過完生日後沒多久。

而現在，分別初中畢業和高中畢業的他們，即将要面臨人生中第一次，正式分別。

“你中考成績什麽時候出？”

陸遇順帶問了一句，将她的思緒從往事裏召回。

“還得兩周呢。”

她心不在焉地回着，目光卻不經意間被陸遇的背影吸引——十八歲的他，已然個頭高挑、身形俊逸。

若不是此時的他，身着圍裙，耐心地幫阿姨打下手，她都要以為，陸遇馬上就可以去做陸氏集團總經理的位置了。

“哥你今天怎麽這麽勤快啊？”

“少爺說怕美國那邊吃不習慣，央着我教他做點家常菜。”

陸悅之聞此又來了興致，起身去觀戰了，看他笨拙地切菜姿勢，半天沒切出來段像樣的姜絲，陸悅之被逗得哈哈大笑……

“你笑什麽？有本事你來啊！”

陸悅之絲毫不怯場，洗罷手就搶過了刀……不過在她伸手之前，陸遇還是小心的将刀柄送了過去。

說罷，她便三下五除二地将姜片悉數切成了有模有樣的姜絲……

惹的阿姨都在一旁鼓掌——“哎呀！悅悅小小年紀刀工還挺了得呢？！”

望着陸悅之得意潇灑的眼裏，恨不得露出光芒萬頃，陸遇竟無言以對……只能甘拜下風了。

但安全起見，她還是在阿姨的要求下放下了菜刀，并且在開火後，被陸遇勸出了廚房。

她心中滾燙，終于有一件事，讓她能在陸遇面前露出驕傲的神色了——

她過去常看林玉如做飯，後來來到陸家，她下廚少了，但自己偶爾還是會央她做飯，那時候，她會和阿姨一起給林玉如打下手，只為了能吃到兒時的味道……

但久而久之，她越發感到，所謂的最初的味道也早已模糊了。

被無數道琳琅滿目的菜肴所掩蓋，即使遇到了最初的滋味，也會索然吧？

***

八月份，父母帶他們去了海邊度假，在晶瑩湛藍的海水與被太陽曬得仿佛炭火般的沙灘之上，陸悅之迎着熱浪陽光放肆奔跑……

陸遇怕她跑進海裏，便一直跟在她身後默默看着，适時将她從一些大的浪裏往外拽一下……

可陸悅之偏要追求那種試探邊緣的刺激感受，一直不遺餘力地甩開他的手，沖向一次次襲來的海浪，即使漫過她半身，她也不帶躲閃的。

直到一個較大的浪打過來，她嗖得一下正欲沖過去，陸遇見勢不對，趕緊一把将她連手帶腰地拽了回來，還不忘用他的身體替她擋下這次的猛浪拍擊……

“啊……”

她終究還是被海水狠狠教訓到了，浪花一股腦地打在她臉上，她啪得一聲坐在了濡濕的細沙薄浪之上，重重地揉着眼睛……

“海水進眼睛了？”

陸遇的聲音随她的身軀低了下來。

“別揉，海水裏礦物質多，越揉越難受。”

他輕輕地撥開陸悅之放在眼睛上的手，望着那雙紅潤潮濕的眼睛，他自然地貼近了幾寸……

陸悅之下意識地想要閉上眼睛，可他卻提醒：“別動，我幫你吹一下……”

鬼使神差地，陸悅之一時也感受不到礦物質在眼睛裏蔓延的勢頭，也感受不到熾熱的海風啄着她潮濕的皮膚，和那偶爾沖刷過她腿腳的海水……

只有陸遇輕柔的氣息，浮動在眼前，似真似幻，若即若離，稍縱即逝……

她愣了好久，陸遇才玩笑打斷——

“你還在不在危險邊緣瘋狂試探了？”

那時候的陸悅之不知怎得脫口而出：

“不是有你在嗎？你會一直拉住我嗎哥哥？”

而聽了這話的陸遇顯然愣神了一下，還未來得及回應，沙灘上的林玉如朝他們揮手大喊——

“小遇，帶悅悅回來吧！該吃飯了！”

夏日海風輕盈，熱浪婉轉。

對陸悅之來說，這個暑假就像一瓶冰鎮可樂，被她一飲而盡，卻也格外充實。

度假結束後，在家休息不了幾周，陸悅之還是迎來了與陸遇的告別。

送機時，陸悅之叽叽喳喳叮囑了他許多這個暑假都要說爛了的話，陸遇笑而不語。

最後臨他要進安檢口時，陸悅之又忽然沖了過來，他一如往常地撫摸着她的頭發，再次重複——

“悅悅，我答應你，有空就和你視頻，給你拍好看的照片，給你寄禮物，明年回來，我給你帶好多好吃好玩的……”

“你還當我是小孩子啊？”

陸悅之忽然擡起頭來，忽閃着眼睛盯着他，烏黑明亮的眼眸仿若星河滾燙。

陸遇愣怔少傾，無奈地笑了，表示：

“你本來就是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