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聖誕夜

聖誕夜

打開房門的那一刻，屋內的暖氣似是雨林裏的陽光般，蔓延得徹底。

陸遇把她放在書桌前的椅子上，準備去幫她燒點熱水，陸悅之忽然一個打挺沖去了衛生間，而後幹嘔的聲音漸次傳來……

陸遇跟進去幫她拍後背，看着她把晚上的酒肉佳肴一同還給馬桶……

吐完後，陸遇幫她拿了紙巾和漱口水，讓她稍作緩釋，看到濾水壺裏還有半壺水，就直接先燒了這麽多。

而後将她扶到床上躺着，自己則打開她的冰箱和櫥櫃，看看有沒有什麽能解酒的——她的廚房用具和食材一應俱全，一看就是有好好在生活烹饪。

待熱水燒開後，陸遇攪拌了點蜂蜜水，扶她起來灌了點，陸悅之這才逐漸恢複了些意識……

陸悅之強撐着搖搖欲墜的精神狀态，迷迷糊糊地道了句：“謝謝哥…”

可陸遇的語氣卻略帶埋怨地責備——

“怎麽喝這麽多酒，兩個女孩子大晚上醉醺醺地走在巷子裏，知道有多危險嗎？這裏是倫敦，不是國內。”

“你幹嘛這麽兇啊？！”

或許是酒精的作用還未消解，或許是這麽一通數落讓她格外委屈，陸悅之竟一回小時候那般，任性坐起身，踢掉厚厚的靴子，動作粗暴地把圍巾外套卸下來……

陸遇看出她這是趁着酒意賭氣呢，剛想說點什麽，卻注意到她動作間，眼眶竟泛起了紅潤的淚花……

“怎麽哭了？”

剛在她面前坐下，陸悅之竟不由分說地湊上前去摟住他的身體。

而後，便是一場久違的狂風驟雨，伴着巨浪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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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悅之在他懷裏抽噎着，支言片語裏透露出她這幾個月的辛苦與無奈……

“連你也兇我，連你也覺得我差勁，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總是給別人添麻煩拖後腿，我知道自己很差勁，也知道身邊人都把我當小醜，說我是活潑的林黛玉……換了性格的病秧子！我盡力對他們好，希望他們能多幫我一點，但他們好像還是不喜歡我……”

原來她一直是以這樣的姿态度過這段日子的？

陸遇格外疼惜地抱住她顫抖的身體，第一次，他覺得懷裏的女孩這樣易碎，哪怕是擁抱的力度都可能會讓她碎掉。

可記憶裏的她，分明是大大咧咧的樣子，仿佛沒有煩惱的樣子。

上了大學後的兩次意外相聚，她都狼狽不已。

或許她從小直腸子慣了，也對身邊人對她的大度、喜歡習以為常，獨自出國後遭遇的誤解與忽略，終于讓她看到了自己的無能為力。

“悅悅，你不差勁，也沒有給人添麻煩，你一直都是我最喜……”

陸遇頓了頓，換了種更為貼切的措辭，“最引以為傲的妹妹。”

他撫摸着她的頭發，“別在乎別人的看法，任何事盡你所能去做就行了，不必苛求完美，沒有人是完美的。”

“可是……哥你就很完美啊。”

陸悅之在他懷裏擡起臉來，幾縷碎發斜出在眼睛上，也遮不住她澄澈眼珠裏的朦胧醉意，呢喃融化在了他胸口……

陸遇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幫她把發絲歸位，她的淚眼一覽無遺，我見猶憐，配着那欲說還休的緋紅雙頰，別提有多刺人心思了，還是刺得人心窩子直癢癢的那種……

陸遇強迫自己不去對視她，“我也不完美，只是因為你……總是看到我好的那一面，才會以為我很完美。”

陸悅之依舊凝着他，朦胧的淚眼卻格外堅定——

“在我眼裏，誰都比不上你，你就是最好的。”

即使在這種時刻，陸遇依然感受到栀子花的味道，暗自芬芳。

這味道，總是萦繞心頭。

陸遇不得不推開兩人的距離，再次避開她誠摯的目光，撇開話題：“先休息吧？我明天再來看你。”

他剛要起身，陸悅之再度拉住了他的手——

“哥你別走，留下陪我好不好？”

陸遇一愣，“別鬧。”

“我不想一個人待着，也不想在倫敦，我想回家，你帶我回家好不好……我不想一個人在這……”

大約是還未醒酒，加上宣洩情緒，她再度淚如雨下，整個人坐在那裏，活像個可以随時碎裂的玻璃……

望着她那不肯放開的手，陸遇終歸是妥協了。

那晚，他幫陸悅之簡單卸了妝，礙于分寸，讓她穿着內襯蓋上了被子。

而自己則是只脫了最外面的毛呢大衣，躺在了她被子的外面。

陸悅之半夢半醒地給他講了許多有的沒的，又哭又笑地，最終也算是安靜入睡了。

那一刻，陸遇仿佛回到了十幾年前，他與陸悅之剛認識的時候。

那時的她總是來騷擾陸遇，他愛搭不理，她就叽叽喳喳地自說自話，然後慢慢就沒了聲音……

最後陸遇才察覺，她竟然趴在房間的地毯上睡着了……

後來兩人熟絡了起來，陸遇甚至還會哄她睡覺，她要麽抱着他，要麽拉着他的手，喃喃請求，

“小遇哥哥，別離開悅悅。”

而此時此刻，他們都已經成人了，陸悅之還是像那時一樣，緊緊拉着他的手，如當年一般任性——“哥，你別走。”

時隔多年，他們或許也只能在異國他鄉、爛醉如泥之時，才可再有這般不合時宜的親密時刻吧？

***

隔天醒來時，陸悅之腦袋裏像灌了幾斤水泥，又重又滿。

短暫過了一下昨晚腦子裏僅剩的走馬燈場景後，最後陸遇的臉逐漸清晰可見……

可自己身邊分明沒有人。

難道昨晚喝多了，在做夢嗎？

她趕緊坐起來想要找手機看看，衛生間傳來的水流聲讓她乍然回神……

而後，陸遇的身影便實實在在地出現在了她視野內……

“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也不知道為什麽，陸遇這句話一出，讓陸悅之的臉一下子熱了起來。

“……什麽感覺？”

“當然是宿醉的感覺，頭疼不疼？”

陸遇一句話打消了她不懂事的念頭，也對，他們之間能發生什麽呢？

況且，她衣服穿得整整齊齊，內衣都沒解開……

“還好…不疼。”

陸遇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

“昨晚喝那麽多酒還在外面吹風，別着涼發燒。”

“沒事的哥，這裏經常刮風，我都習慣了。”

“再習慣也不能大半夜喝得不省人事回家，還好昨晚是我，萬一遇到的是壞人後果不堪設想……”

“哎呀哥，你現在怎麽跟我媽似的？以後我注意就是了。”

口上嫌棄着，但宿醉後能看到陸遇的身影，她還是打心底裏竊喜，瞬間撒嬌打斷了陸遇的唠叨——畢竟陸遇向來吃她這套。

“每次來都不讓人省心……”

陸遇輕輕打了一下她的腦門，又很快收回手。

“哦對了，你不是說跨年才來嗎？怎麽提前到了？”

陸悅之從被窩裏出來，準備去衛生間洗漱，陸遇則禮貌地起身轉了過去，淡定解釋——

“你不是想聖誕跨年一起過嗎？我臨時改簽了機票。”

她一愣，牙膏多擠了一半，“可你之前不是還說忙不開？”

“也不差這幾天，你第一年來，好好陪你過節重要。”

回得這樣幹脆，幹脆得像在她心尖上打鼓，嘴裏的泡沫猛然墜了一大塊在衣服上……

陸悅之這才意識到，自己昨晚酩酊大醉一夜，身上的酒精都要腌入味了，配上這難以清洗的牙膏漬，着實讓她尴尬不已，尤其是還要這樣面對陸遇……

于是，她朝陸遇煞有介事地提醒——

“那個……哥，我待會兒想洗個澡……”

“行，那我正好回酒店休整一下，收拾好了中午請你吃飯，你想吃什麽哥請你？”

陸遇面不改色地接口提議，悄然化解了她暧昧不明的尴尬。

陸悅之也沒細想，只老實答應了下來。

但中午出了門才發現，今天是boxing day，除了商場店鋪為了促銷營業之外，當地有名的餐廳多少都在歇業。

還未等陸遇苦惱，陸悅之忽然胸有成竹地笑了起來，像是即将使出殺手锏一般：

“既然來了，要不嘗嘗我的手藝？”

二人折返了公寓。

忙活了一個多小時的陸悅之，終于完成了這頓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系，陸遇嘗在嘴裏，滿足在心裏，對陸悅之頗刮目相看。

“悅悅現在這麽有能耐？才來幾個月廚藝就這麽精進。”

她知道陸遇的口味，特意做的是他愛吃的，聽他誇得毫無矯飾，別提多有成就感了。

這可是來到倫敦以來，第一次可用快樂到心坎裏來形容。

“你不在家這幾年，我可是從阿姨手裏偷學了不少本事，來到這後，幾乎每頓飯都是自己做，倫敦美食荒漠、物價離譜，不自己做飯真的很難生存下去。”

陸遇欣慰一笑，“你還是有天賦的，記得小時候，你剛上手刀工就比我強，做飯肯定不在話下。”

原來，他還記得呢？

那是他剛要來美國之前的事吧？上了高中後，她理解了很多曾經不明白的事，漸漸地，心智也成熟了，也學會了妥協，很少回憶起往事的所以然來，即使回憶起來，她也是一知半解，覺得當初的自己真是幼稚。

“…你呢？在美國是自己做飯嗎？”

陸遇筷子一滞，讪讪道：“自己做過，但水平一般吧，填個肚子就過去了。”

“那你平時吃什麽最多？別是漢堡薯條吧？”陸悅之故意打趣，“當年可是你說這些東西多吃沒營養、易發胖的……”

“要真是那樣，現在在你面前的我還是這體型嗎？”

陸悅之放聲一笑，“說得也是，哥你一直挺自律的！”

年底這些天，陸悅之調動了所有的儲備菜式和精神勁頭，恨不得要給陸遇搬上自己的“滿漢全席”。

而陸遇也對她的作品贊不絕口，表示比中餐館的口味好太多，甚至還打趣，

“如果波士頓的中餐有你這種水平，那我天天光顧悅悅的生意。”

陸悅之被他誇得粲然一笑，迎頭調侃——

“哥，那我這算不算抓住了你的胃啊？”

可陸遇的表情凝滞了兩三秒，模棱兩可地回了句，

“我的胃要求不高，你這樣的水平，算超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