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冷煙花
冷煙花
跨年夜當天,大小店鋪要麽直接休息,要麽也很早打烊。
冬令時的天空早早擦黑了,陸遇陪着陸悅之從soho一直逛到Covent Garden附近,後一路溜達着趁煙花區開放入場,抵達了泰晤士河畔。
随着新年時間的逼近,人流蜂擁而至,還好他們到的早,搶占了一個靠前的位置。
但這活動場地設施簡陋,除了有賣酒水、小吃的臨時攤鋪外,并沒什麽助興的節目暖場,聽起來是活躍氣氛的背景音樂,卻很快就沒入了嘈雜的人聲,毫無吸引力。
零點來臨之前,上萬人在河邊只能幹着等,大家都不肯來回悠哉走動,生怕絕佳站位被搶了。
河邊的風刮得更不近人情,陸悅之下意識裹緊了圍巾和帽子,順便也想幫陸遇把圍巾圍好,但陸遇卻先她一步,自己整理好了。
他問:“餓不餓?去攤頭買個熱狗墊墊?”
陸悅之搖頭。
“挺冷的,還要等兩個多小時,怕你撐不住。”
聽這麽一句勸,陸悅之還真覺得有必要墊個肚子,由于河畔的跨年煙火,方圓十裏街區的出租公交都停了,結束後還要很久才能回到家。
“我去買,你在這等着,別亂跑。”
陸遇看出了她的心思,簡短地交代了一句,就鑽入了人潮裏。
沒有了他身軀的庇護,陸悅之瞬間覺得自己被擠在人堆裏,卑微且小心翼翼。
她盡力站定,好不被旁人擠占更多空間,但随着倒計時的不斷推進,周圍的人群都有意無意地朝前擁擠。
不一會兒,眼前的倫敦眼就被切割不完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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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悅之憤憤然,盯着周遭一個二個快一米九還大塊頭的壯漢,雖不作聲,但也不認慫,別人擠她的位置,她也上趕着朝前龜移,怎麽能把好位置拱手讓人?
這又花錢又受凍的事,她才不幹。
她個頭不大,鑽起壯漢的空子來也便捷,果不其然,她的行徑惹得對方極為不滿,他操着聽不太清楚的口音,稀裏糊塗地罵了句,伸手就要将她撥開!
陸悅之吓了一跳,剛要大叫help,身體忽然被人狠狠攬了過去——
“Make the way,please.”(請讓一下)
陸遇語氣冷淡地打斷那人的動作,攬着陸悅之,撥開人群,擠到了另一側相對松散的位置。
他嚴肅提醒陸悅之:“老外很多沒素質的,別一股傻勁往前擠。”
趁着人潮湧動的間隙,陸遇将一只熱狗面包塞給了她。
“趁熱吃吧,涼了對胃不好。”
陸遇高大的身影替她擋住了不少侵略,她像是一只剛剛受人欺淩的倉鼠,此刻略帶警惕地窩在他懷裏啃堅果。
她吃到一半停了下來,忽然将熱狗舉起來,擡頭道,
“哥,你吃嘛?”
陸遇遲疑,“你吃完吧,我不餓。”
她煞有介事地調侃:“嫌棄我啊?”
“說什麽呢?沒大沒小。”
陸遇刻意避開了眼神,說得嫌棄,但護在她肩膀上的手臂可是一點沒松。
随着倒計時推進,人們站得越來越來擠,耐心也越來越少,陸遇幹脆将陸悅之護在懷裏,讓她緊緊地貼住他的胸口,人潮擁擠,心髒震蕩。
她的緊張順着熙攘的縫隙溢出。
那一刻,陸悅之全身都跟着溫暖了起來。
有好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安心靠在陸遇懷裏什麽也不考慮了。
周遭喧嚷,心卻安寧。
倒計時五分鐘。
陸遇下意識地拖着她再次擠向河畔,好讓待會兒能看得更清晰。
倒計時三十秒。
周圍的人紛紛掏出了手機準備攝像,陸悅之也不例外,但她竭盡所能伸出手臂前方視野還是會有遮擋。
倒計時十五秒。
陸遇看她這般辛苦,他身長手長,在這樣的情形下顯然更有優勢,幹脆從她手裏拿過鏡頭,一手撐起手機,一手繼續緊緊地攬着陸悅之的肩膀,生怕她再被人擠跑……
“你安心看煙花吧,我幫你拍。”
倒計時五秒。
整個泰晤士河畔被萬人異口同聲的倒數充斥——
“Three,two,one!”
倫敦眼的光環被轟然點亮,仿若萬千朵繁花,瞬間開放在這幅巨大的畫幕上。
流光與煙火交錯重疊,整個河畔亮如白晝,像是遁入了幻夢。
而這場宏大的盛景,也同時盛開在每個人小小的手機熒幕裏。
陸悅之仰面望着陸遇手機托舉着的屏幕,笑得開懷,他的側顏在煙火的反射之下,愈發溫柔而純粹。
在她的心底燙出了一朵比對岸更加耀眼的火花。
周遭的人們在互道祝福,有些情侶更是大膽熱情地親吻彼此,在光彩奪目的夜幕之下,用最純粹的肢體語言互訴愛意。
陸悅之也自然地更貼近了陸遇的身體,幾乎靠在了他肩膀上,她踮起腳,用盡力氣貼近他耳畔——
“新年快樂,哥。”
“新年快樂悅悅。”
他用餘光瞥了她一眼,但也沒多停留,而後依舊認真徹底地目視着手機屏幕,直到煙花散盡最後一絲光亮。
狂歡之後的冷卻,最是令人失神怔忡。
上一秒還摩肩擦踵、尖叫狂歡的人群,這一秒已随着黯淡的倫敦眼,四散奔走,真是應了天上那一閃而過的煙花。
他們跟着工作人員的指引,與适才一窩蜂的人流分道揚镳,彙入新的流向。
陸遇怕與她走散,特意拉了一下陸悅之的手臂,而陸悅之一個順勢而為,立刻攬上了他的胳膊……
陸遇稍稍愣怔,卻也沒說什麽,任憑她任性地緊靠着自己的身體,走在冷風團簇的道路邊。
兩人只是相互依偎地走着,陸遇時不時問她冷不冷,但她除了搖頭也不多話。
此刻的她對寒風刺骨的涼毫無感念,只知道經歷這幾天的相處,她那半透明的心思,就像是顆被即将戳破的氣球。
要麽碎裂、要麽脫手。
她依舊是喜歡陸遇的,而她确信,陸遇心裏也有她。
從不聲不響辦了簽證,坐七個小時的飛機來陪她看病,再到跨年提前到聖誕夜的妥協,照顧醉成不省人事的她一晚上,這些天不厭其煩地陪她采購做飯,幹幹淨淨的二人世界,是兩人在家裏時不曾有的體驗…
她了解陸遇的個性,沉默妥協慣了,但給她的關心卻絲毫不少。
曾經的她橫沖直撞,妄想用不切實際的方式逼他承認,卻将他越推越遠,而如今的她,懂得了什麽是分寸,什麽是無奈,懂得了看得見的愛應該是什麽樣子,所以這次她要抓住機會,恰如其分地讓他接受。
她不知道未來何去何從,但只要他知道,也接受就夠了。
陸悅之再次鼓起勇氣,打算再度鄭重地,将自己的心思透露給他。
夜幕籠罩着倫敦城,新年夜的狂歡引得不少年輕人不羁大笑,午夜的幽靜使得偶爾的喧鬧格外引人注目。
直到人群漸稀,他們走出了那些熱鬧,停在了兩盞女王燈前。
暗黃色的燈球像是陸悅之微微閃爍的心情。
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将手滑進了陸遇的手心裏——他的手好溫暖,而她的手卻依舊冰涼。
“哥,謝謝你來陪我跨年,這幾天我過得很充實,也很開心……”
她仰面笑着,陸遇卻沒有看她,更沒有回握住她的手。
“還有,我很喜歡你……”
最後一個字還未說得囫囵,陸遇忽然放開了她的手,讓陸悅之的手心虛握了一捧風,驟然一冷。
“對了悅悅,有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呢。”
他依舊不看她,淡定注視着路對面的女王燈。
“我有女朋友了,有空介紹你們認識。”
說完,陸遇逃也似的穿過了斑馬線,而陸悅之卻并未跟上他,而是愣怔着停在了原地。
跨年後的午夜的街道,嘩然落幕的熱鬧,萬籁俱寂之後,身後廣場的鐵門被突如其來的風吹得吱呀作響,枝葉被吹得亂顫,頓時沒了剛過新年的喜悅,倒像是驚悚電影裏的場面,陸悅之像是個被抽走神思的軀體。
隔着不遠的人行道,她目光渙散地望着對面的陸遇。
一時間不知是對人還是對事,她忽感到無比新奇、又萬念俱灰。
直到一輛黑色的出租車停在了斑馬線前,右駕的司機探出腦袋,操着極重的印度口音,頗為不耐煩地提醒她——
“Pass or not?”(要過嗎?)
她這才恍惚回神。
這是女王燈啊,為什麽剛剛他們都要停在這呢?
“No,I'll take your cab to my flat.”(我要打車回公寓)
她機械回複,仿佛是一道公式計算出了這個答案。
陸遇見狀也趕緊跟着走過來,他們一前一後坐上了空曠的後座。
還好,倫敦的出租車總是很寬敞。
不會有轎車的逼仄感,至少可以讓她順暢呼吸。
車載音樂充斥着咖喱口味,也算是符合跨年之後該有的餘興。
“悅悅,你還好嗎?”
陸遇率先開口,刻意蓋過了跳脫的音樂。
“你什麽時候談的女朋友?”
她沒有看他,眼神毫無溫度地注視着窗外,身體與上車前一般拘謹。
“……今年上半年,我們認識兩三年了,校友,去年暑假一起去紐約實習了兩個月。”
所以,他去年暑假沒有回國,是因為在美國陪女朋友。
“你拿到offer之後,不是問我能不能來看你,還是她提醒我要早點去辦個簽證,不然忙起來容易忘記。
今年我本來計劃陪她過完聖誕節,再來陪你跨年的,但想到你是第一年出國,她也同意讓我好好來陪你,索性就改簽了機票。”
這是第一次,陸遇因為自己的一個問題,作答得如此認真徹底,仿佛是料到了她後續還會問什麽,也料到了她會如何多想,才這麽波瀾不驚地把所以可能答案一一托出。
生怕她起疑,生怕她誤會。
原來,這段時間以來的所有事,都還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
她所以為的辦簽證不是悶聲不響的,聖誕夜的出現也不是他的迫不及待,與她逛街、過節、做飯,真的就是徹徹底底的陪伴,并不是出于什麽節外生枝的感情。
全都不是。
都是另一個女生替他的周道照顧罷了。
如果沒有那個女朋友,他或許就不會來了吧?
原來他的感情從來沒有節外生枝,倒是陸悅之一直在想入非非。
真是諷刺,比三年前還要諷刺。
她轉瞬即逝的苦笑映在灰暗的車窗上,像是一閃而過的煙花,砰然炸響,瞬間冷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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