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痛吻

痛吻

距離陸悅之搬回市區,與朋友合夥經營工作室,已兩月有餘。

陸遇聽說還是與在園區時一樣,三樓住人,一樓二樓辦公。

最近又是年中了,集團裏很多項目效益評估并不好看,浪費了不少預算和投資。

正是一籌莫展的時候,他如今也終于能夠體會到,當年父親一到七八月份就忙得不可開交的苦悶。

除此之外,他隐約能預判到,這将會是他接任以來很大的一次挑戰。

集團裏的一些老人顯然不服他的管理,明裏暗裏地給他使絆子,拉幫結派,給一些沒油水的項目引流,沒少費預算。

有些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有些則是直接不批,倒是引得小股東不滿了。

但好在這些年的合作緊密,秦父這邊也是他很大的推手。

該說不說,這時候聯姻顯然成了兩家的一顆定心丸,陸鳴铮也明裏暗裏地催促陸遇與秦笙的婚事。

陸遇跟着應承之餘,卻也倍感荒謬。

一個這麽大的集團,這麽多員工與內外資源,他們卻只盯着一場婚姻的成就。

工作已經讓他耗費心力,私人時間還要被催婚,着實令他煩悶。

尤其是提到結婚這件事,他莫名更煩了。

或許他早就聽煩了。

當再次開完了一場毫無進展的研讨會後,他剛回到辦公室,萬千封未讀郵件,和助理時不時的日程提醒讓他幾乎一點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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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打開最近的一封關于“財務程序需更新、提交審批”時,手機的震動再度擾亂了他的思緒……

看到來電顯示是一個公號,他強壓住心中的苦悶,不情不願地按下了接聽鍵——

“喂,請問你是陸悅之的家屬嘛?”

聽到這個名字,他心裏那根緊繃的弦稍稍震了一下。

“什麽事?”

“她設置的緊急聯系人是你,現在她人在東城市人民醫院,準備要做場手術,但必須要家屬簽字才可進行。”

陸遇惶恐追問,“什麽手術?”

“無痛人流。”

轟隆一聲。

陸遇覺得自己仿佛坐在過山車上,這則消息讓他徹底跌落了谷底,再也無法爬升。

他拿了車鑰匙直接沖出了辦公室,只交代了句“有事發我微信。”

一路上神思恍惚,直到他到了醫院,望着坐在偏廳診室的陸悅之,身邊是她的那兩個夥伴,顧曉七和卡羅琳。

他不置一詞,看了眼手術确認書,毫無懸念地簽了字。

手術開始後,他大腦依舊一片混沌。

手機裏接連不斷的消息讓他無法安心,索性關了機,嚴肅坐在冰涼的椅子上。

徐放為什麽不在?

這種時刻,他又去了哪裏?

“是什麽時候的事?徐放呢?”

陸遇語氣冷得,仿佛呼出來話都能瞬間凝固。

顧曉七說:“我們都是前天才知道的,徐放最近好像是出差了,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只能我們陪她來。”

卡羅琳搖了搖頭,嘆口氣繼續解釋:

“陸悅之也是心大,工作時動不動頭暈嘔吐的,還是曉七提了句別是中招了,她才想起來生理期也兩個月沒來了,然後我們就趕緊陪她來檢查……醫生說都快七十天了,現在做還來得及,不然就沒辦法無痛了。”

陸遇聽着,不自覺指節發青,幾次欲言又止。

“悅悅從小就怕疼,醫生才建議做無痛,但是得家屬簽字,她就猶豫了……還是我偷偷提醒那個護士小姐姐,說試着打一下緊急聯系人電話,沒想到,真是你。”

顧曉七抿了抿嘴唇,“她上高中的時候,就經常說起你來着,後來工作了,偶爾提到你她還是跟當年一個表情……”

在那一刻,陸遇忽然鼻子一酸,卻壓下了想要翻湧而出的淚水。

他總以為,陸悅之這些年早就沒把他放在心上了,她有了自己的圈子,他曾經又多次說過那般撇清關系的話,她早該把他放置在最後一位。

可沒想到,這麽多年,他依舊是她的“緊急聯系人”。

而他也一樣,這麽多年,只有她的事,對陸遇來說是最緊急的。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無時無刻陪伴在她身邊。

這就是他心中所想。

他将臉深深地埋入指縫間,回溯着那些碎片過往,與這些年幾次呼之欲出的情緒。

他将那些瞬間緊緊黏合,終于彙成了他心底裏最不為人知的一塊天地。

而那天地間,站着陸悅之。

朝着他揮手言笑,沖過來親昵地抱着他,說——

“小遇哥哥,我喜歡你。”

“我怕黑,不要把我藏在這裏。”

一滴淚水輕輕從他的指縫間滲透出去,融在了他掌心的溫度裏。

當手術室的大門再次打開時,陸遇第一個起身走了過去。

陸悅之躺在手術病床上,臉色慘白,完全沒了往日那股精神氣兒,麻藥的勁兒還沒過去,她看着半昏半醒的。

女醫生看到陸遇看她疼惜的眼神,還是毫不客氣地怼道——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沒想好要孩子就做好措施,圖一時痛快,現在看到人知道疼了?”

卡羅琳尴尬地在一旁替陸遇找補:“那個……醫生,這是患者哥哥,不是男朋友。”

聽了這解釋,醫生一時也有點挂不住。

可陸遇已經不在乎這些有的沒的了,此時此刻,他只想帶着陸悅之,有多遠走多遠。

哪怕那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陸悅之被轉移到臨時病房,需要進行術後處理和觀察。

醫生叮囑了他相關的一些注意事項,但忽然想到他是哥哥,就補了句——

“反正你給她男朋友交代到,這些都是要注意的……”

“您盡管跟我講吧,不必覺得不方便,未來這些日子,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陸悅之聽着他的平靜的陳詞,麻醉感已然消失,抽痛感毫不客氣地鑽了出來,預備着将她的痛苦翻倍。

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看到陸遇來到的那一刻。

是救贖嗎?

還是羞愧?

甚至是竊喜?

醫生走後,陸遇見她醒來,搬了凳子坐在了她床邊,順便給她添了熱水。

顧曉七幫她把床轉了起來,好讓她能坐起來喝水。

“悅悅你別擔心,醫生說手術還是順利的,術後注意清潔飲食,及時複查就好了,未來好好養一個月,工作室有我和卡姐看着。”

陸悅之使不上力氣,只用垂眼來表示感謝。

見陸遇一直坐在她旁邊,顧曉七與卡羅琳互相看了眼,識趣道:

“那個……要不我們就先回去了?一會兒您會送悅悅回家的吧?”

陸遇表示,“我會,今天麻煩你們了,謝謝。”

他起身致謝,目送着那兩人離開後,才緩緩坐下。

一時間,空氣靜默流淌,陸悅之很想說些什麽,卻根本不知從何說起……

正是上班時間把他叫過來,一定很麻煩他。

真沒想到,第二次求他幫忙,竟然是作為家屬給自己人流手術簽字。

他此刻會怎麽想呢?會不會對她感到失望?覺得她很荒謬?

“休息會兒吧,待會兒帶你回去。”

半天沉默後,陸遇說出了這麽一句。

她只好老實閉上眼,盡力放空思緒。

剛眯一會兒,她忽然又被另一聲呼喊吵醒——

“悅悅你咋樣了?!”

徐放居然趕了回來。

“那啥…顧曉七跟我說了你的事,你咋不跟我說呢?說了我跟領導說這次出差就不去了,在家照顧你……”

陸悅之閉目不語,此刻,她并不是很想聽徐放說這些馬後炮的話。

“話說你怎麽這麽粗心,最近才發現?那啥……那次之後你沒及時吃藥啊?”

“說得好像是悅悅的錯一樣,這麽理直氣壯。”

陸遇站在病房窗口處,冷漠打斷,掃到徐放蹲在陸悅之床前那副假意急切的樣,恨不得能給他丢出去。

而徐放沒想到陸遇居然也在,臉色瞬間又驚又垮……

“你怎麽在這?”

“我不在,悅悅今天根本做不了這手術。”

陸遇一秒鐘都不想看他,兀自從另一邊走去她床前,看吊瓶已見底,按鈴叫了護士來處理。

護士吩咐了幾句,表示可以走了。

徐放順勢扶起來陸悅之,她沒有拒絕,似乎是一種默許。

但當他們行至人流疏散的醫院門口,陸遇直接上前撥開了徐放擱在她肩膀上的手,不由分說地抱起陸悅之朝他的車子走去。

給這倆人打了一個措不及防!

“哥你幹嘛?”

徐放呼喊着緊跟上來,陸遇卻毫不理會,不置一詞地快速将她放進了副駕關上車門,并且從外面上了鎖……

“陸遇你幹嘛?!悅悅是我老婆你憑什麽……”

他轉臉就給了來人一拳,正中鼻梁,打得徐放一陣眩暈。

“你沒資格說這話!”

徐放抹了抹鼻孔淌出的血,冷嘲道,“怎麽?我沒資格,你有?”

陸遇一把揪扯住他的衣領,眼裏的嫌惡恨不得立刻化作刀刃,撕裂眼前人,

“你再敢多說一句,我立刻就讓你在東城消失!”

“行啊,我他媽來東城就是個錯誤,你們兄妹倆這一套我早看吐了!還在這裝什麽?你是不是特嫉妒?陸悅之懷的是我的種不是你的……”

啪——

陸遇一巴掌掴了上去,又給了他一拳,徐放再次被撂倒在地。

陸悅之從來沒見過陸遇這般怒不可遏的樣子。

她強忍着身體不适,狠狠敲打着車窗,嘶喊着——

“哥!別這樣!我跟你回家!我跟你回家!”

***

一路上,車內都很安靜。

陸悅之沒有問陸遇要帶她去哪,也沒有解釋為何會如此的理由。

因為陸遇此刻的臉,冷得連火源靠近都可凝固。

車子最終停在了一處綠化精美的別墅前。

陸遇扶着陸悅之拾級而上,将備用鑰匙抽出來擰開了別墅的大門——設施齊全,裝修精美,一看就是打理好的新房。

不過這別墅的位置着實偏僻,再開半個小時,就可到她曾經駐紮的産業園了。

陸悅之全程沉默着,捂着肚子,試着壓下小腹隐隐的抽痛。

兩人進了別墅,陸遇立刻關上門,直接将她抱了起來,上了二樓——但他這次的動作卻異常輕柔,仿佛她就像一張一觸即破的紙。

他将她放在了主卧的床上,又起身拉起了窗簾。

“這段時間你住在這裏,我會叫一個阿姨來照顧你起居飲食。”

陸悅之詫異,“不用……”

“這裏除了我沒有人會來,也沒有人知道,包括爸媽。”

聽到這裏,陸悅之不動聲色地垂下了眼眸,仍舊繼續推卻——

“其實徐放可以照顧我……”

“我不想聽那個混蛋的名字了,以後你跟他沒有任何關系!”

“哥,我知道你生氣,但你這樣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你什麽感受?!”

陸遇再次厲聲呵斥,坐在她面前,眼中憤懑,“寧可事後吃藥也要滿足他,再為他意外懷孕堕胎的感受嗎?你和他在一起就是為了體驗這種感受嗎?!”

“……他是我男朋友,這本來就是在所難免的,而且那次……”

“去他的在所難免!到現在你還在給他找借口?他連保護你都做不到,甚至還在那逃避責任,有什麽資格做你男朋友!”

“那你有資格嗎?你做得很好,那你能做我男朋友嗎?!”

這麽直白地對比,陸悅之自己都是一愣,話說出口才覺得不妥,她被陸遇一連串的指責整得大腦昏聩,才會說出這麽荒唐可笑的話。

但這次,陸遇卻意外平靜地回複她:

“至少比他有資格。”

可這話現在在陸悅之聽來,就是一場無疾而終的病毒,她顫抖着退卻:

“你不要再這樣了,你不要再對我這麽照顧……陸遇,求你不要再逼我了……”

她頭一次直呼其名,淚水不争氣地湧出來,與小腹的墜脹感一起,引得她恨不得能溺斃在空氣裏。

而陸遇此刻的心情絲毫不亞于她,這麽多年來,他第一次這樣熱切地将她擁進懷裏……

“悅悅,我從來都不想逼你,我怎麽舍得逼你?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我恨不得代你受罪……我不想看到你痛苦,更不想看你因為別的男人痛苦,如果早知道你會受到傷害,我寧願……寧願那個男人是我!”

他無以複加的自責,讓陸悅之狠狠從他懷裏擡起頭來,掙紮着追問——

“你喜歡我嗎陸遇?”

再次問出這個問題,陸悅之心如刀絞,她再也忍受不了了,心底的疑問如山洪決堤般,放肆傾瀉——

“我忘不了我喜歡你這件事,即使我談了戀愛,我也忘不了還是喜歡你的事情,你喜歡我嗎陸遇?你為什麽要騙我……”

他粗重的呼吸附了下來,狠狠地掠奪了她未說完的話語,他們緊緊地擁着彼此的身體,像是屏息了半個世紀的呼吸,此刻終于得到了解脫。

她的心在發疼,小腹在發疼,甚至大腦也在發疼……她不想将這份疼歸咎于陸遇毫無保留的侵略之吻,但她依舊是疼的,是為這些年的陰差陽錯而疼。

這個吻她等了好久,卻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局面。

好疼。

疼得她的淚水止不住地漫溢出來,直到嘗進彼此的唇舌裏。

她不記得這個吻有多久,只記得自己被陸遇放開的時候,他的臉上也挂着淚。

她第一次看他流淚,是為了她嗎?他為秦笙這樣哭過嗎?

“悅悅對不起,我騙了你這麽多年……我以為我可以騙下去,但我太累了,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了,我喜歡你,是想要跟你談戀愛做-愛的那種喜歡。”

此話一落,陸悅之再次動容地吻了過去,仿佛暴雨驟然侵襲,不管不顧地放肆逃離——這是她當年告白的話,他一直都記得,也一直是這樣喜歡的吧?

但那天,他們沒有做-愛。

她剛剛做完手術,根本經不起折騰,陸遇又那麽心疼她,怎麽會忍心傷害她?

但那天之後,她覺得她的盛夏,再次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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