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變故

變故

從在醫院門前把陸悅之抱上車的那一刻,陸遇覺得自己已經瘋了,但卻又格外清醒,因為他确信自己在那一秒活了過來。

這麽多年來,他把那份不安的感情放在最深處,好可以随時忘卻,但事實總不如所願,它更像是塊瘤,日久彌新,肆意蔓延……

當陸悅之從手術室裏被推出來時,看到她蒼白的眼神渙散掉往日的榮光,他知道再也不能騙自己了。

他心疼她,出于對她一種強烈的占有,卻愛而不得的欲望。

如果和她在一起的人,要讓她承受這樣的風險和痛苦,那那個人必定要從她身邊消失。

誰都沒有資格讓她痛苦,連他都不敢,其他人又怎麽敢?

他才明白,他始終都是不甘心的。

他不會再讓陸悅之承受這樣的痛苦,所以從徐放手裏帶走了她,把她安頓在了那個被秦笙嫌棄的別墅裏,告訴她沒有人會來打擾,只有他。

那天從別墅出來時,他本能地打開手機,看到未接來電的欄目裏,竟是足足亮了99+的提醒。

其中最多的,就是陸鳴铮和秦笙。

陸鳴铮氣急敗壞地質問他:

“陸遇,下午你去哪了?!電話不接微信不回!你知不知道公司出了什麽事?!”

他在回市區的路上了解了這荒唐的全貌。

大概半年前招标的一個地産項目,在上個月正式實施時,一批原材料定價出了纰漏,導致了入財務系統時的預算與實際報價不符,陸氏做房地産這麽多年,原材料定價這塊原本就是嚴防死守,不可能在這一塊出岔子的。

陸遇忽然警覺,中午離開辦公室前,他掃到的那封郵件——關于財務系統更新的審批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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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彼時還未細思就被陸悅之的事擾了心神,現在再回想一下,或許問題就是出在這裏。

他就勢撥通了助理的電話——

“找律師查一下我們財務近半年來的動靜,我根本沒收到更新系統的預案。我懷疑是有人洩露定價信息,觸發了系統的alert機制,這屬于商業機密,一旦坐實就是犯罪。”

他的大腦,此刻像是被硬生生切割成了無數的模塊,不得不同時消化處理這些信息數據,即使有些根本無從下手,他依舊要強行吞咽下去。

他沒有直接回陸家,覺得應該給秦笙一個交代,盡管他明白荒唐的是自己。

回到公寓後,秦笙連珠炮的問題讓他無可躲閃——

“陸遇你去哪裏了?我打了你幾十個電話!陸伯伯還有我爸都在找你,公司的事你知道了嗎?陸伯伯懷疑是……”

“我在助理那裏了解了來由,已經讓律師去查了。”

他抽出來僅存的鎮靜,來抵擋秦笙目前尚在的耐心。

他一邊拿出箱子一邊鄭重開口,“笙笙,雖然我知道這個時候很突然,但這是為了我們彼此好。”

“……你要出差嗎?”

“我們分手吧。”

他刻意不去看她,自顧自地将自己的物品随意打包……

而秦笙在聽到這句話後,直接石化在了原地。

“這個公寓你可以一直住,房租我交到了年底,不想住了也能随時退掉,我會跟秦叔叔道歉,你有什麽需要我彌補的要求,盡管提,我都可以滿足……”

“陸遇你發什麽瘋?!什麽彌補什麽要求!我跟你在一起這麽多年,難道我要的是你給我的彌補嗎?!”

秦笙還是不明所以地爆發了。

“你到底怎麽了陸遇?!”

“我只是面對了之前從來不敢面對的東西。”

陸遇阖上了行李箱,覺得自己此刻在秦笙眼裏,無疑就是個神經質的患者。

而這個患者心亂如麻,怕對方多說一句話把自己罵醒,他不願意醒,所以他提起行李推門而出,只留了一句:

“對不起。”

秦笙愣在那裏,适才的十分鐘像是一場排演。

她不确定剛剛的一切是否真的發生過,陸遇是否真的回來過。

***

離開了公寓,陸遇徑直回了陸家——回家正式面臨陸鳴铮的審判。

不僅僅是公司的,還有感情上的。

然而當他敲門時還在組織語言,想着要如何坦白這些事時,陸鳴铮帶來的消息,無疑讓他今天的傷痕再度被撕扯……

陸鳴铮不停咳嗽着,數落着,謾罵着,但這個人,并不是陸遇。

而是林玉如。

是的,陸遇懷疑的方向是沒錯的,陸鳴铮早就有了預判。

只是沒想到,這個“卧底”就在他身邊,是他相濡以沫近二十年的妻子。

林玉如似乎已經認命了,嗤笑着跪坐在地上,似一朵凋零的花。

“……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那是犯罪啊!”

“她不是你媽!她不配!”

陸鳴铮嘶吼着,捶胸頓足。

陸遇才明白,原來她當年從嫁給父親開始,就是有目的的。

林玉如當年只是一個小演員,長得頗有風韻,很得一衆老板金主的喜歡,她剛從戲劇學院畢業就跟一個姓黃的闊少好上了。

不小心懷了孕,生了個女兒。

黃少爺答應會跟她結婚,然後給她名分。

但黃家父母哪裏會認她這樣的人做兒媳,未婚先孕就算了,生的也不過是個女兒,又不是兒子。

兩人被迫分開,林玉如繼續當她的小演員,黃家兒子繼續當他的少爺。

新人猶如雨後春筍般冒尖,林玉如望着鏡頭裏逐漸不似從前的身形與腰肢,漸漸從主角淪為配角,甚至都要成了邊角料……

為了有更多的試戲機會,林玉如不得不出賣色相,游走在導演、制作人甚至是有名氣的男演員身邊,在燈紅酒綠的場所裏,與他們笙歌把酒,偶爾再回去一-夜-歡-情一番。

那個時候,女兒林悅之就成了她辦事的眼中釘,她又不能把她丢到大街上,也不能讓她出現在別的男人眼裏——一個生了孩子的女人當情婦,聽起來都掉價。

所以她總是把女兒的嘴巴堵上,手腳綁好,關在家裏的儲藏間裏。

女兒的委屈的嘶喊被她的歡叫聲壓過去,沒有人會懷疑她到底藏了什麽。

只不過随着女兒逐漸長大,她也越來越難掩藏自己的情況。

如果能傍上個富商當闊太太,也可以一勞永逸了,不用為吃喝犯愁,誰還樂意去演那些無聊的戲碼。

在一次大戲的慶功宴上,她再度遇上了黃少爺,現在應該叫黃總了,林玉如以為這麽多年她早就将舊事忘卻了。

卻在再度重逢時,依舊心生眷戀。

可黃總早已覓得佳人,還有了一個兒子,他們之間徹底沒戲了。

那天回家後,林玉如看到林悅之蹦蹦跳跳地去抱她,她忽然心生厭煩,吼道——

“你個沒用的東西!為什麽不是個男孩!”

林悅之那時候聽不懂個中緣由,只知道媽媽很生氣,還是因為她生氣的,瞬間撅起了嘴抹起了眼淚。

“別哭了!吵死了!再哭把你關到黑屋裏!”

但也正是有了那次慶功宴的契機,林玉如結識了陸鳴铮。

那時她的風姿雖不如過去,但男人相繼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也還是家常便飯。

只不過,她着實沒想到陸鳴铮會對她感興趣,他當時在業界內,可是出了名的不茍言笑。

居然會栽在了她身上。

她知道了陸鳴铮還有一個兒子時,也松了口氣,至少嫁給他不用愁給他生不出兒子這一點了,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自己有個女兒。

沒想到,陸鳴铮不但接受,反而很欣慰——

“那正好,我們在一起,也兒女雙全了。”

林玉如以為未來就這樣過下去了,可他和陸鳴铮剛結婚沒多久,黃總就來找她,說自己很後悔當年的事,想要彌補,正好與陸鳴铮最近在談生意,看能不能找個契機見一面……

只是令人沒想到的是,那次會議因為陸悅之的搗亂,而被攪黃了。

林玉如氣急敗壞地揍了她,把她再次關進了衣帽間裏……

她不知所措的慘叫與無助,只被陸遇一人發現了,他聽見了她。

也救了她。

“所以悅悅才會那麽怕黑。”

聽完她的回憶,陸遇苦笑着,心在發疼,“悅悅是你的親女兒,你怎麽忍心?”

“親女兒?哈哈…誰能明白當年我為了她放棄了多少?錯過了多少?沒有她我明明可以過得更好!我根本不想要這個女兒!”

“可你依舊生下了她,你和我爸在一起也依舊過得很好!明明是你貪得無厭!你憑什麽這麽對悅悅!”

林玉如哭着哭着就笑了,“你跟你爸還真是父子,都吃我們母女倆這一套……”

“哼,那你呢林玉如?你喜歡姓黃的,現在出了事,姓黃的來帶你走了嗎?”

陸鳴铮強撐着站起身來,嘲諷着林玉如荒誕的說辭。

她淚如雨下,是啊,她才是那個荒誕不經的小醜。

到現在還在做那些不切實際的夢,她以為在各種男人裏輾轉來回,她就會忘卻那個最初的人。

可事實卻總是在拖着她朝另一個深淵行走。

無論何時,她都無法拒絕那個人的請求。

他說,“我老婆去年過世了,我真的很孤獨,我最近總是想起你來阿如,當時年輕,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女兒,現在過了大半輩子了,覺得當初如果能勇敢一點該多好。”

就在那一秒,她仿佛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被那份早就糜爛的感情沖昏了頭腦,黃總讓她套陸氏集團的內部消息,還有各種機密,她收買了點財務的人,還真的做到了。

可惜,第一次東窗事發,她就被揪了出來。

“你走吧林玉如,帶着你女兒,滾出陸家!”

陸鳴铮狠狠用拐杖錘了下地面,不留情面地上了樓。

客廳之內,唯留精神恍惚的林玉如和不知所言的陸遇。

陸遇覺得今天好漫長,像是一根即将撐斷的皮筋,在即将斷裂之時,回彈的弦會重重甩回心髒。

帶着你女兒,滾出陸家。

這句話如此絕望,又如此令人心疼。

她從小就是那樣無辜,到了現在依舊如此。

因為母親的自私,她來到了陸家。因為父親的憤怒,她要離開陸家。

可她明明什麽都沒做,從來如此。

就在那一天,他忽然徹底懂了陸悅之所說的——

“在這個家裏,你是唯一一個真心關心我的人。”

可你告訴我你不喜歡我,你有了女朋友,你讓我有自己的生活與圈子,不能依賴你,等我有了自己的圈子,你又不滿意,你說我應該多依賴你一點,我問你是不是真的拿我當妹妹,你說不然呢?

陸遇,你是不是很奇怪?你是不是在折磨我?

對,這麽多年來,他不僅在折磨她,還在折磨自己。

真可笑。

這個家裏面所有人,都在折磨自己。

***

林玉如因涉嫌洩露商業機密,隔天就被拘捕,訴狀審判也很快就下來了。

牢獄之苦,是免不了的,而集團裏相關受賄的財務人員,甚至是所謂的黃總公司的相關涉案人員,都免不了判刑受罰。

而這一遭,讓陸氏集團一下子沖上了風口浪尖。

聽說了這回事的陸悅之,無疑是遭受了身心的雙重打擊。

一夕之間,她與陸遇的境遇竟再度反轉膠着。

但即使如此,陸遇依舊表現得毫無觸動,他每天下了班都會回別墅陪陸悅之。

他住次卧,她住主卧,日日陪着她,讓她安心恢複身體,什麽都不要想。

但陸悅之知道,他每日出門的心态勢必如臨大敵,而她亦是坐立難安。

有天傍晚,她終于決定:

“哥,你不用每天來陪我,等過兩天我身體恢複了,就回工作室住,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爸知道你每天和我在一起,他一定會對你大發雷霆的。”

但陸遇卻沒有順着她的話接下去,反倒是鄭重坦白——

“悅悅,我會向爸坦白我們的感情,也不會和秦笙結婚了。”

沒想到向來安分守己的陸遇,居然會這麽決絕徹底的改變。

“可我媽的事對他打擊那麽大,他不可能同意我們在一起,而且對笙笙姐……也不公平。”

陸遇擡眼,望着陸悅之心事重重的臉。

萬千雜糅的情緒再度纏繞起來,這麽多年來,她好像始終在這樣得過且過,被人推着來推着去,承受着母親真假摻半的關心,承受着父親看似遷就的不重視……

她卻像是棵雷打不動的樹苗,對所有的安排都安然接受,甚至報以無所畏懼的樂觀堅韌,甚至容忍他這些年來,矯揉擰巴的關心。

即使到這個時候,她還在替他着想。

陸遇坐去了她身邊,拉上了她微涼的手指……

“笙笙那邊,我會盡力彌補,我爸那邊,我也會找個适當的機會說明,不管結果如何,也不管他們會怎麽想我,我意已決,悅悅,和你在一起,是我唯一的要求。”

和你在一起,是我唯一的要求。

這句話,曾是陸悅之獨自咀嚼了多少次的承諾,可這句話又經歷了多少次消磨,才讓她認清他們不可能在一起的現實?

而如今,陸遇告訴她,這是他心之所向,他無論如何都要達到這個結果,即使他們的感情受人謾罵與唾棄……

“悅悅,安心住在這裏,我每天都會來看你,每天。”

他無法控制地去吻她的唇,他日思夜想了多年的觸碰與親密,而她也是一樣渴望,以至于他們吻得放肆動情,像是從來沒有與人這麽纏綿過一樣。

每當他想要多放肆一寸時,他總是習慣性地收回手指,可陸悅之卻任性地攬他更近……

犯規地親吻着他的喉結,她的身體溫軟似玉,像極了價值連城的藝術品。

陸遇只記得,那天的吻很熱烈,她手上的動作也很熱烈……

他只恨,兩人不能再熱烈一點。

他想要她,要她今後只為自己燃燒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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