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暗鬼
第27章 暗鬼
慕阮阮初聽這話的時候, 不是沒有失望的。
心酸委屈,也是有的。可她很快從這種難捱的情緒裏振作起來。
生怕他改口,接到那通告白電話的第二天, 慕阮阮就跟他确認過, 她一夜沒睡,估算着時間給他發信息,
“你昨天說的話,是認真的吧?”
聞商連回了句語音, 聲音裏帶着笑,“你覺得呢?”
這兩秒鐘的語音,被慕阮阮像呈堂證供一樣收藏起來。他說的是“你覺得呢”, 不是否定,也不是“也許可能大概”, 她心想。
起因固然輕率, 可就算是玩笑,人也已經到了我慕阮阮手上。
難道還怕煮熟的鴨子飛了嗎?
他們在一起的半年後,聞商連大四。電影學院的大四生, 幾乎相當于半只腳踏進了娛樂圈,理論上的知識已經學得七七八八,演員這條漫漫長路,餘下要做的,就是積累、練習和刷履歷。
在別人忙着跟各大經紀公司毛遂自薦的時候, 聞商連已經順理成章地,被娛樂圈資歷最雄厚的公司簽走, 在劇本堆裏挑選自己喜歡的角色。
相比于被選擇, 他一向是做選擇的那一個。
第一次進組之前,慕阮阮帶聞商連去三井一家胡同Bistro。這家店的禿黃油和牛燴飯她惦記了一個多月, 好不容易等到聞商連空閑的時間。
七八點鐘的帝都,他們并肩坐在露臺的青瓦上,看窄巷裏自行車車主和出租司機打嘴仗,和夜色裏矮房上緩緩升起的白煙。
慕阮阮點了很多,聞商連卻很早就放下了筷子,她有些詫異,“你這就吃飽了?”
聞商連搖搖頭,“角色需要,控制體重。”
“早知道就少點一些了。”這理由合情合理,慕阮阮看着飯桌上的四道珍馐嘆了口氣,“可是好不容易才和你出來一趟。”
聽她這麽說,聞商連倒是又把筷子拿了起來,慕阮阮故意問他,“不用控制體重了?”
“把車鎖這。”聞商連口吻聽起來相當逼真,“跑回學校就當運動了。”
慕阮阮嘴巴都要笑歪了,但也不耽誤她又給聞商連舀了一大勺魚羹。
“之前見你收到的劇本不少,”她話音一轉問,“怎麽偏偏挑中了這一個?”
聞商連這次進組飾演的,是一部喜劇電影裏的胃癌患者,戲份少不說,多數的場景都是在病床上。這是一個不讨喜的選擇,可是聞商連明明擁有很多選項。
夜色裏聞商連的回答有些遠,“這個角色更貼近死亡。”
慕阮阮一怔。
聞商連說這話時的神色不同以往,慕阮阮覺得他心裏有處隐秘未被自己碰觸。比如他和父親的關系,比如他從來不過生日,又比如初見時,鋼琴十級的他彈錯的那兩個音。
可沒等她問什麽,聞商連就回過頭來,眼裏帶着罕見的猶豫,
“我有事情想跟你商量。”
“讓我猜猜。”慕阮阮打斷他,“你不會是想說因為進圈,暫時不能公開我們的戀情吧?”
大概是覺得歉疚,聞商連沉默了一會,問她,“你會介意嗎?”
“這都什麽年代了。”慕阮阮頓了頓,但她很快用輕快的語氣回答,“況且我的目标也是名演員好不好。你不過是仗着比我大兩歲早進圈,将來誰耽誤誰還不一定呢。”
“口氣不小。”聞商連一挑眉梢,“看來我準備的禮物,是派不上用場了。”
“給我準備的,那就是我的了。”慕阮阮立刻一副黑心地主上身的模樣,“你交出來。”
聞商連故意啞口,慕阮阮咬牙切齒,作勢要去戳他的腰,聞商連這才攤開手,他掌心裏躺了一枚鑰匙。
“位置在四環邊。”聞商連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但具體的改裝方案,還要咨詢另一位居住者。”
“沒想到我才大二就要當走讀生了。”慕阮阮故意唉聲嘆氣了一陣,卻飛快地收起鑰匙道,“放心。等你下次回家,我會和一屋子的布娃娃一起迎接你。”
聞商連笑了一聲。
沒過多久,聞商連一戰成名,他的出道作,即是他家喻戶曉的起點。
憑着電影預告裏短短幾十秒的出場,幾乎血洗了各大媒體主頁。
他從校園裏人盡皆知的風雲人物,變成了萬衆矚目的新人演員,縱橫早就為他注冊好的微博帳號,一夜之間漲粉八百萬。
慕阮阮看着官方賬號下,還在不斷上漲的驚人數字,和評論區裏熱情、充滿憧憬的粉絲。忽然感覺自己和聞商連之間,從隔着城市,變成了遠隔閃光燈和人海。
她好像只是八百萬分之一。
聞商連變得越來越忙,商務、通告、拍戲幾乎擠滿了他的時間,別說見面,有的時候連打電話,都是匆匆說幾句就挂了。
那段時間,慕阮阮唯一的樂趣,除了和對家請來的黑粉對線外,就是找聞商連最新的采訪,看着滿屏哥哥老公一類的彈幕,半真半假地留下一句。
你們都別想了,他是我的。
同義的話語數以千計,她的那一條轉瞬之間便被淹沒,像水消失在水中。
他們在一起後,慕阮阮第一個生日,聞商連原本是說一定能趕回來的。她提前大半個月預約了環球影城的門票,臨近六一,環球影城六點半會有煙火秀,她想和聞商連一起去看。
慕阮阮有份規劃完整的心願清單,她每想到一件要和聞商連共同完成的事,都會記錄在冊。随着時間,那份清單的序列越來越長,被實現的卻屈指可數。
那一天她等了很久。
收不到消息的手機,徹底變成了桌子上的擺件。天色越來越暗,她的世界裏只剩下時鐘走字的聲音,指針劃過十一點的時候,聞商連的電話才姍姍來遲。
“抱歉。”他的聲音透着疲倦,“我這邊有點事。”
“沒關系呀,我已經和室友出來唱歌了。她們還等我進去吹蠟燭呢。”慕阮阮動了動坐麻的腳,自己去冰箱裏把蛋糕拿了出來,問,“你那邊的事情很急嗎?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
“沒有。”聞商連遲疑了一會,才道,“今天的戲有點問題,可能要重拍,正在和導演讨論方案。”
他今天回不來了。
這句不言而喻的話,讓他們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蛋糕店的老板少送了她一支蠟燭,蛋糕上數字九看起來形單影只。慕阮阮剛要開口,忽然聽到背景音裏,混進來一聲千嬌百媚的‘聞老師’。
慕阮阮頭一次聽人在這麽短的三個字裏練習轉音。
電話裏的聲音倏地沉悶下來,像是聞商連堵住了收音口,他解釋道,“導演叫我。”
慕阮阮怕耽誤他工作,“那你快去。”
電話挂斷的聲音,像一道戛然而止的間奏,她甚至沒來得及問一句歸期。
或許是黑暗助長了某種疑心,慕阮阮想着剛才那道聽不真切的聲音,沒忍住點開網頁,在搜索欄裏敲下幾個字。
她怎麽記得,聞商連現在組訊上的導演,好像是個男的?
生日那天的失約,似乎是一個起點,聞商連的缺席變成一種常态。除了在慕阮阮的生活裏,他的消息幾乎鋪天蓋地。
新聞,媒體報道,粉絲社群和超話……
和聞商連的名氣一同與日俱增的,還有以假亂真的緋聞。
他當初跟縱橫簽的合約是不捆綁、不營銷。其實以聞商連的背景,一般人也不敢輕易在這位太歲頭上動土。可耐不住背後眼紅他影響力的資本,時不時伸出手來,想探一探聞商連的底線,順便在銅牆鐵壁的縫隙裏分一杯羹。
縱橫沒有太幹涉,又可能是根本沒有把這種程度的小打小鬧,放在眼裏。采訪中刻意的引導,被剪輯過的視頻,女演員莫名其妙的手滑,這對于一個即将君臨頂峰的演員來說,實在太常見了。
水至清則無魚。
何況網友們在這件事上樂此不疲,只要關聯聞商連,再小的事也值得翻來覆去地讨論。
聞商連到家的時候,慕阮阮看的就是他最新電影裏的路透。
攝影者多半是個代拍。鏡頭拿得不穩當,平白有種搖晃的旖旎感。
畫面裏的聞商連嘴裏咬着半根煙,襯衫的扣子解開兩顆,一身旗袍的女演員含羞帶怒地走上來,作勢要奪他的煙。聞商連沒有躲,反而順勢擒住她的手腕,一把将人拉進了懷裏。
十足暧昧的動作。
拍戲這東西,只要演技足夠,絕是能以假亂真的。
彈幕幾乎炸開了花。
在長槍短炮的捕風捉影下,聞商連一直将慕阮阮保護得很好。或者說,他像手持一把利劍,分毫不差地把慕阮阮,從他作為演員的生活裏切割出去了。
關于他的消息,還沒有在網上道聽途說來得更快。
聞商連湊過來看了一眼,彈幕上正飄過一句“他的眼神着實算不上清白”。聽見他靠近,慕阮阮頭也沒擡地推了推他道,
“出了汗,先去洗澡。”
“兩個月沒見,”聞商連聽出她語氣不是很好,邊依着她的話往浴室的方向走,邊問,“第一件事就是興師問罪?”
慕阮阮沒應聲,等聞商連從浴室出來,她才擡起頭,用慣常的語氣道。
“彈幕上說,聞老師在親密戲這方面,好像有特殊的技巧。”
慕阮阮蜷着腿窩在沙發裏,只穿了件吊帶睡衣,皮膚被黑發襯得極白,被窗外一抹暮色照着。她捧着那臺放着視頻的平板,目光像是一種暗示,
“教學相長,不如聞老師教教我?”
盛夏的蟬鳴聲不知休止。
那些本該被涼水沖過的郁熱,仿佛一瞬間回到聞商連身上,他眯起眼睛審視,頭一回發覺,那只人群裏張望的小狐貍,似乎已經變成了傾國傾城的蘇妲己,一個眼神就動人心魄。
合适的時機,合适的地點,兩情相悅。
聞商連走過去,手撐在慕阮阮身旁,他聲音有些喑啞,“學費?”
慕阮阮猛地攥緊他浴袍的領口,她看起來無比蠻勇,只有顫抖的指尖暴露了她的虛張聲勢。
水珠順着聞商連未幹的頭發,滴落在她的鎖骨上。慕阮阮幹脆坐起來找他的唇,她摸索得不算娴熟。兩三次牙齒的磕碰,似乎打破了聞商連的冷靜,他順着慕阮阮的力道倒進沙發,承載了兩個人體重的海綿向下落陷,慕阮阮像掉進了檸檬味的海水。
在此之前,她從不知曉唇舌還有如此靈巧的用法,他的舌尖描摹過齒列,海鹽的味道在口腔裏交換,眩暈感啃噬着她的神經,偏偏聞商連在飽食餍足的縫隙裏,還能游刃有餘地提醒她吸氣。
她的生澀像個太過坦白的笑話。
聞商連的手指一路向上,像是在拆解一份包裝精美的禮盒。禮物的內容不言而喻。慕阮阮手抵着他的胸膛,輕聲問,
“我是不是第一個?”
這個問題來得太過突然,它夾在半截的情事裏,像是撒嬌,或是句意味不明的賭氣。纏綿的潮熱,瓦解的不止是慕阮阮一個人的神經,才讓那句回答變得模棱兩可。
滾燙的指腹摩挲過她的腰窩,激起陣難捱的顫栗,聞商連的聲音貼着她的耳畔,他甚至還能意有所指地,引用那段視頻裏的彈幕,
“我清不清白,你不清楚?”
好似是為了印證這句話。
慕阮阮第一次覺得痛楚和快樂是分不清的,她仰起下巴去咬聞商連的喉結,像是要在他身上留下标記,她咬得格外用力,像是在标記占有,齒痕換來一道含混不清的悶哼。
昏昏沉沉的大腦朝她抛出幾個片段,白襯衫的少年坐在鋼琴架前,燈火輝煌,他修長而幹淨的手指撫過琴鍵。
如今演奏者沒變,她成了一首曲子。
直到罩下來的夜色取代了黃昏。
窗外是一覽無遺的明月,窗內是一塌糊塗的狼藉,微弱的震動聲讓慕阮阮睜開了眼睛,她動了動,身旁的聞商連似有所覺地摩挲了下她的後頸,卻沒有醒過來的意思。
慕阮阮蹑手蹑腳地從他的臂彎裏鑽出來,伸長手去摸他的手機,聞商連的生日輸不對,她換了自己的生日。
解鎖成功。
軟件上的紅圈,在夜色裏格外醒目,她點進微信,一條新的對話框被推了上來,
“聞老師是不是忘了,把什麽東西落在我這裏了。”對方的頭像是只帶了蝴蝶結的小兔子,微信昵稱是兩個英文字母VV,細節似乎處處昭示了,這是位女性。她口吻帶着熟稔,
“你不是今天回帝都,有時間過來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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