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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頭頂的燈光刺眼,所有的遷怒無所遁形。

黎洛出去不了,也不抵抗,任由被堵在那裏。背後的牆壁堅固,又硬,帶着歷經多年歲月侵蝕的陳舊感,隐隐還泛着一股子黴味。

宋祁于眼中的嫌惡暴露得完全,沒有一絲遮掩,她對黎洛的抵觸始終如一,未曾變過,小時候如此,長大了還是一樣。她挨在黎洛頸側的指尖冰涼,手勁兒一直不松,迫使黎洛必須這麽近距離看着自己,沒有後退的餘地。

兩人面對面,四目相視。

黎洛微仰起頭,眸中倒映出這人的身影。

昏弱的光暈在她倆周身染出一層模糊,不清不明的。

……

一通質問終究白搭,過後還是徒勞。

雙方之間沒什麽可談的,也談不了。

宋祁于空守了大半天,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沒法兒如願。她還是走了,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中。

黎洛沒追上去,門都不出。她目送宋祁于走遠,一樣不攔住對方,容許了這位的所有僭越行徑,無論好壞,統統放任自流。

外面的街道寂靜,這個時間點車子和行人全沒了,只餘下空蕩蕩的鎮子。

房間內,歪斜的桌子與破碎一地的玻璃渣子還在,昭示着先前發生過的沖突。桌角的水漬混亂,這才一會兒功夫,卻已經流到了角落裏,浸濕了一大片地板。

靠着窗臺站了很久,黎洛垂眼,靜默瞧着地上的狼藉,等合攏簾子了才上前收拾。

小鎮上的賓館是家庭作坊,這大半夜的,必定喊不來保潔打掃,不像城裏的星級酒店。黎洛不講究,到衛生間裏拿工具,自己上手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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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完,再是半小時。

快淩晨一點了。

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黎洛翻身朝外,對着街道那邊。北方的生活習性和南方差別太大,她少有到這邊,尤其是住到這種比較落後偏遠的地區。

往上輕拉兩次厚實的棉被,黎洛閉上眼,潛意識的,伸手摸了下頸側,鬼使神差地就用暖熱的指腹碰碰被宋祁于用力按過的部位。

入骨的涼意似乎還在,經久不去。

仿佛又被那人抓着,周圍無路可退……

……

這一覺睡得不踏實,比前幾天更遭罪。

黎洛醒了兩回,但都沒睜眼,直到街上的早點攤子支起來了,一切回歸原樣。

黎家那邊來了電話,問問這兒的情況。

遠在江北市的老兩口擔心女兒,本不想打擾,可還是不放心。黎老師在手機那頭先講話,幾乎是掐着點打來的。黎洛緩緩神,剛起床氣色不是很好,可對着父母還是打起狀态,輕聲喊:“爸。”

待聽完了對面的交代又是:“沒事,您別操心。”

一家三口在手機裏簡短聊了幾分鐘。

挂斷電話,進衛生間洗漱。剛要接水,黎洛這才發現自個兒右手食指上有道小口子,不深,長度約莫兩厘米。應該是昨晚收拾玻璃渣那會兒劃傷了,沒流血,不痛,因而她當時沒感覺出來。

在熱水下沖沖雙手,黎洛不上心這點,沒當回事。

晚些時候。

梁叔找到賓館,在路邊等着。

黎洛換了身行頭,脖子上的圍巾也成了寡淡的灰色,今天的裝扮比之剛來時正式些,沒那麽素雅了。

要出去辦正經事了。

碰上面了,梁叔不用張嘴都知道昨天誰來過,只問:“那孩子……沒為難您吧?”

打開副駕駛車門,黎洛回道:“沒有,只是來了一趟。”

梁叔唉聲嘆氣,不知如何是好。

黎洛說:“她怎麽樣了,回去了嗎?”

“在家呢。”梁叔講道,一臉愁苦擔憂,“燈亮了一晚,早上也不出來,敲門都沒應。”

轉到駕駛座那邊,進去。黎洛溫聲說:“不急,先給她一點時間。”

這趟是到鎮上取手續材料,宋老太生前就辦下來了的。黎洛一個外地人過去辦事麻煩多,還聽不懂方言,有梁叔帶路會方便許多。

一來一往就是大半天。

返程已是黃昏時刻,太陽都落到天邊了。黎洛開車送梁叔到家門口,順帶捎點外面買的吃食送到宋家。

送完,再驅車回賓館。

而黎洛前腳一走,後腳——

那堆帶着心意的東西就被連箱帶皮扔了出來,一樣不剩。

宋祁于不識好歹,半點面子都不給。

梁叔出來瞧見了,趕忙阻止:“幹啥呢這是,做什麽你……”

黎洛沒能撞見這一幕,早消失在另一邊的拐角處了。

那晚的莽撞不是一時起意,持續到兩天後,兩邊的僵局依舊繼續。原定的日程作廢,訂的票也得退,出發時間又再往後推。

宋祁于沒有服軟的傾向,反而變本加厲,愈發難以對付。這人接連兩天都去了賓館樓下,但不上去找黎洛了,僅僅在下面守着,好似在用這樣的方式來抗衡。

有時黎洛不在那邊,宋祁于也能在別的地方找到她。

街道辦、梁叔家、餐館……還有路上。

黎洛走在前面,這位就遠遠随在後

邊。

迎面有裝貨的推車。

黎洛停下,讓路。

宋祁于也站在路邊,中間的距離隔了至少三四米。

清楚後方跟着人,黎洛沒回頭打量,心裏有數。

宋祁于也換了身衣服,不過樣式和之前的沒差,全身沒一處亮色,缺少了這個年紀的朝氣。她戴了頂帽子,帽檐壓得低,整個人看起來就頹恹。

黎洛到前面找了處喝熱飲的店鋪,買了兩杯豆漿,出來就放一杯到路邊花壇的欄杆上。接着就不再向前了,而是站着歇會兒。

知道多餘的那杯豆漿買給誰的,宋祁于卻視而不見,碰都不碰。

随便她怎樣,黎洛不管,摸出手機發了條短信。

宋祁于依然杵馬路邊上,長腿動了動,踩住一塊小石子碾了碾,幾下弄得粉碎。

經歷了上次的事,兩人更加無話可說,氣氛挺耐人尋味。黎洛朝那邊瞥了眼,擡起杯子抿了小口。

宋祁于敏銳,立即就察覺到了,不大樂意被看。

不經意瞧見她手背上有道血疤,也不知道怎麽弄的,黎洛多看了兩眼。宋祁于收起手,挺不耐煩。

返程的路上,黎洛買了支藥膏,可出了藥店以後,對方已經不見了。

天兒陰沉,一副要下雨的架勢。

四下巡視一圈,黎洛猶豫片刻,還是沒去找。

傍晚,小雨淅瀝。

哪兒都去不了,只能待在賓館。

關上窗戶,黎洛回去打了幾個視頻,和江北市的同事及領導聯系,申請延長假期。

領導關心黎洛,大致問了問,準假也比較痛快。

黎洛不好直接講明原因,僅告訴是事情沒處理完,會遲一些再回去。

宋祁于太令人頭疼,這個麻煩不是輕而易舉就能搞定的。黎洛說:“盡量元宵節前到江北市,最遲不超過兩天。”

不久就是元宵節,等過了那天,基本就是開學報道的日子。再不走,後面真就錯過時間了。

小雨沒持續多久,接完電話就停了。

将藥膏放床頭櫃上,黎洛收到了一則國外的郵件,葉知文發來的。黎洛沒點開,直接忽略了,還不想處理,沒精力應對。

這不是葉知文近幾天頭一次聯系這邊了,當媽的知道這兒的進展不順利,恨不得每天打十幾次電話問結果,簡直煩得不行。

丢電腦到一邊放着,黎洛當作什麽都沒收到。而後續的國外來電,包括短信內容,也都一并置之不理。

樓下的熟悉身影是天黑以後再出現。

以為她不會來了,畢竟這麽晚了,孰知這人還是不死心。黎洛頓了頓,望向下面。

宋祁于這回勉強多穿了件衣裳,起碼沒那麽冷了。比起上次的沖動,她現在挺能耐,挑了處背風且有遮擋的地方站着。

賓館的玻璃窗毫無隐私可言,內外都能相互透視。

黎洛剛發現宋祁于,這人也直直瞧着她,二人一上一下對望。昏暗無邊的夜裏,這一處只有她倆在,沒別的人了。

外面有風在吹,很冷。

宋祁于猶如感受不到,臉上沒有觸動。

黎洛紅唇微動,也沒表示。

兩邊的燈光顏色相近,一處暖調,一處暗黃。街角的樹影拉得斜長,被風一吹就歪扭印在筒子樓的爛牆上,萎靡得很。

宋祁于的呼吸放得很慢,比平常更重一些。

一下,兩下……

黎洛看得見,從她越來越慢地吐出白汽就能判斷。

這種天氣還出門晃悠就是遭罪,某人非得跟自己過不去。

黎洛轉身,重新拉上窗簾。

任由宋祁于死作,讓其經受。

到了九點,差不多是往常該離開的時候了。黎洛下去,走到那裏。

宋祁于擡起胳膊,把凍僵的雙手放在唇邊,輕輕地哈氣,看見她了也不吭聲,反而斂起視線不看。

黎洛說:“我送你回去。”

宋祁于轉身,啞巴了似的。

黎洛還是跟上。

成心和她作對,宋祁于走得很快,頭也不回。

黎洛不心急,等快趕不上了,柔聲道:“只要你到江北市讀書,我就幫你把老房子買回來。”

明明離得有那麽遠了,前面的人卻瞬間停住,不走了。

“遺囑經過了公證的,我沒辦法改,但可以提前把房子買回來,等你讀大學了,到時候過戶給你。”黎洛認真說,停頓半秒鐘,“你今晚回去考慮一下,想好了再告訴我你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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