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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蘇陽回轉過頭,擡眼,身後男子二十歲出頭,休閑棒球帽下一張極不和諧的枯槁面容,克制着情緒問道:“我們認識?”
男子聞言楞了下,臉色微變,居高臨下地打量蘇陽,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來,“少給我裝。”
他們對話聲不低,包間隔板僅一米高,沒有任何隔音作用,頓時吸引好些沒帶耳機玩家的注意,紛紛看了過來。但也僅是好奇,沒人上前幹涉勸架。
男子意識到網吧人多口雜,不宜多說,抄着蘇陽的胳膊就想把他往外拉。
站位劣勢使蘇陽身體失去平衡,雙腳使不上力,一個踉跄帶翻座椅。金屬凳腳在瓷磚地面劃出刺耳摩擦音,男子所幸放開動作,連拖帶拽把蘇陽推出後門。
網吧後門外是條斷頭窄巷,沒有行人會走到這裏,檐下各種廢棄鍵盤顯示屏殘破桌椅,與隔壁餐館一筐筐的未洗餐具連成片。
蘇陽生性溫和,極少跟人起沖突,因為他深知自己沒有依靠和仰仗,養父母只會不問青紅皂白先責罰他。但也不是任人捏扁搓圓的受氣包,這人分明來者不善,待身體稍能站穩,便用手肘利落回擊。
他常年健身,又頻繁出入建築工地現場,身形看似消瘦卻一身薄肌,這一下怼得不輕。
男子吃痛低呼一聲,沒料到平時弱不禁風的蘇陽敢反抗且力氣這麽大,失神間扼住他的手臂脫力松開。
蘇陽見機靈敏閃身繞開鉗制,手肘順勢抵住男子喉嚨,将他死死掼在牆上。
灰白牆皮連着粉末簌簌往下掉。
蘇陽站直身比男子略高半個頭,面無表情警告道:“第一,事故後我不記得之前的任何事。第二,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動腳。”
“你……”或許是蘇陽的氣勢太吓人,又或者反應實在出乎意料,男子艱難地吸了口氣,“你……你他媽騙誰呢。玩失憶?”
蘇陽收回胳膊,“事實如此,信不信由你。你是誰?找我什麽事?”
男子名叫汪鵬,正是網管口中來找蘇陽兩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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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原主蘇陽同為一家商業畫廊的新晉職員,一次主管外出代簽了一批畫,清點完後發現多出一副。二人大着膽子密謀,最後決定交由蘇陽出手。不管在哪個圈子好皮囊總是加分項,相比較相貌平平的汪鵬,蘇陽五官精致氣質出衆,又很會來事能說會道。
汪鵬懷着不久能發一筆小財的心離開,誰知第二天蘇陽班也沒來上,連人帶畫銷聲匿跡。
被人找上門一番問詢後汪鵬才得知,不起眼落灰的一小副,竟是價值連城的藏品,涉案金額足夠他們這輩子都在裏面踩縫紉機了,想必公司定會追查到底。
他既心虛又後悔,到處找蘇陽想把畫還回去。直到電話打過去被搶救室醫生接起,才知曉蘇陽墜崖。當他第二天趕往醫院,把住院部翻了個遍卻找不到人。沒人能想到,蘇陽在脫險的當晚就轉入産科醫院。
小職員為何能輕而易舉接觸到名貴藏品?蘇陽沒有任何藝術管理經驗,卻不是職場小白。他大學沒畢業就挂職設計公司同時接私活,參與過許多項目,知道哪怕一個小項目的标書都會明确責任人。反倒是一件藏品動不動七位數的行業,管理如此松散?這很反常。
蘇陽不确定汪鵬的話幾分真幾分假,沒有立即表态,但可以肯定,如果這事是原主蘇陽做的,而自己作為他生命的延續,顯而易見需要面對後果。
不動聲色理清了思路,蘇陽問:“怎樣的一副畫?來找你問詢的人是警方還是公司?”
“是保險公司的人,不然我還能在這嗎?我把畫的資料發給你。”
保險公司介入不由讓人聯想到理賠,換句話說沒到報警入案的階段,還有時間,蘇陽心裏有了個底。
汪鵬看他一本正經,與平時歡脫性格相去甚遠,半信半疑道:“你真摔失憶了?”
也可以這麽說,蘇陽順着他的意思點點頭。
“主意是你出的,畫最後也在你手上,我頂多只能算個知情不報。這事你失不失憶都脫不了幹系,識相點就別連累我。”汪鵬低頭看了眼蘇陽的鞋,終于察覺出哪裏不對勁,原來是身高變化。他比劃着二人身高差,“卧槽,墜回崖還把你摔長高了?”
話音未落,只聽‘嘶嘶’兩聲低鳴,一團白影飛速閃過,狠狠咬在汪鵬比劃的手臂上。
是睡醒尋着聲音找出來的小白,他迷蒙着眼,恍惚中以為爸爸被人欺負,不管不顧只憑本能沖上前。
汪鵬根本沒看清怎麽回事,條件反射甩臂無果,又竭力往牆上砸去。
小白整個背部受到巨大撞擊,鈍痛令他松口僵直墜落,掉在青磚板路面上滾了一圈蜷縮在牆根下。
“讓開。”蘇陽怒不可遏地一把推開汪鵬,一步跨到小白身邊,小心翼翼捧起他摟進懷裏,輕聲叫他:“小白?小白?別睡。”
小白幾乎奄奄一息,吃力地擡眼,視線模糊,眼前只有一個影影綽綽的輪廓,但他能感受到那種熟悉的安全感,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往爸爸心口處貼了貼,阖上眼皮。
蘇陽心疼地無以複加,顧不上跟汪鵬理論,抱起小白就走。在巷口攔下一輛出租車,他權衡再三,選定最近的一家私人寵物醫院。
醫生給小白拍了片,這麽錯綜複雜的病例屬實頭次見,縱使一顆私人寵物診所利潤當先的心,也只得實事求是說:“腰椎多處骨折,不排除腹腔出血感染的可能,沒有手術的必要了。如果不想它去得太痛苦,我院也有安樂業務,進口針見效快,當然價格……”
話被蘇陽瞪了回去,醫生抿了抿唇,拼命往回找補:“也有一定幾率,斷骨能自己長好。今天這個點大醫院下班了,要不明天你去別家醫院試試?”
小白聽到醫生的宣判,想向爸爸證明自己沒事只是累了,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醫生在蘇陽執意要求下,給小白做了固定板包紮處理。
蘇陽帶他在附近小酒店落腳,抱着一夜不敢睡,時不時用手指探探鼻息,提心吊膽到窗外天空泛起青灰,終于體力不支睡了過去。
幾小時後,蘇陽是被臉上陣陣濕熱觸感‘叫’醒的。睜開眼,一張雪白大臉怼在眼前,不是小白還能是誰。
蘇陽一激靈醒透了,猛地彈坐起來,顧不上糾正小崽子舔人的壞習慣,“感覺怎麽樣?身上痛不痛?”
小白靈活轉了個身,又搖了搖尾巴,“不痛,睡醒就好了。只是……”
腦子嗡得炸開,蘇陽緊張追問:“只是什麽?”
小白眯眼淺淺一笑:“只是我肚子好餓啊,叭叭。”
繃緊的神經稍微松弛了些,蘇陽撫上小白的背,不敢太用力,試探性地一寸一寸輕觸,“這裏呢,這裏有沒有痛?”
“不痛不痛,真的好了。”小白搖搖腦袋,一躍而起撲進蘇陽懷裏,行動是最好的證明。
蘇陽順勢攬住他,将信将疑,昨晚受傷嚴重程度片子一目了然。饒是他這個醫學外行,都能看懂幾處斷骨,觸目驚心不足以形容。可眼下小白活蹦亂跳的樣子也做不了假。
在酒店餐廳簡單吃過早餐,蘇陽帶小白前往一家更權威的寵物醫院。
問診時蘇陽沒有多說,只簡單描述了重點檢查部位。
數字影片即拍即有,醫生對着電腦屏幕細細查看,沉默了會兒,随即宣布:“骨骼看起來十分健康,沒有骨折情況,也不存在任何內傷,放心吧。”
蘇陽震驚,看着小白簡直不敢相信,那麽重的傷能在一夜之間自愈。如果他沒有自愈能力,蘇陽不敢往下想,而自己那點千方百計想擺脫他的私心此刻顯得卑劣又難堪。
小白趁機賣乖,往爸爸懷裏深處拱了拱。
溫情時刻非常短暫。
鼠标滾輪滑動,醫生拿起挂在胸前的眼鏡戴上,盯着放大的局部圖像看了又看,疑惑不解道,“你這只……是什麽品種?骨相很特別。”
一夜間斷骨自愈能不特別嘛。
蘇陽剎時心虛,手掌很此地無銀地遮住小白,随口胡謅:“朋友送的,應該是外來品種。”
診室外排隊等候的緬因貓主人敲響了門,打斷這場危險對話,蘇陽見機趕緊溜。
從寵物醫院出來,昨晚網吧賺得那點稿酬幾乎見底,蘇陽挨個點開設計平臺軟件,價格一降再降。他無聲地嘆了口氣,以前一幅圖的價格,現在差不多得畫十副。事實證明,人在危急困頓時刻,清高不了一點兒,底線也是彈性制的。
‘叮’‘叮’——後臺系統提示音響得熱鬧。
事實又證明,廉價高質勞動力在哪都挺受歡迎。接下來父子二人的歸宿自然是網吧,不過這次找了個真正意義上的包間。小白傷筋動骨大病初愈,沒有足夠元氣變回孩童,正好需要多睡補體力。
直到蘇陽兩個單子完成,期間小白吃了零食,睡了兩覺,用爸爸的手機聽了很久的繪本故事,十分乖巧。至于暫時先跟着這種話,像是在二人間達成某種共識,都沒再提。
邁出網吧已是華燈初上,入夜黃金時段,街道上繁忙起來。
奢華酒店的玻璃旋轉門均速轉着圈,兩側各立一位門童。廳內燈火輝煌,照得大理石地面光可鑒人。
銀身黑頂雙拼色勞斯萊斯繞過旋轉門,駛向地下車庫。那裏有專梯直升宴會廳,今晚有場小型私人慈善晚宴。應邀出席的嘉賓,當然不必屈尊跟大堂客人一起等客梯。
轎車速度很快,自蘇陽父子二人身邊閃過。緊閉的車窗貼了深色防偷窺膜,從外面無法看清車內景象。
擦身而過的瞬間,小白心髒跟着重重一擊,近乎本能的心電感應。他縱身從蘇陽懷裏躍出,朝地下車庫方向狂奔去。
小短腿跑不贏頂奢豪車。
訓練有素的門童和安保更不是花架子。未等小白靠近旋轉門,就将他攔下。
蘇陽生怕崽子受欺負,小跑幾步追上,眼疾手快撈回來,“抱歉,馬上帶他離開。”
小白沖着車庫方向奮力吼了幾聲,激動情緒難掩。
車外父子二人完全不知,車內後排男人此時側臉看了過來。
駕駛位上錢忠扶着方向盤,從後視鏡中看到車內這一幕,面色錯愕地問:“先生認識他?”
錢忠年逾花甲,銀發梳得一絲不茍,身上标準西裝三件套,整個人有種不怒自威的強大氣場,卻對後排稱呼為先生的男子說話時畢恭畢敬。
車輛平穩駛入地庫,錢忠問得是抱着寵物的成人,而餘淵看得是懷中銀狐崽,頻道都對不上。
餘淵收回視線,沉默半響終于開口,語氣不緊不慢:“前些日子榕園救下的人,後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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