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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錢忠細細思索,想起是有這麽回事。上個滿月夜,有陌生男子墜崖落入榕園,傷得很重。先生為了不讓人在園子裏出事,舍了點靈氣給他,就像當初救了自己般。

收起回憶,錢忠妥帖回道:“送到醫院,給他付了足額醫療費。後來......”

後來他便沒再關注。随手救的尋常路人,沒讓他死在園子裏已是莫大恩惠,送到醫院結果如何不是他能左右的。

為何先生突然問起,錢忠百思不得其解,小心翼翼瞥了眼後視鏡,謹慎地問:“那年輕人是否有何不妥?用不用派人查一查?”

一閃而過的微妙感覺,餘淵颔首,“你親自去。”

轎車緩停在電梯入口處,等候多時的迎賓躬身上前,白手套拉開後排車門。

餘淵從車內跨出,長腿闊步,厚羊毛地毯踩上去柔軟消音,走廊裏只有他的低醇聲線:“慎之新身份辦好了嗎?”

錢忠亦步亦趨跟上,執一杆白蠟手杖,他走起路來左腳微跛,步幅頻率卻很快,絲毫不影響速度。

“辦好了,就差海外不動産和一些私人藏品走一下基金會移交流程,問題不大。”談這個錢忠就條理清晰多了,與徐慎之有關的事他向來得心應手。倒不是過程多容易,更不是他多待見這個人,而是辦過太多次,熟練罷了。

身份更疊會涉及資産轉移一系列問題,成立慈善基金會不僅省去繁瑣過程,還能隔離風險。也是衆多有錢到一定程度富豪們的避稅好選擇。

粗略算算,錢忠不到十歲跟在餘淵身邊,至今超過五十年,幫餘淵處理過兩次身份更疊,替徐慎之辦得那就多了去了。

他張揚高調,仗着有人兜底時常只憑心意做事,不得不頻繁換城市換身份。而餘淵能一個身份用到生理容貌極限。三十年,再先進的醫美也解釋不了容貌一塵不變的事實。

二人正說着,‘叮’一聲,玫瑰金電梯門打開,徐慎之迎面而立,欣喜情緒溢于言表:“哥。我聽助理說你車進地庫了,還好沒錯過。”

“嗯。”餘淵回應地跟他面色一樣淡然。

梯門閉合,徐慎之按下樓層數字,而後才問:“先去休息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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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淵還沒說話,被錢忠搶答:“先生從公司直接過來的。”

他的潛臺詞是,先生工作忙了一天還要應付你這些虛頭巴腦的慈善晚宴,不先去休息室難不成還要幫你迎賓啊。話裏話外的瞧不上。

餘淵是個工作狂,幾百年如一日,他熱衷嘗試各行各業職業體驗,也曾規勸徐慎之,他們的存在超脫時間,剝離社會更無法感知生命,工作是融入社會最好途徑。

徐慎之當然了解,甚至比錢忠更感同身受。

他不辯解,轉而調侃錢忠:“小忠,五年不見,你又老了許多。腿腳可還能走?”

“好得不得了,就不勞費心了。你要是真有心,這次在一個地方多住幾年。”錢忠握着手杖的手緊了緊,一把年紀仍抵不住這顆老榕樹挖苦,腿疾是他心頭永遠的刺。同樣受過先生靈力恩惠,偏偏自己倒黴,撿回一條命的同時落下終身病患,且近年越來越嚴重。

只是錢忠并不知道,徐慎之作為一顆樹被養了數百年,經過重重磨難才變成眼前這副模樣。就像人們常說,所有的恩惠都在暗中标好代價,冷暖自知。

“都少說兩句,一見面就針鋒相對。”餘淵越過二人出了電梯,徑直步入套房,在歐式絲絨沙發前站定,卻沒有坐下。

套房四百多平,層高超六米,空間極致開闊,每一寸都按照徐慎之幾近吹毛求疵的要求深度清潔,甚至所有角落被上等奇楠沉香仔細薰過。鉛塵不染不足以形容幹淨程度。

有錢能使鬼推磨,更別說區區酒店團隊。餘淵有輕微潔癖,喜靜怕吵鬧,徐慎之便幹脆包下整個樓層,只用最中間這一套做他的休息室。

對于他們來說,不老不死時間無限,錢才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徐慎之對餘淵沒有立刻坐下的原因了然于心,彎了彎唇角,“哥,放心坐。跟榕園是沒法比,幹淨總歸還是幹淨的,不然我哪敢請你來。”

榕園依崖而建,掩映于古榕樹林間,因此得名。在徐慎之還是一顆小榕樹時,便生活在那裏。他與餘淵一樹一人相伴許多年,究竟從何時開始,見一面需要如此周折,徐慎之不記得了。

餘淵落座的同時,解開西裝紐扣,“這麽大陣仗準備在海市留幾年?”

“就不能是我想洗心革面嗎?”徐慎之垂眸,繞到大理石吧臺後,從酒櫃抽出一支酒,“這次我一定不會再像以前那樣。”

今晚是徐慎之以個人基金會名義,籌辦的慈善晚宴。

此時樓下宴會廳賓客陸續入場,邀請的都是藝術界資本圈名流。現場有小型管弦樂團烘托氣氛,還有花瓶明星嫩模作陪。放眼整個海市,如此規格的名利場屈指可數,的确能稱之為大陣仗。

徐慎之很清楚,賓客們從世界各地飛來參加,沖的自然不是他這點薄面。他們為餘淵而來,為他頂級收藏家的名聲,為他在藝術藏品圈堪稱風向标的獨到眼光。終其根本,還是為了錢。

沒有人會嫌錢多,有錢人更熱衷于讓錢生錢。能增值不會出現在二級市場的藏品,它們不是在私人收藏家手裏就是在博物館展櫃裏,錢足夠多也買不到,還需要人脈門路。

餘淵就是這條路。

冰夾在不鏽鋼桶裏随意攪了兩下,冰塊撞壁叮啷響,徐慎之說:“冰塊化了,小忠幫我下去重新拿點。”

他的語氣不容置喙,錢忠聞言眉角微顫。

酒是麥卡倫稀有年份,24小時前剛空運送達,如此費心準備怎會忽略冰塊。想要把人支開的意圖過于明顯。

餘淵哪能看不出來,順水推舟曲起兩根手指,對着錢忠揚了揚。

錢忠默契讀懂他眼神中的隐含信息,點頭示意這就去辦。

套房大門打開複又帶上。

餘淵慢條斯理架起二郎腿,“直說吧。”

徐慎之邊開酒邊故作鎮定,“說什麽?真的只想清淨跟哥待一會兒。一見面,你們一個兩個都拿過去刺我。”

“但凡你安分點,阿忠不會這樣态度。”餘淵把玩起手邊矮幾上的白玉镂花薰爐,薄煙袅袅間輕描淡寫道,“這個圈子沒你想得簡單,想涉足也不是辦一場宴會有人站臺背書就行的。還是那句話,沉下心才能做好事。”

窗外酒店絢麗燈光輝映,幾乎相同的坐姿和語氣,記憶影像與現實交疊,徐慎之記得清楚,上次見面是五年前,那時餘淵對他說得最後一句話是:‘布裏斯班不錯,我住過一段時間,氣候适合,讓阿忠給你安排。’

澳大利亞徐慎之早年住過三個城市,布裏斯班是其中逗留最久的。餘淵從未将他的軌跡放在心上,更未深究過他一切行為背後的真正意圖。哪裏是為了涉足什麽領域,他恨不得天天在榕園喝茶種花,哪怕變回一顆樹也願意。

徐慎之想通了,耐心等不來自己所期待的,只能設法争取,昭示身份就是第一步,他要讓圈裏人都知道,誰是餘淵身邊的人。

回憶戛然而止,徐慎之微蹙眉,自嘲地笑,“真是單純敘舊。宴會也只是初來乍到想請大家聚聚,哪有哥說得這麽複雜。”

放下手中薰爐,視線終于被牽動,餘淵看向徐慎之,換了個溫和的話題:“新家如何?還缺什麽不?”

琥珀色威士忌流入星芒杯,漫過杯底,徐慎之仰頭一飲而盡。入口時的辛辣稍縱即逝,很快被末段苦底覆蓋,再貴的酒對他來說都同樣難喝。

比酒更苦澀的,是他鼓足勇氣的兩個字:“缺人。”

四百平的套房太過空曠,沉默的幾秒鐘像是整個世界都靜止了,凝固空氣中只有新風系統機械運轉送風的聲響。

“司機還是生活助理?告訴阿忠,他會按你心意辦。”餘淵擡手看了眼腕表,利落起身,像他的回答一樣幹脆,同時扣回西裝紐扣,黑色無尾禮服下擺沒有一絲褶皺痕跡,“時間差不多了。”

心口發麻,思緒也跟着慢半拍,徐慎之想不出什麽能再多相處一會兒的理由,動了動唇,說出口的只有蹩腳措辭:“冰塊還沒拿上來。”

“不用了,晚上還有事,不喝酒。”相比較徐慎之的狼狽姿态,餘淵的一切舉止都雲淡風輕,他匆匆掃過酒櫃,意味深長的一眼,“清醒點,酒精不是萬能藥。下去吧,給你引薦幾位可交之人。”

餘淵不喜應酬,卻也游刃有餘,淺杯香槟一圈寒暄下來紋絲未動,上位者在任何場合都意味着更随心所欲。

半個鐘頭,跟預計時間差不多,在象征性拍下現場第一件拍品後,他便抽身離開。

等在宴會廳外的,除了接他的車,還有一則近乎天方夜譚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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