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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郊區私人寵物醫院,診療臺兼藥櫃連着檢查室,一眼能看到頭。

透明玻璃櫃臺後,坐着醫生,淺藍色工作服有些灰撲撲,頭發扁塌下來遮住額頭,下垂三角眼緊盯電腦屏幕,一瞬不瞬。

用來結賬的臺式電腦,正在直播一場足球賽。射門在即,他押注五百,要是這球進了能贏兩倍。

‘呲啦’一聲,鋁合金推門被人拉開。

“下班了,明天上班時間再來。”醫生頭也不擡地拒絕生意。

“不看病,打聽人。”餘淵聲音低緩醇厚,禮貌中帶着與生俱來的冷。

醫生語速很快地罵罵咧咧:“嘿,你這人,聽不懂話是吧,沒看到正忙......”

他邊說邊擡起頭,看到來人慢條斯理脫下黑色羊皮手套,在櫃臺上丢下沓錢後,谄媚一笑,話鋒急轉彎,稱呼也變了,“好說好說,您打聽什麽人?這方圓幾公裏,就沒我不認識的。”

餘淵從派克外套內側口袋拿出張小照片,語氣聽不出情緒,“見過嗎?”

這是張單寸照,像從什麽資料上撕下來的,右下角還帶着鋼印凹凸痕跡。

醫生的三角眼眯起來更小了,幾乎只有瞳仁。照片上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黑皮衣,發色花裏胡哨,燙着曲度誇張的卷,五官倒是俊秀。

雖然氣質和打扮天差地別,但出色于普通人的顏值,很容易給人留下印象,更別說發生過記憶深刻的事。醫生盯着照片看了幾秒,便篤定道:“見過,他前幾天帶寵物來我們醫院拍過片。”

醫生唾沫橫飛地複述了大致經過,看在那沓錢的份上。

餘淵面無表情問:“有說別的嗎,比如是否住在附近?”

醫生搖頭:“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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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淵手指輕點櫃面,而後繼續往那沓錢上追加了一小疊,“看清那只幼崽樣子了?”

大概是被錢眯暈了眼,醫生并沒發現措辭不同尋常。連忙回憶了下,用他匮乏而又接地氣的詞彙組織好語言:“很小一只,像狗又不像狗,不常見的品種,有可能是雜種,毛色挺純,雪白。”他絲毫沒察覺男子擰起的眉頭,又很多此一舉總結,“當時看起來特別虛弱,多處骨折肯定活不過......”

餘淵微擡起臉,目光凜冽,只一個眼神就吓得他息了聲,不敢再說一個字。

踉跄後退一步,醫生跌坐回診療椅上,談話這麽許久,自己竟第一次看清這人的長相。

來不及細想其中緣由,他便看到餘淵雙目逐漸赤紅,帶起周身呈現出一圈暗紅光暈,晃得他眼前只剩下茫茫一片亮色,什麽也看不見。

他的耳邊有聲音飄過,像是從很遠的地方而來,虛無而又蠱惑,“你沒見過照片上的人,更沒見過他帶走的狐崽。”

飛速閃出的背影随着記憶消失殆盡,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只有櫃臺上那疊鈔票随風起落,散了一地。

-

手機屏幕閃動,蘇陽瞥了眼,一串陌生數字。這是他新換的號碼,除了汪鵬沒人知道。他沒挂斷,更不打算接,任由手機安靜下來,自動落了鎖。

自從那日兩人分開後,蘇陽查過那幅畫,出自上世紀海外畫家Julian Arthur之手,作品以風景為主,因戰亂留市數量極少。不知怎得,這兩年逐漸出現在市場上,價格一路水漲船高。

完全陌生的領域,蘇陽不懂,但只認定一條,七位數的貴重藏品不應出現這種低級纰漏,其中一定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原因。他讓汪鵬幫忙搜集主管的相關信息,在這之前對一切陌生接觸能避則避。

主屏電子時鐘顯示七點剛過,距離渲染圖交稿僅剩兩小時,而另一項建模也要盡快拿出初稿。兩單工作同樣是網絡設計平臺接的,價格自然跟以前沒法比,但他急需稿酬,沒有挑揀的餘地。

蘇陽邊思索着圖哪裏還需要調整,邊伸手将床頭小夜燈擰至最暗檔。

暖橘色光圈變得柔和,恰好映出一大一小兩張臉。

手臂枕在腦後,蘇陽語調七分急切三分敷衍,“今天想聽哪個故事啊?”

不大的小兩居,床也僅一米五大小。這裏是他們租的小套間,地點很偏,小區也上了年份,勝在價格便宜。短短兩周,他的猶豫不決早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習慣和責任。

小白躺在靠牆的裏側,咕咚咕咚喝完最後幾口奶,空奶瓶随手一甩,也學着爸爸的樣子試圖把手臂枕在腦後,無奈太短只得放棄。然後奶聲奶氣接話:“可是叭叭,我想聽的故事你都不會講。你只會那三個。”

小白邊說邊伸出胖手比了個三,肉嘟嘟的手背上撐出四個粉嫩小窩,模樣認真又可愛。

蘇陽被逗樂,三個故事中還有兩個是最近惡補的,屈指輕彈崽子腦門,“嫌我只會講三個,那你聽故事機講吧。”

“要叭叭講。”小白順勢抱住蘇陽的胳膊,小腳丫用力一蹬,把兔子造型的早教機踢得更遠些。

故事早已爛熟于心,蘇陽自己都忘了是從哪聽來的,“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守護精靈。他們長得千奇百怪,不一定有翅膀,也許是一只鳥,也許是一棵樹,也許只是一滴露珠......一般情況下,他們看起來平平無奇,卻會在自己守護的人需要幫助時舍身而出。他們是造物主的億萬化身。”

小白趴在爸爸身邊,單手撐着下巴,很捧場地提問:“叭叭,那我的守護精靈在哪裏?我好想跟他做朋友。”

這樣的傳說也就騙騙小孩,大人才不會信。蘇陽塑料營業,想也不想就說:“大概在森林深處吧。”

小白信以為真,激動地坐起身,連忙問:“森林深處在哪?”

手機“叮咚”跳出一條新信息,打斷和諧親子時光。是渲染圖客戶發來的,要求臨時修改方案。

大二起接私活的蘇陽,見識過不少難纏的甲方,但臨交稿前還要求改實在過分。他的眉頭不自覺擰起,光标閃動間快速輸入。

顯然對方自知理虧,又跟了一條信息過來:【我知道這個時候還改方案不合适,薪酬加倍,就當幫幫忙,十萬火急,最遲明天必須拿到最終版。】

接單時對方已預付了一半薪酬,如果能給到兩倍,即使推翻重來倒也能接受,就當兩個單子接了。

光标退回,蘇陽删掉打好的字,撐起身,同時快速幫小白蓋好薄被,“臨時有工作,不能講故事了,明天補給你。”

“可是你昨天也是這麽說的。”小白撅起嘴巴十分不情願,“那我能去隔壁婆婆家玩嗎?”

隔壁婆婆是個獨居的年邁老人,視力和記性都不大好,但十分和善,也喜歡小孩,經常投喂小白。搬到這裏不到一周,小白已經跟婆婆混得很熟,經常趁爸爸忙的時候溜過去玩。

“現在不行,太晚了,婆婆睡得早。”蘇陽替小白掖好被角,順手輕拍兩下,“好了,你乖乖睡覺。”

身後沒有再傳來小白抗議的聲音,蘇陽虛掩上卧室門,走進書房。

與其說書房,不如說是個小雜物間,各種跟小白有關的日用品占去很多空間。一張簡易單人書桌擠在角落,亮着的二手筆記本已進入休眠模式。

蘇陽在電腦前坐下,快速切入工作模式。

類似展廳效果圖這樣的活,對他來說沒有難度但卻很花時間,與客戶多次溝通确認,敲定最終版時已近深夜。

蘇陽伸開手臂舒展筋骨,突然意識到小白整晚都沒來打擾過他,這很反常。

成為幼崽監護人這段時間裏,他已練就敏銳第六感——孩子靜悄悄,八成在作妖。

快步走向卧室,蘇陽推開門,床頭燈不知何時被調到最亮檔,薄被胡亂卷作一團,床上哪有什麽孩子,更沒動物崽子。

夜風吹過,老式紅漆木窗扇動,發出吱嘎吱嘎詭異聲響,窗戶大開,正對樓下小花園。

兩室一廳幾步走遍,到處都沒小白的蹤影。工作期間書房門一直開着,生鏽的老式防盜門開關動靜很大,如果小白走動絕不會聽不見。

蘇陽從卧室窗口探出頭,上了年份的水泥窗臺對着樓下花壇。小崽子溜出去玩不是沒可能,但兩層樓高度,至少六米垂直距離。他的心跟着提起來,拿了手機直奔樓下。

老小區設施陳舊,路燈壞了大半,碩果僅存的幾盞也蒙着陳年老灰,光線亮不到哪去。這個時間阿貓阿狗都睡了,更沒行人走動。月亮在雲層中忽隐忽現,樹影随風張牙舞爪地晃。

蘇陽從小怕黑,此刻心裏卻被擔憂占滿,硬着頭皮點亮手機電筒照明。他四下搜尋,邊走邊壓低聲音喚着小白的名字。

綠植無人打理,低矮灌木野蠻生長又硬又紮人,蘇陽深一腳淺一腳走了很久,來到小區院牆邊。

土泥紅磚牆早已看不出原本真容,被青苔和藤蔓植物覆滿,風聲中隐約夾雜着牆頭枝葉窸窸窣窣。

蘇陽尋着聲音擡起頭,一小團白影迅速從牆上飛竄而下。

不是小白還能是誰。

他的雪白毛發被露水打濕,一绺一绺緊貼在身上,嘴裏不知道叼着個什麽東西。

沒找到時滿腦子只想着崽子的安危,有沒有受傷。這會兒全須全尾站在面前,那就是另一番視角了。

太陽穴突突兩下,蘇陽在肌肉教育和言語感化間舉棋不定。

“叭叭~”,親昵軟糯的一聲。

小白一說話,“乓啷”,嘴裏叼着的東西應聲而落,在瀝青路面上碎成幾瓣,原本是個小瓷碗,現在攤了一地瓷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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