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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小白抱着魚兒一路疾馳,昨晚覺得沒多遠的距離,這會兒心急跑起來特別漫長。
穿過一整片繁茂樹林,就能到水潭了。他不斷安慰氣若游絲的小黑,“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到新家了哦。”
‘咚’,一顆蒴果應聲落在小白腳邊。他只匆匆掃了眼,圓圓的紫紅色,顧不上好奇,也沒心情深思,拔腿繼續往前跑。
又一顆——‘咚’。這次直接命中小白後腦勺,痛感迫使他停下腳步,仰起頭一尋究竟。
徐慎之坐在高處樹杈間,一只腿懸着,一只踩在枝幹上,正俯視着樹下的他,說:“小東西,別再往前了。”
小白低聲嘀咕,“我可不是小東西。”他不準備同樹上這個奇怪的大人計較,擡腳就要離開。
眨眼間,後衣領被人揪住,力量之大直接将小白整個人拎了起來,他雙腳離地在空中胡亂撲騰。
徐慎之瞥了眼小孩手裏捧着的魚,厲聲警告道:“帶着你的魚到別處玩去,這不是玩耍的地方。”
小白從沒被人如此兇過,生氣地轉過臉,但瞪起人來也只是奶兇奶兇的,支棱不住一點兒,反倒有些可愛。
徐慎之被這張莫名熟悉的臉驚到,下意識指節一松。
小白護着魚摔在地上,原地打了個滾,迅速往前竄出幾步,挑釁般回頭,大喊出自他出生以來最惡毒的一句話:“你吃辣椒吧!”
“?”哪裏來的小傻子。
徐慎之撣落衣服上的枯葉,神色恢複如常,吓唬他:“不聽勸,一會兒有得你哭,前面房子裏住着怪老頭,他專門吃小孩,像你這麽大的最喜歡。”
小白懶得再理眼前這個可惡又讨厭的大人,那房子他又不是沒去過,扭頭就跑。他只想快點把小黑送到新家,邊跑變想,吃小孩嗎?那我不當小孩不就行了嘛。
徐慎之看着小白頃刻間化身為一只銀狐幼崽消失于古榕樹深處,整個人被定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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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被怪叔叔耽擱,等來到水潭前,小黑魚已經奄奄一息,連掙紮都不怎麽掙紮了,唯有嘴巴無力地開合着。
小白連忙将它浸入水中,‘撲通’一聲,小黑魚随着重力僵直墜往水底。
視線被水面波紋阻擋,魚兒眼看就要消失。奇跡發生了,它一個打挺奮力躍起,兩鰓一張一合,像被灌入特殊能量般,迅速恢複生機。
小白長舒一口氣,看着小黑魚游遠,徹底放下心來。
棘手的事解決,他的玩心重燃。上次來時是深夜,看不大清,誤打誤撞闖進一樓雜物間。不知為何,他進到這裏就莫名有種熟悉感,心裏說不出的踏實。臨走前,順走陳列架角落的一只碗。
現在白天再看,這個地方實在太漂亮了,有繪本故事中才有的白色尖頂建築,視野開闊的大片草坪,而更吸引他的是那片古榕樹林。他在心裏琢磨,如果夜夜守在林中,是不是就能遇到自己的精靈?
小白如此想着,來到庭外花園。
白色籬笆內,種着許多他叫不上名字的花,正開得熱烈。他不知道,如此深秋季節,霧紫色郁金香和純白芍藥并不當季。即便很有經驗的老花匠在溫室裏悉心照料,也并非能開得如此好。而這些花,不過是沐着榕園經年累月冒出的靈泉罷了。
小白實在喜歡這裏,朝籬笆縱身一躍。撲入花叢的瞬間,銀白毛發與周圍芍藥融為一體,順勢再打幾個滾,壓得一片柔花七零八落。
在花圃裏撒歡玩夠了,小白輕車熟路摸回倉庫。超過百平的寬敞空間被一排排展示架占滿,架上各式藏品琳琅滿目,分門別類整齊有序。
小白穿梭在各排展示架間,邊走邊嫌棄,這個石像太重拿不動,那個鼎顏色看起來舊舊的叭叭一定不喜歡,高處的琉璃擺件好看是好看,可他跳起來也夠不到……
又尋思碗容易碎,這次絕對不能再要碗了。選來選去,小白終于相中一個雲紋花瓶,拿起來的瞬間手一滑,花瓶‘咣當’摔在地上,再次四分五裂。靜默兩秒,腳尖一頂,小白把大的明顯的白瓷片踢進陳列架底,眼不見心不疼。
最終抱走手邊一個陶泥罐罐。
屋子裏好看的寶貝那麽多,他開始好奇究竟那個吃小孩的怪老頭長什麽樣?
等不了一秒,肉爪墊踩在窗沿上靜默無聲,小白貼着二樓窗框。他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看到裏面是個浴室,水汽氤氲間,有模糊背影仰卧在白瓷浴缸裏。
小白揉了揉眼,扒着窗框換了個角度看,那身影除了比自己毛茸茸時高大許多,其他分毫不差。
腦中閃過剛才陌生男子的警告:“那裏有個怪老頭,會吃小孩。”
吃人的怪老頭跟自己一模一樣。那……自己以後,會不會也吃小孩?小白被這個想法吓到,忘了此刻身處窗臺,下意識退縮,腳步踏空身體後仰直直墜下。
落地那一刻,小白顧不上疼痛,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他才不要吃小孩,他連條魚都不舍得殺。
失魂落魄中,小白用最後一絲力氣化回人形,往家方向奔跑。
他的心思全然寫在臉上。
回到家時,蘇陽恰好結束工作,以為兒子下午在婆婆家玩得不開心,迎上前關切地問:“是不是下午遇到什麽事了?你的魚呢?”
小白聲音很低,不像往日般朝氣,眼皮無精打采地耷拉着,只回答:“叭叭,我好累,我想睡覺。”
“怎麽了?是不是生病了?”蘇陽察覺出他的異樣,手背貼上額頭,溫熱觸感足以說明一切,“發燒了。除了很累,還有沒有其他地方難受?”
冰涼的手掌令小白很舒服,他雙手捧住叭叭的手,想盡可能多的接觸,目光凝滞昏昏欲睡。
蘇陽心疼地抱起兒子,“那先休息一下,晚點再看看。”
顧不上吃晚飯,小白一口氣睡到夜裏,仍不見轉醒趨勢。
他躺在床上,睡得很不安穩,與其說生病,倒更像受了什麽驚吓。小臉燒得紅彤彤,額發被汗沁濕,雪白蓬松的狐尾顯形,完全亂了套。這樣的他,蘇陽哪敢貿然帶去看醫生。
小白深陷夢靥,夢裏的一切都不受控,許多場景畫面輪番閃現。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頭的漫天黃沙,如濃霧籠罩大地,幾乎遮天蔽日。數月暴曬,最後一點水源也被蒸發殆盡,河床幹涸開裂,一只銀狐趴在塵土中,了無生氣。
一道清麗嗓音在他耳邊響起:“我的使命就是守護你,喝了我,活下去。”
銀狐虛弱地喘着氣,“還能再見到你嗎?”
“也許吧。”
“那再見時我認不出你怎麽辦?”銀狐伸出前爪,試圖去觸碰懸在半空中的那一團亮光。
那光晦暗下來,“其實我也不知道。”
在銀狐的無聲嘆息中,光團閃爍,“別傷心,我變成泉,這片土地喝了我,長出新生命,也是我在陪你了。”
悲傷情緒剛起了個頭,小白還沒來得及體會其中奧義。畫面一切,變成一片榕樹林,目之所及樹蓋如冠,毓秀蔥茏,心境跟着畫面明朗起來。
再看時視角逐漸拉近,樹底盤根錯節,眨眼間自己就被伸展出的枝幹纏繞住,令他周身繃緊無法呼吸。
小白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大汗淋漓間掙紮起來,含糊呢喃了一句:“父親,救我。”
蘇陽俯下身,聽不清小白在說什麽,指腹撥開他的額發,打濕毛巾再度敷上他滾燙的額頭。
冰涼觸感如甘泉淌過黃沙,小白四肢綿軟無力,但還是竭盡所能掙脫出夢境。薄薄的眼皮顫動幾下,徐徐睜開,他一開口聲音沙啞的不像話,“叭叭,我害怕。”
“是不是做噩夢了?別怕,沒事了。”蘇陽小心把兒子擁入懷,一下一下順着他的背安撫,柔聲問:“餓不餓?要不要喝點牛奶再睡?”
小白喝了奶吃了藥,複又入睡,這次安穩許多,沒有再做噩夢。
半個小時測量一次體溫,蘇陽頻頻為他擦身物理降溫。照顧到後半夜,體溫終于回歸正常數值,退燒了。
第二天,小白一覺醒來,除了睡太久有些有氣無力,已無大礙。經過一夜夢境洗禮,他想通了,只要他不說就沒有人知道,自己跟那個怪老頭一樣。再者,那怪老頭雖然吃小孩,但夢裏卻會救自己,如此想着抵觸情緒漸弱,心裏輕松許多。
蘇陽見他這一日始終把玩着陶泥罐。昨晚顧不上瞧,這會兒從兒子手中接拿過來仔細看。
彩繪雙耳,長頸上有雲紋,跟打破的那只碗外形毫不相幹,卻莫名有種說不出的相似。
他當然不知是因為貴氣逼人,即使翻至底部看到‘大明正德年制’字樣,也只當附近小區能撿到的仿制小玩意,沒太放心上,還給小白時随口說了句:“這陶罐倒可以用來種花,秋天種三色堇正好。”
蘇陽更不知道的是——此時某地某位傳說中吃小孩的怪老頭,正因他寶貝兒子留下的爛攤子而寝食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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