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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榕園始建于十九世紀初期,近年翻新,內外皆為名設計師手筆,具有鮮明的個人藝術風格。

高大闊葉植被掩映着純白尖頂建築,方圓幾公裏幾乎沒有過往車輛。隐秘僻靜,宜居且低調,是餘淵衆多不動産中,居住最多也最喜歡的地方。

怪老頭本尊錢忠冥思苦想一天一夜,仍毫無頭緒。

經過他的徹底排查,發現花圃芍藥大面積被毀外,藏品室失竊兩件,損毀一件。事情不大,損失也不值一提,但他當值這麽些年,頭次遇到這種情況,必須徹查到底。

榕園安保問題,向來無需他額外費心。只因任何飛鳥蟲獸等陌生氣息,一旦靠近,即刻便會被先生察覺,更別說大活人。也正因此,榕園內沒有裝置任何防盜設備,導致現在被動局面。

這一切究竟是怎麽發生的?簡直離譜。

更離譜的是,這毛賊偷就偷吧,放任一衆稀有藏品不拿,選了最不起眼的。還打翻了只黃釉雲紋花瓶,悄悄踢進陳列架底,以為自己看不到就能當沒發生,氣焰嚣張至極,不像來偷東西,更像來挑事的。

差事沒辦妥,錢忠在先生面前自然畏手畏腳,他反複調整薰爐角度,以便更好擴香來抵消自己的負罪感。

薰爐白玉镂花,徐慎之随身帶回國用在酒店休息室的那只,被餘淵拿在手中多看了兩眼,第二天便出現在榕園書房。

爐內燃的是上等白奇楠,有舒緩安神功效,錢忠房裏也有,依然不影響他翻來覆去睜眼到天亮。

錢忠偷偷窺視一眼側後方,先生端坐案前一整天,面色平靜,尋思這沉香效果因人而異,對先生格外有用。

胡桃木書桌上攤着大大小小的碎瓷片,無一例外被餘淵悉心拼了回去。

從清早到現在,超過十小時了。

錢忠無法理解,不就個小花瓶,所有藏品中最不起眼的那類,碎了就碎了,還值當花這麽些時間和精力為它金繕?

餘淵英挺的鼻梁上架着副細金絲邊眼鏡,淩冽五官的銳氣被中和掉了一些。他左手執瓶,右手捏着柄刮刀,手腕紋絲不動,僅修長手指施力,每一刀保持均速均力,将清漆慢慢填補在瓶身缺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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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兩遍漆,接着需要陰幹兩周,才能進行後續步驟。

餘淵終于停下手中動作,捏了捏眉心,語氣像動作一樣從容:“可查出什麽?”

該來的總歸要來,錢忠心一橫,如實答話:“沒有任何線索。”

單手卸掉眼鏡往桌面上一擱,餘淵擡眸,“潭裏多了條魚,但不知何時來的。”

錢忠滿臉錯愕,簡單的一句話被他琢磨半響,“這......這怎麽可能。”那毛賊是水裏的.....魚?一條魚能有如此本事,繞過先生進入榕園?

魚當然沒有如此本事,始作俑者不過借了血脈相承之力。不能被察覺只因這小毛賊他本身源自餘淵,誰又能自己發現自己呢。

*

蘇陽前幾日讓汪鵬打探畫廊運營主管的相關信息,終于有反饋了。

他邊吃三明治邊滑動手機上的資料,揚聲器裏汪鵬還在說着。蘇陽聽到不解地方問:“你的意思是,公司撤銷理賠了?”

揚聲器裏汪鵬答:“對。但你最好別輕舉妄動,躲一陣子先看看情況。我再次重申啊,這件事你是主導,我只是個知情者,能幫的我都幫了,剩下的我不會參與了。”

類似的話汪鵬說過好幾次,私心明晃晃。

蘇陽不置可否,又問:“你剛才說主管已經向總公司遞交辭呈,消息可靠嗎?”

“那必須,我好不容易搞來的一手信息,總部雖然還沒批準,八九不離十。”

蘇陽對汪鵬知之甚少,并不清楚以他的能力和人脈接觸不到高層管理資訊,只回:“好,我知道了,謝謝。”

挂了電話,剛好一塊三明治也吃完了。

餐桌對面的小白沉思,明明書上說‘食不言寝不語’,他端出小大人的樣子,一本正經勸:“叭叭,吃飯應該專心,不可以說這麽多話的。”

蘇陽有得是拿捏小崽的辦法,放下手機打趣他:“是不是睡覺也不能說話?要不今晚開始睡前故事取消了吧?”

一秒被KO,小白追悔莫及,很狗腿地真誠建議:“叭叭你再打一個電話吧。”

蘇陽笑,輕捏了下兒子肉嘟嘟的臉頰,“我們家不講究這些老古板規矩,怎麽高興怎麽來。趕緊吃,吃完帶你出門。”

汪鵬查到了主管家地址,蘇陽準備去看看,留小白一人在家指不定鬧出什麽岔子,所幸帶在身邊。

運營主管陳越四十出頭,已婚,育有一對可愛的雙胞胎,是利嘉畫廊的元老級員工。

利嘉畫廊總部設在意大利,收藏有世界級名畫許多,商業版圖遍布歐洲各地,旗下代理的知名藝術家超過三位數,每年舉辦各類主題畫展、個展,是名副其實的一線當代藝術畫廊。

國內該行業起步較晚,市場份額占比不多,總部鮮少過問分公司業務,放權到極致。因此在國內分部,除了亞太區域老總,就數陳越最有話語權。天高皇帝遠,幾乎是他的一言堂。

陳越家在海市老城區,房價處于中游。這一帶曾經也是有錢人聚集地,但房齡十五年往上,附近也沒有優質學區,混得好的業主早就搬離,年輕人買房更不會選擇這裏。

蘇陽帶着個孩子,面相又十分和善,幾句話的功夫就跟門衛聊熟了。

趁熱打鐵摸出剛才小區門口買的一盒煙,蘇陽試探地問:“14樓那對雙胞胎快六歲了吧,真快,下個月就該上小學了。”

門衛大叔剛吃完午飯,放下拉開鋁環的一罐啤酒,樂呵呵接過煙,不由自主搭話,“是啊,月底就準備搬走了。上個月剛買下學區房,最近突然說要回老家念,一家人都回去,兩套房子都挂中介了。”門衛就着蘇陽遞過來的打火機,湊近點煙,“嘴上說回老家競争小壓力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工作出問題了,不然也不會降價急賣。”

蘇陽在腦子裏不斷琢磨着不合理細節,當日畫廊監控視頻缺失,保險公司介入卻沒有追查到自己,剛買定學區房轉而賣房回老家讀書……全部信息串聯起來,真相呼之欲出,卻又像隔着一層,看不真切。

理賠撤銷,保險公司介入戛然而止。究竟哪裏出了問題?

昂貴畫作購買商業保險不足為奇,丢失後理賠也是常規操作。但畫的價格如今水漲船高,以原購入價理賠根本就是虧本生意。唯一合理解釋是畫不值賠償價。

蘇陽豁然開朗,畫是假的,是贗品,根本不值錢,那麽疏于管理就說得通了。陳越買下學區房後經濟壓力大,想着趁機撈一筆,而‘自己’把畫昧下的行為正好成為完美替罪羊。那陳越為什麽反悔喊停?又為什麽急着離開?

一根棒棒糖吮成只有光杆塑料管,安靜許久的小白沒法再保持沉默,開始十萬個為什麽:“叭叭,雙胞胎是什麽?小學又是什麽?”

蘇陽的思緒被拉回,敷衍地回:“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門衛大叔看小白機靈有趣,忍不住逗他:“小朋友,你今天怎麽沒上幼兒園,是不是偷懶不肯去?”

小白回味着塑料棒上的餘甜,心裏更加迷糊,幼兒園又是什麽東西?

談笑間,有人從電梯轎廂走出,蘇陽一回頭,正好對上陳越的目光,畫廊年會通訊稿上有他照片,蘇陽記下了。

陳越正在打電話,腳步頓住,笑意凝在臉上,他側臉對着手機快速說:“先這樣,有點事,晚點再打給你。”

手機塞回西褲口袋,陳越疾步迎上前,齒縫中擠出兩句話:“你怎麽在這?視頻已經按約定銷毀了,還想怎麽樣?”

門衛大叔探究眼神中,他和陳越心照不宣往外挪了幾步,來到綠化帶旁。小白被留在原地,并如願續上了第二支棒棒糖。

從蘇陽視角看,陳越的反應敵視又憤怒。可以确信,他口中所說視頻是無故丢失的監控錄像,并且一定是‘自己’拿走畫的證據。

蘇陽壓下疑惑,不動聲色詐他:“陳主管,我差點替你背了黑鍋,怎麽反倒你一副興師問罪,很委屈的樣子。”

陳越冷哼一聲,果然上當:“裝什麽無辜?手段真是了得,把我搞成這樣。也不想想如果不是你自己一時貪念,會惹禍上身?你我半斤八兩罷了。”

所有的一切都說通了,有人促成了現在的結果。那這個人是誰?蘇陽毫無頭緒。

他又聽到陳越說:“別太得意,走着瞧。”

一道驚呼響徹在冷寂的樓道門廳內————

“這孩子他……他……他怎麽了?怪物啊……怪物!!!”

蘇陽和陳越齊齊看了過去。

花崗岩地面上銀色易拉罐歪斜,啤酒花順着罐口不斷往外湧。

站在一旁的小白目光迷離,臉頰緋紅,整個人還有點晃晃悠悠,一開口聲音和語調都很不對勁:“叭叭,我吃了糖好口渴,但是這個水為什麽好苦好難喝,嗝~”。

他完全不知,自己的一雙雪白狐耳顯露于黑發間,迎風聳立,十分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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