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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蘇陽兩大步跨過去,扯起兒子的衛衣帽,迅速罩住他的一對耳朵,而後抱起人就想離開。

門衛大叔受到驚吓,第一時間躲回崗亭,關上門閉緊窗,以于危難中僅救自己為己任。

陳越猶豫了下,在心裏權衡利弊,大着膽子上前揪住蘇陽衣服:“你懷裏抱的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抱着兒子的手臂緊了緊,蘇陽竭力想掙脫,但單手無法與之抗衡,沉聲:“讓開,與你無關。”

陳越在畫廊浸潤十幾年,察言觀色和揣測人心都拿捏的十分到位。

他見蘇陽緊張表情就明白了,現在占上風的是自己,改為死死拽着他的胳膊不放,語氣愈加得寸進尺:“我看到了,就與我有關。”

蘇陽自知處境被動,妥協道:“你想怎麽樣?”

陳越冷笑一聲,一字一頓反問:“你,說,呢?”

“兩萬,給我幾天時間,我想辦法湊。”蘇陽不得不再次松口退讓。

“兩萬?”陳越面色陰鸷,指着縮在蘇陽懷中的小白,“這怪物對你來說只值兩萬是嗎?”

蘇陽下意識去捂小白的耳朵,咬緊後牙槽:“請你注意言辭,他是我兒子。”

“我不管他是誰,更沒興趣探究背後的前因後果,總之……”陳越連日來的失意和不甘心像是終于有了一個宣洩口,漫天開價,“五百萬,一分也不能少。不然我就把這件事做成海報,貼滿這片街區的大街小巷。”

五百萬對蘇陽來說是根本不可能的數字,反倒令他冷靜下來,試圖尋找解決辦法:“我一個小職員,怎麽可能拿得出這麽多錢。”

“不是傍上了能為你出頭的金主麽?找他拿去啊,看他這次願不願意再給你出頭。”陳越戲虐地建議。

蘇陽當即順着他的話往下說,“好,給我三天時間,我想想辦法。”他已在心裏打定主意,三天,足夠他帶小白離開這個城市,找個偏遠小城鎮躲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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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陳越說:“頂多兩天。勸你別耍花樣,我沒耐心陪你玩。”

蘇陽無可奈何,只得先答應下來,才得以脫身。

門鎖轉動,老式防盜門随着推動發刺耳聲響。

蘇陽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平靜而溫和,好像只是帶兒子出門散步回來般尋常。他只希望小白睡醒忘了這件事。

小白睡了一小會兒就醒了,酒勁也散了,天真眨眨眼,問得很直接:“叭叭,什麽是怪物?剛才那個兩個人都叫我怪物。”

“你聽錯了。剛才那人......明明說的是.......”錯開一點視線,蘇陽不敢跟兒子對視,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小白毛茸茸狀态時,腦中一閃而過的也是‘怪物’這兩個字,安慰的話組織來組織去,“他說的是禮物。對,你是禮物。”

禮物這個詞小白很熟,是讓人高興、期待的好東西。但那兩個人明明不是這個意思,不解地問:“他們看到我耳朵很害怕是不是?”他見爸爸沉默不語,覺得肯定是自己犯了錯,垂下眼睫遮住委屈,“為什麽我跟你們不一樣?”

蘇陽心疼得無以複加,俯下身雙手握着他小小的肩膀,柔聲安慰:“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會和別人不太一樣。這世上沒有一模一樣的兩個人。所以,你不僅是禮物,還是爸爸很特別的禮物。”

“真的嗎?”小白懵懂地擡眸,同時想到至少有一人跟他一樣是毛茸茸,心情好點了,昏沉的小腦袋安心靠在爸爸肩上,看到客廳裏多了許多紙箱,“叭叭你在幹嘛?為什麽有這多箱子?”

蘇陽回到家就着手整理,把一些必需品收拾出來裝箱,揉了揉酸脹發麻的右肩膀,“整理東西,搬家。”

小白的頭發胡亂翹着,蘇陽順手幫他理順,指了指地上疊得很高的一堆繪本,“你這些書你選一下,選幾本最喜歡的帶走。”

結果小白拿起這本很喜歡,拿起那邊不舍得丢下,都是他的好朋友,一本也不能少,“它們都是我的好朋友,我都一樣喜歡。”

蘇陽:“”。

小白将書一本本碼放進紙箱,突然想到,“我們會搬到很遠的地方嗎?”

蘇陽點點頭,“對。”至于搬去哪裏,他自己也沒底,或許先找個小城市在酒店過度一段時間,再慢慢找合适的地方,總之盡快離開。

看到收拾好的行李,小白有了要離開的實感,第一個念頭是,以後不能再見小黑了。他麻利從爸爸身上下來,一陣風似得刮出門,“叭叭,我去跟朋友告個別。”

蘇陽眼疾手一把拉住,“今天別出門,乖乖在家待着。”

小白扭過頭:“為什麽?”

“昨天的叔叔。”

小白機靈一笑:“他認不出我。”

變成毛茸茸的确認不出。

蘇陽知道兒子所謂的朋友是那些花花草草瓶瓶罐罐,順帶想起昨晚那個有點舊的陶罐或許也是其一。他沖着兒子往卧室走的背影,提醒了句:“你昨天拿回來那個陶罐,我放樓下花壇裏了。天黑前我們就走,你別跑遠了。”

話音未落,毛茸茸瞬間消失在窗臺上。蘇陽才意識到不對,沖着空氣追加了一句:“說過幾次了,不準跳窗臺!”

跑遠是必須跑遠的。小白前兩次來去匆匆,沒發現水潭裏有汪泉眼,可即便活水清澈,也看不到半點小黑的影子。

小白百無聊賴地趴在岸堤邊,不停用腳撲棱水,水花飛濺蕩起一圈漣漪,波紋在接近正午陽光的照射下格外耀眼。他的雙眼被刺得有片刻失神,忽地想起那日浴室水中場景,他渾身像被電擊般,一躍而起,整個人精神了。

輕車熟路攀上三樓,浴室沒人,窗戶卻半開。小白的字典裏沒有害怕兩字,何況這房子主人跟自己一樣。他縮起身體順着窗簾滑下,無聲落入室內。

小肉墊踩在冰涼的米黃大理石上,莫名親切,仿佛自己在這裏生活過般。他甚至能想象到出了浴室,外面會是怎樣的布局擺設。

卧室很大,陳列卻非常簡單。淺灰色的床品小白很有自知之明沒有上去踩兩腳,不然這一路飛奔而來腳底粘着泥土渣、幹草屑、不知名野花的花瓣、甚至苦幹小昆蟲殘骸,踏出的腳印将會十分精彩。

出了卧室,隔着走廊便是書房,門虛掩着,小白輕松從門縫中溜了進去。他跳上深咖色真皮座椅,再借力一躍,輕松上了書桌。

胡桃木書桌光可鑒人,小白的一串‘罪證’清晰留下。他無知無覺,注意力早就被那個拼貼花瓶吸引了去。淡淡的霧藍瓷片被金色縫隙鏈接在一起,醜陋裂痕變為點綴,好眼熟,但他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

有風從純白百葉窗間隙吹進書房。花瓶旁,黑石頭壓着一疊白紙,被風掀起一角。

方塊鉛字密密麻麻,小白一個不識,但左上角的單人照片他一眼認出,那不是他最親愛的爸爸麽。

可惡,他都沒有爸爸的照片,憑什麽在這裏出現。

小白試圖将照片扯下,無奈黏得太緊,索性一網打盡,甚至連壓資料的鎮尺也不放過,不算很大的一塊黑石頭,除了丢進口袋有點沉,還怪好看的。

原路返還途徑卧室,先前的角度看不到,這時才發現,壁挂投影正循環放着一段視頻。

視頻沒有聲音,只有黑白畫面。幕布上的臉小白從未見過,早古渣像素畫質模糊,畫面中的人五官棱角卻很清晰立體,側身看向鏡頭的眼神十分淩冽。

随着特寫鏡頭拉近,短短幾桢,幕布上的臉已然換了一副模樣。雪白發濃密而富有光澤,琥珀色的眸子亮得灼人。

小白被畫面驚得呆愣在原地,這世上真有跟他一模一樣,會變來變去的人。

什麽大人會很小孩一模一樣?思路漸漸清晰起來。

難怪爸爸之前反複強調————

【你以後一定會找到跟你一樣的人,比我更像你。】

【在找到你親生父親之前,你可以先跟着我。】

【家人也可能會換,一開始是跟這個爸爸一起生活,後來跟另一個爸爸一起生活。】

滿心滿腦的思緒橫沖直撞,但能确定,即使怪老頭挺好看,即使怪老頭是自己另一個爸爸,他也不願意跟他一起生活,主要是不願意跟爸爸分開。

小白憂心忡忡回到家,黑石頭丢在玄關壁櫃上,獨自進了卧室。

蘇陽打包整理完畢,還抽空收尾了一單工作,正在回客戶微信,見兒子興致不高以為是要離開的原因,沒太放心上,沖着卧室囑咐了一句:“預定的車半小時後到,你乖乖看會書。”

這客戶算老熟人,是之前臨交稿改方案的那位。勝在出價大方付款又爽快,蘇陽這次幫他加急做了一張展廳效果圖,價格幾乎與之前持平。

他們之間一直單線聯絡,用的是平臺私信交流,這單完成後拗不過給了微信號。

這位客戶的微信昵稱和頭像都有濃濃老年人氣息,打字也特別慢,對話框頂部‘正在輸入’字樣顯示了很久,信息才發過來。

【路人甲:您好,加上微信是不是就算朋友了?握手jpg.】

連對白都如此沉悶。

蘇陽生性随和,很少駁人面子,對熱情主動的更無力招架。妥帖回複:【當然。】

對方這一次耗時更久,仿佛用手寫板一筆一劃打字,又或者不熟悉鍵盤輸一個字母需要找半天:【方便見見嗎?有些工作上的事,想跟你當面溝通。】

這個節骨眼上,蘇陽不想冒險,婉言推辭:【接下來要搬家,沒有太多時間接工作,抱歉。】

【工作可以等你搬好家。不見面聊也行,那我給你打電話說?】一條回複跳進來的同時,門鈴‘叮咚叮咚’被按響。

蘇陽條件反射般放下手機,輕聲走到門前,透過貓眼查看來人。

門打開,婆婆是來送剛出爐的小餅幹,她的視線越過蘇陽,看見屋內淩亂景象,吃驚地問:“你們要搬家?”

蘇陽無聲點點頭。

“好端端的為什麽突然要搬家?”婆婆惋惜地抿抿嘴,“搬哪裏去?”

“回老家。”蘇陽胡亂找了個托詞,随手拿起壁櫃上的一塊黑石頭,“婆婆,你上次不是說要壓泡菜嗎,這塊石頭很有分量,尺寸正合适。”

婆婆欣喜地接過來:“謝謝啊,我這點小事都記挂着。”

送走婆婆,蘇陽順道去卧室看小白在幹什麽,生怕他長時間安靜又做妖。

腳步聲由遠及近,小白火速将什麽東西塞進枕頭下,蘇陽見狀調侃:“鬼鬼祟祟幹什麽呢?”

小白身體一僵,慌裏慌張往枕頭上一坐,很此地無銀地說:“沒......沒幹什麽,這裏什麽也沒有呀。”

蘇陽眯起眼,正欲上前一探究竟,手機鈴聲适時響起。

一通陌生來電。

照理說他不會接,可做賊心虛的小白一把幫他劃開屏幕,“叭叭,你還是先接電話吧。”

聽筒內有陌生男子的聲音傳出:“你好,我是路人甲。”

“?”蘇陽思索了會兒,才意識到這人是誰。第二張圖之後沒有走平臺,自己給過他轉賬賬號,能追溯到聯系方式。“你好,找我有什麽事嗎?”

路人甲的語速比打字快很多,聲音聽起來也沒那麽老态:“抱歉這樣找上門,實在是事出有因。電話裏我們就長話短說,你有興趣加入我的工作室嗎?別着急拒絕,先聽我說完。”

“你有專業技術,我有緊急需要處理的單子,比你在平臺接工作穩定,更有發展前景,最關鍵的是收入會高很多。”

光收入一條就足夠有說服力了,但蘇陽首先想到的是拒絕,誰知對方緊接着說:“介于目前工作室還在籌建,需要暫時在家辦公,但你放心,裝修正在進行中,很快就會有寬敞的辦公場所。”

門鈴再次被按響,電話換到左手,蘇陽以為是婆婆又回來了。

打開門,門外站着一男子,身形高大肩寬腿長,黑色西裝挺闊而剪裁考究,領口的溫莎結打得十分精致規整,再往上,脖頸筆挺喉結飽滿。

手機聽筒裏對方仍在繼續暢想未來藍圖,蘇陽雖聽不進去,注意力卻成功被拉回,意識到自己失禮,視線定焦回社交合适距離。

蘇陽的第一反應是:“您找誰?是不是走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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