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10章

“沒走錯,你是蘇陽?”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小雨,門外人的嗓音合着淅瀝雨聲更顯溫潤低醇,聽着莫名舒心。

蘇陽用眼神示意男子稍等,電話那頭許是認為自己開得條件沒分量,不斷加碼:“如果需要,可以安排住宿,一切都好商量。”

“抱歉,現在臨時有事。我會慎重考慮,晚兩天答複你,可以嗎?”蘇陽禮貌結束通話。

手機收進口袋,他沒直接承認也沒否認,禮貌看着男子,反問:“請問您是?”

餘淵遞上名片,清洌沉香尾調随着動作若有似無。

蘇陽接過來,亞光黑紙卡上兩個金色大字——餘淵。

十分特別的瘦金體,比起印刷更像手寫,藏鋒露鋒都恰到好處。字如其人,很符合眼前人出塵脫俗的氣質。

但,現在哪還有人自己寫名片啊。蘇陽做過多年設計,熟悉各種小衆字體,若不是礙于第一次見面,他很想問問這種字體的具體名稱。

名片右下角一行小字:嘉平拍賣行,後面跟着一串手機號碼。連職務都未注明,不是高層就是最末端。

蘇陽還未細想,跟拍賣行的人能扯上什麽關系。

下一秒,就見餘淵舉起本小冊子,“這是一家拍賣行前年的秋拍圖錄。”

兩人隔着門框站得不遠,空氣中漫上淡淡木質香。

在蘇陽更深的疑惑中,餘淵将圖錄拿得更近了些,修長手指逐一點過,指出其中三樣,“見過嗎?”

香氣萦繞鼻尖,不是那種馥郁濃烈的味道,似白開水般輕柔的睡蓮和茶香,很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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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鬼,又走神了。蘇陽不自然地用指腹輕刮了下鼻尖,盯着那三張圖回憶半響,“有點眼熟……”何止是眼熟,簡直一模一樣,心頭泛上不祥預感。

再細看圖旁的标注。什麽?瞳仁驟然放大,蘇陽不敢置信。那破碗是古董!瓦罐制于永德年間!!黑石頭是價值連城的隕石!!!

餘淵将蘇陽的細微表情盡收眼底,竟不是預期中的拒不承認,繼而不動聲色問:“現在這三樣東西在哪?”

碗被小白打破,他親手扔的。罐在樓下種花或許還能搶救,黑石頭……黑石頭現在、馬上、立刻去婆婆家要回來應該來得及。

好消息:如果幸運的話只用賠一個。

壞消息:圖片下印了評估指導價,一長串零……

蘇陽越數心越涼,就算向天再借五百年,日夜畫圖他也賠不起。如此糟糕境況,他第一反應卻是坦白:“事實上,碗打破我扔了,并且很抱歉告訴您,賠償金額在我支付能力之外。”

他居然沒逃避還承認了,着實令餘淵意外。那份被小白帶走的個人資料,餘淵大致掃過幾眼,無論性格還是品行都不佳,職場口碑更是差,說好聽點是藝術顧問,說不好聽點只要能拿到銷售提成人都可以跟客人走。

玄關處寂靜一片,彼此心思南轅北轍,氣氛一時變得微妙。

卧室裏,小白扒着門縫豎起耳朵悄咪咪偷聽了許久,說不期待肯定是假的,那白房子實在漂亮,如果跟叭叭一起去住……對啊!他怎麽沒想到,可以跟兩個爸爸一起生活。他們一起生活在漂亮的新家該多好。

小白越想越心潮澎湃,一個不留神,虛掩的門支撐不住他的重量,直接撲到二人眼前。

出場方式略丢臉,但小白仍努力給父親留下好印象,趴着不影響他賣萌,使出招牌無辜眼,沖餘淵乖巧地眨啊眨。

餘淵看着崽子,除去天真活潑,這張臉簡直是自己幼年時期的複刻版,大約真有血脈牽制這回事,鬼使神差說了句:“賠不了錢可以賠人。”

“不行。”蘇陽一把将兒子扶起來護進懷裏,“我會努力賺錢還......”

誰知他話還沒說完,小白歪着腦袋盯着餘淵,笑出一個淺淺的小梨渦:“父親,你來接我和叭叭去新家嗎?”

這問題不好正面回答,餘淵是來接他一人的,但對着這樣的小家夥他拒絕不出口,只是伸手摸了摸小白的臉頰。

“???”父子相認的溫情戲碼,蘇陽看在眼裏,但整個人是懵的,“父親?”

“抱歉,失禮了。”餘淵為自己那句話道歉,一開始也沒打算讓人賠錢,問那三樣東西只想确認沒找錯人,但事态無故失控,他的語氣緩和了些不再冷冰冰,“嚴格來說,我們都是他的父親。”

蘇陽看了眼懷裏的兒子,又看了眼餘淵,如此來回對比。不得不接受現實,本來自诩小白像自己,這會比了才知道,除了臉上那兩個複制粘貼的梨渦,自己貢獻的遺傳基因不足一成。而餘淵就不同了,小白是他等比縮小版,甚至連面無表情時的樣子都如出一轍。

猝不及防心頭一顫,但凡他少聽幾本小說,這會兒都無法相信,廣播裏那個描述得神乎其神的玄幻角色,此刻就活生生站在眼前,并且是自己兒子的父親。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孩子,光想到這點就有種不可言說的暧昧感。

蘇陽十分不适應。

他設想過很多次如何找小白的父親,又該如何過渡将對小白的傷害降到最低。最近又覺得,一直找不到也挺好。自己越來越習慣小家夥在身邊吵吵鬧鬧的生活。

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得猝不及防,他自嘲地想,即使人生重來一次,還是一如既往随心所欲,可除了面對又能如何。

前後不過幾秒,蘇陽面色恢複平靜。他側身讓開,試圖把餘淵讓進屋:“進來坐下聊吧。”

可他身後一屋子狼藉。

蘇陽踢開碼放在過道上的收納箱,面帶愧色:“正在收拾東西準備搬家,有點亂。”

何止是有點亂,客廳簡直一塌糊塗,鐘點工來了也要加價才肯接單的程度。

彎腰再搬開還沒來得及封的紙箱,蘇陽總算把路開辟出來,轉過頭見人還沒跟上,再次熱情邀請:“請進。”

餘淵的腳步遲遲未擡起。直到一雙小肉手勾住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試探着。那麽小的一雙手,不過成人手掌四分之一大。

見他沒抗拒,小白大着膽子一點點牽住,仰起臉無邪一笑,脆生生叫他:“父親,進來。”

一切不适都在這一聲中化為烏有。

幾步被帶進客廳,餘淵表情溫和,眉心卻不自覺蹙起。灰舊布藝沙發上,胡亂攤着幾本封面磨損嚴重的工具書,其中一本的封面上甚至還有幾個爪印……

書是蘇陽在二手網站淘的,事實證明這幾本就只值這個價,不僅磨損嚴重有殘頁缺頁,還是翻譯頻頻出錯的盜版,正好趁搬家淘汰掉。

“抱歉。”蘇陽眼疾手快趕來,撿走書,“現在可以坐了。”

餘淵的抗拒和嫌棄并不顯山露水,平淡地表示:“還是不坐了,站着舒服些。”

蘇陽不明所以,但很有分寸沒再強求,轉而禮貌問:“喝點什麽?”

“伯爵紅茶就好,謝謝。”

“……這個沒有。”

“普通綠茶也行。”

“這個也……沒有。”

餘淵無奈,挑了個最常規的說:“那礦泉水。”

“稍等,我記得咖啡還沒打包進去。咖啡可以嗎?”蘇陽走進廚房翻翻找找。

“可以。”餘淵平常很少喝咖啡,多年前海外留學時入鄉随俗喝過一段時間。倒是錢忠跟着養成了一天至少兩杯的習慣,越喝嘴越叼。用他的話說,淺烘的巴拿馬瑰夏最佳,牙買加藍山次之,唯有速溶狗都不喝。

蘇陽舉起一瓶速溶咖啡粉,“找到了。”

餘淵:“……”。

瓶蓋旋開,蘇陽發現粉末有些受潮,翻找了下保質期,遺憾宣布:“不好意思,過期了。”

他看着淩亂的客廳和西裝革履的客人,覺得十分格格不入,“街角有家咖啡店,這個時間人應該不多。不如……”

這顯然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好提議,他的話還沒說完,客廳裏的一大一小異口同聲——

餘淵:“可以”。

小白:“好耶~我要吃蛋糕!”

雨比之前稍大了些,蘇陽從玄關雜物櫃裏找出兩把傘,将看起來稍新的一把遞給餘淵。後者遲疑了下,為了兒子克制住從口袋拿出手帕墊着的沖動,改為禮貌接過來,“謝謝。”

從單元門出來,蘇陽左手撐開傘,右手抱起小白,起先酸脹的右側肩膀這會痛得他倒抽一口涼氣。應該是之前跟陳越推搡間受傷,回來後整理搬重物又加重。

懷中小白看出他的異常,緊張地摟住他脖子:“叭叭,你怎麽了?”

蘇陽屏息感受了下覺得還能忍,故作輕松地安慰兒子:“沒怎麽。一會兒你要吃奶油杯子蛋糕,還是水果千層?”

饞嘴小白注意力立馬轉開,認真想了想說:“不能都吃嗎?”

話音剛落,蘇陽嘴角的笑意還未及時漾開,便看到小區外停着一輛黑色奧迪。車窗降下,後排坐着三個人,前排駕駛室裏分明是陳越,不用想都知道,這是在等誰。

陳越嘴裏叼着根抽了一半的煙,低頭在刷手機。

腳步頓住,傘面下壓,蘇陽飛速分析眼前局面。對方四個人,自己兩個還帶拖油瓶。并且身邊這位先生精致又講究,大概率只是花架子,可能力氣還沒自己大。很務實地認為不能正面硬剛。

他壓低聲音叫住身旁的餘淵,“等等,落了東西,我們先回去拿。”

誰料下一秒,小白一把推開擋視線的傘,大咧咧道:“叭叭,你這樣撐傘我都看不見路了。”

這一聲,成功将二十米開外所有視線都聚焦了過來。

蘇陽:“……你又不需要看路”。

餘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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