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對峙
第6章 對峙
後視鏡裏那雙眼,大概要讓雲肴做上幾天幾夜的噩夢,在來之前,他想過無數種可能,包括被他這樣看着,他想過那雙曾滿眼柔情的眼變得如冰刀一般,他想過那種被刮着肉/體的痛感,他都想過的,可是當這些想法成為現實,他卻仍覺膽寒。
雲肴低下眸子去,似乎很不願意看着他的臉,從後視鏡裏倒映着的是一張慘白的秀顏,幸好他還有一張粉色的唇,否則無論怎麽看,雲肴都像生了大病一般。
“還沒有恭喜你,聽說你剛上位不久,我來的着急,沒帶什麽禮物……”
“別他媽再給我多一句廢話。”靳澤暴躁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在整個車廂裏回蕩,如同驚雷突然炸起,幸好雲肴有所心理準備,并未有什麽驚顫。
靳澤從後視鏡裏看着如同機器人一般僵硬安靜坐着的人,如果不是睫毛還在顫,就真的和死人沒有區別了。
收回纏着紗布的手,靳澤不再看向後視鏡,車內安靜了許久許久,他把雲肴招來,卻一句話也不問,就這麽幹坐着,好像能坐到昏天黑地。
官方的話雲肴準備了很多,可是一句都不敢再講出去,他惹了人的不喜,也不必再自讨沒趣。
“知道今天會見到我,是麽?”良久之後,前面的靳澤終于開口說話,他好像在用這麽久的時間來适應身後坐着的人是誰。
靳家,靳澤。
在京州,誰會不知道他的名字?也許從前雲肴是不知道的,是被蒙在鼓裏的,可後來也慢慢地知道了,知道他曾和靳家的繼承人有過一段,知道自己成為過一個繼承者的情人,該像別人說的那樣,磕個頭拜謝祖宗給的機遇。
可他沒那麽做,六年以來,他都未曾感謝過上蒼,讓他遇見靳澤。
那見不得光的過往,他甚至恨不得永遠封存在黑匣子裏,恨不得回到20歲那一年,拉住自己,告訴自己,那天別出去。
別出去寫生,別穿白色的襯衣,別弄掉畫筆,別滑進水裏,別被他救起……
濕掉的身體被有力的雙手扣在懷裏,他的雙腿,他的腰肢,他的脊背,還有滾燙的面頰,都被看去摸去。
從此以後,心就顫個沒完。
他曾經說,要自己永遠不要對他撒謊,他都會知道的,那麽現在呢?他該不該承認,自己一早就知道會遇見他呢?
“您有什麽吩咐嗎?”雲肴生疏地開口,他知道後視鏡裏倒映着自己的不實誠的鬼樣子,就越不想要擡頭看到。
可是有些東西不是自己能夠控制的,靳澤一定沒想再見到自己吧,自己不還是沒經過他的同意闖進他的世界裏來了呢?
前座傳來他的一聲諷刺低笑,靳澤的兩手搭在方向盤,那只纏了紗布的手分外顯眼,雲肴一不小心就看到了。
“你厲害,”靳澤看了眼窗外,陰陽怪氣道:“還得是你啊,雲肴。”
那年他站在水塘邊,問自己叫什麽名字,語氣溫柔如和風,雲肴紅着耳朵抱着他的脖頸說出自己的名字,因為聲音太小,被他說像是內向的小孩,他還記得那會他笑的聲音,讓他幾天幾夜的忘不掉。
老人家說的沒錯,世事無常,時過境遷以後,那年讓你心動的人和事,都成了記憶那幅畫中最平淡的一筆。
“告訴我,來靳家做什麽?”靳澤問,這句話表示他不相信雲肴,不相信他來這裏的目的僅僅是一個訂婚。
雖然訂婚是那麽重要的一件事。
“難道還沒有擺在臺面上嗎?”
“你想說是來訂婚的?”靳澤想來可笑:“知道今天來見的人會是我,也敢來靳家,也還要自讨苦吃?”
雲肴低語:“您并沒有為難我啊。”
靳澤側頭說:“是嗎?方才從哪走出來的忘記了?”
那房中的話,和靳澤的态度,雲肴沒有忘記,他只是想把客套疏離和陌生貫穿到極點,不想要裏面摻雜任何可悲的溫情和舊識之感。
雲肴擡頭凝視窗外,看見不遠處那個帶他來的男傭,在深夜裏,在車廂中,還有一個守着四周的人,怎麽看他都像是在和靳澤偷情。
不過身為受人關注的靳家家主,靳澤都沒有說什麽,雲肴也不會多言,他提出這個問題,只是想早點回去休息。
“如果您沒有什麽要交代的事情,我可以回去了嗎?”在一番沉默後,雲肴再次開口,他感到十分的疲憊,雨天的夜裏睡覺會有聽覺的盛宴,更容易入眠,這對于失眠兩天的雲肴來說是不可錯過的機會。
但是,他沒有點頭。
“你父母離婚了?”靳澤對他的請求置之不理,“什麽時候?”
就當做為他弟弟的安全考慮吧,自己這麽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想進入靳家哪裏有這麽容易,雲肴選擇老實回答。
“三年前。”
聽到這個時間,靳澤的眉頭跳動了一下,他在後視鏡裏看到的那張臉,沒有任何的波瀾,平靜的像是在講別人的事。
雲肴平靜道:“不适合分開就好了,不要虧待自己,這個世界上你沒見過的人,還有很多。”
“就像靳辰?”
“您弟弟嗎?”雲肴出神道:“他是一個很優秀的人,和您一樣,都是不容易被忘掉的人。”
雲肴的腦袋貼着車窗,他很喜歡聽雨聲,要是可以不講話就好了。
靳澤想起雲肴在房中說自己上一段感情的話,“我已經不再記得他的模樣”這句話言猶在耳,此時再聽他的感慨,不知道哪一句是真的,只讓人想發笑。
“你會有忘不掉的人嗎?”靳澤的指尖從額頭走過,拉長音線:“讓我想想,方才房中說不記得我模樣的人,不是你?”
雲肴看向了後視鏡,那裏倒映着一張被人大加贊賞的臉,這張臉和靳辰并沒有相似之處,就像他看着靳辰的時候,從沒有想起過他來。
就算有,也從來不是因為靳辰那張臉。
雲肴苦笑,有幾分無奈,他盯着鏡子裏倒映出的靳澤的臉,雙目無神道:“我并沒有指您。”
是了,又不是昨日之事,又不是一朝一夕,三年後的今天,他的身邊是別人,雲肴成了他弟弟的男朋友,三年能發生的事太多了,他靳澤何故自負到這個程度?
忍不住一聲自嘲,靳澤擡起手,為後座的人毫不吝啬地鼓了鼓掌,車廂內的拍手聲沉悶,一點也不讓人察覺其中的興奮。
“這幾年你的感情生活很豐富,讓人刮目相看。”靳澤修整着手上的紗布,白色紗布下冒出了一點猩紅血絲,實在難看,他拿袖子掩住,“那還得求你手下留情,別把我弟弟玩的太慘。”
雲肴笑着說:“家主說笑了,我和您弟弟是真心相愛的,不似當年一般。”
前方靳澤的眼刀射過來,他側頭打量着雲肴,就像一只不怕死的奶貓,爪子還沒鋒利,就恨不得抓花別人的臉。
“雲肴,”靳澤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他向後靠,他發誓,如果雲肴坐在他的身側,他會忍不住碰碰他的臉,可現在靳澤能做的,只是用纏着紗布的手在他眼前晃一晃,“你現在很可愛。”
雲肴的動作輕小,因為靳澤那只手把他逼在了後座不可退的空間,他竭力躲開的樣子把前座的人逗笑。
靳澤道:“有種不怕死的可愛。”
一瞬間,靳澤抓住了雲肴的衣領,戲谑的目光頓時冷了下來,他把雲肴向前方狠狠一拽,害他驚慌失措間抓住了後座,額頭磕在了靳澤的額頭,他和他之間差着一個座椅,靳澤已經單腿跪在坐墊,一只手拎着雲肴的衣領,把他拽在了眼前。
剛想說什麽,刺目的光晃了靳澤的眼,他低頭看見雲肴指上的戒指,轉移了注意力,暗諷道:“不算空手出來。”
靳澤的呼吸灑在雲肴的臉上,雲肴感到皮膚有些癢,這樣近的距離很讓人不适:“家主,不要讓別人誤會,你的人,也有嘴巴不嚴的時候。”
車子不遠處只有那麽一個男傭守着,他能夠被靳澤差遣,在這個詭異的雨夜裏出現在他們單獨相見的地方,身份就沒那麽簡單。
靳澤漫不經心地瞟了眼窗外,嗤笑道:“與其操心我對弟弟的人圖謀不軌被發現,不如操心下自己,你這個身子,還要在同血緣的人身下再滾一遍?”
雲肴的手指輕輕收緊,座椅被抓出一道褶皺,他的指尖很白,沒有任何的血色。
靳澤繼續冷嘲熱諷着他:“我的小情人,喜歡玩刺激的?”
雲肴握緊了拳頭,一瞬間血液都冷了下來,灰着眸子反駁道:“靳澤,我不再是你的情人了。”
“那當然,”靳澤話裏有話,“你是我弟弟的愛人,是他磨破了嘴皮子要娶的人,是靳家未來的一份子,可你是不是忘了,這個靳家誰掌權?”
雲肴的膝蓋有些疼,他直不起腰,也坐不下去,這就是靳澤為難人的模樣,他很懂得怎麽讓人不舒服,在無意間。
“我很高興今天看見你,無比感謝,”靳澤的手背貼着雲肴的側臉滑落,眼睛裏一點堪稱癡迷的意思流出,“知道嗎,我最喜歡你的這雙眼,哭起來一定迷人極了。”
靳澤貼在他的耳側,輕聲細語,怕驚了他的貓一般溫柔:“你知不知道,被霸淩是什麽感覺?”
雲肴微微張開嘴巴,吐着一絲溫熱的氣息,他沒有說話,是因為靳澤的手指把他的唇堵住了。
靳澤的唇繞到了他的耳邊,站在車窗外,會以為車內的二人在接吻,他們那樣暧昧,無論誰來看。
車內的氣氛降到冰點,冷得雲肴掌心寒涼,他的腿委屈的有些麻木,他的腳也開始發出麻木之後的刺痛,可他必須努力撐住身體,他做了那麽久的準備,總不要就這樣功虧一篑。
靳澤看出他的強撐,可他也沒有放手,他對雲肴有着近乎變态的戲谑欲,在今晚看到他的第一眼。
他剛剛才發現。
靳澤像一條陰毒的蛇,盤在雲肴的肩,在他耳邊低聲說:“你當年甩老子的時候,也像現在一樣,冷靜得要死。”
那天也是這樣的暴雨,只不過那天,高高在上的是自己,低在塵埃裏的是靳澤。
他聽靳澤說了好多好多的情話,好多好多的蜜語,可是最終雲肴也沒有留下,看靳澤在雨夜裏發瘋,他毫不留情地關上那扇門,丢了在一起三年的溫情。
雲肴想起,露出一個疲憊和豁然笑容,松開緊抓座椅的指尖,他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也是能夠執刀反殺的惡鬼,雲肴對上那雙恨不得吃了自己的雙眼:“因為我對家主如同家主您對我一樣——”
“都只是玩玩。”
作者有話說:
紮刀子·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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