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稱呼
第5章 稱呼
問話的人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回應,這當家的主子還沒發話,說要接納他呢,怎麽着他就信誓旦旦地說要嫁給靳辰了?
嬸嬸滿腹意見,嘴巴上卻是甜言:“那可真不錯,我看的出來,阿辰也喜歡你。”
靳辰低笑一聲,不太好意思似的,握住了雲肴的手腕,這時,他去看他哥哥的表情,頓時收住了被雲肴堅定選擇時的興奮感,靳辰很快緊張起來。
家中其他人沒有問話時,靳辰小心翼翼試探他哥哥的心思:“哥,你覺得呢?”
靳澤靠着身後的沙發上,疊起了雙腿,頗有幾分高高在上的意思,他仿佛是被叫來應付應付這個場面而已,從他的臉上,完全看不出對雲肴有幾分的滿意。
靳辰了解他哥的脾氣,但卻揣摩不透他哥的心思,如果什麽都表露在臉上,能讓人根據他的心情剖析出他所有的想法,那絕不是一個大權在握的人會有的簡單,他不确定靳澤對雲肴的認可度,更不敢盲目地說他哥對雲肴不滿意。
當所有人都在等靳澤的一個準話時,氣氛明顯變得詭異,靳澤突然拍了拍手,家中的長輩覺察事情的走向會有問題,便讓傭人帶着孩童出了門,室內只剩下說話管用的大人們,比一開始更多了幾分嚴肅和認真。
“你愛他,嗯?”靳澤的鷹眸射向那個規矩坐着的外人,看着他的手被靳辰牢牢握在掌心,靳澤的目光變得十分有趣味,質問的聲音開啓了對雲肴的第一輪攻擊,“有多愛,能說給我聽聽嗎?”
靳夫人的眉頭一皺,在場的其他長輩也有些摸不着頭腦,他們聽得出靳澤在攻擊雲肴,但攻擊的方向似乎不太對,他們并不在意雲肴愛不愛靳辰,有多愛靳辰,這個問題對他們來說實在弱智,大家族之間的姻親都是權衡利弊的結果,哪來的愛不愛,就連普通人家,也早不在意那微末的情感問題,門當戶對才是王道,靳澤就算不滿意去攻擊雲肴,也不該問這種問題,而是攻擊他的身份或地位,才能讓對方知難而退。
靳夫人有些摸不明白這個問題的本意,只不過是個人都能甜言蜜語地糊弄過去,別說雲肴一個26歲的男生了。
“就像您看到的那樣,”雲肴快速地看了眼靳澤,而後迅速移開目光,誠然回應:“我會嫁給他,如果這些還不夠,以後……家主會看到的。”
這個稱呼陌生到讓雲肴叫起來相當的不自然,但別人不會多想這份不自然是因為什麽,只會以為雲肴是被靳澤吓到了。
靳澤繼續追問:“你很自信啊?是什麽給了你這份信心,讓你覺得自己一定能進入靳家?你對他的愛麽?還是他對你的?”
此刻,靳夫人十分不理解靳澤的問題出于何種目的,但的确是為難到了人,為難到的不是雲肴,而是他們的自己人。
靳辰不太高興,吸了一口氣後問:“哥,你什麽意思?”
靳澤擡了擡下巴,神色可以說是嚣張:“我在跟你的未婚妻說話,你插什麽嘴?”
靳辰目露兇光,明明方才已經說好了,他們可以問雲肴問題,但不會過分為難雲肴,既然已經答應了他,為什麽又出爾反爾?
他哥從來是說一不二的人,靳辰才如此信任他,怎的這次他哥完全毀約?要知道,在靳家,如果家主不松口,靳澤不點頭,雲肴就會被完全看輕,那些長輩們因為太過信任靳澤,他不喜歡的人是不會被靳家接受的。
靳辰匪夷所思地看着雲淡風輕的靳澤,想揣摩明白他的意圖,他又不是第一次知道,雲肴出身不好。
靳澤沒有理睬靳辰在想什麽,一顆心完全放在雲肴的身上,方才那個話題已經堵住了雲肴和靳辰的嘴,他達到了目的,便換了問道:“嫁給一個男人,你父母同意嗎?”
雲肴又是那樣神态自若地應答:“我父母沒有意見的。”
好像是嫁定靳辰了,他的态度,他的無謂。
“是嗎?”靳澤提出一個在場的其他人也同樣在意的問題,“那他們為什麽沒有出現呢?”
訂婚宴是重要的場合,訂婚宴的主角甚至不能說是靳辰和雲肴,而該是雙方父母,他們才是訂婚宴商定日期等婚禮事宜的主角,可讓靳家的人排排坐好面見雲肴不是易事,雲肴的父母完全沒現身更非尋常。
這就是不合适的人相戀的結果,所有問題都第一時間擺在了明面上。
“他們……很忙,”雲肴的語氣終于見了半分的吞吐,那份平靜被打散,帶着松動的緊張,“今天……沒有時間過來。”
這是個只能哄到三歲小孩的爛借口,沒人把這句解釋當真,他們不知道雲肴在隐瞞什麽,恐怕他的父母也是不同意的,想到這裏,靳家人對雲肴意見更生,在京州還有人對靳家挑三揀四?即使雲肴是男生,他們家的人也該燒香拜佛能嫁給靳家的孩子了。
“看來你父母不太同意啊,”說話的是堂叔,他斜靠着沙發,手裏提着雪茄,想抽,卻考慮到其他因素一直在忍耐,于是這忍耐發洩到了另一地方,就是對這個要嫁給靳辰的男生,“是對我們靳家有什麽意見啊?嗯?覺得靳家配不上還是?”
這是明晃晃的刁難,任誰也聽得出。
靳辰不悅道:“二叔,雲肴沒那個意思,叔叔阿姨實在是不方便過來,二叔別多想。”
“阿辰,不是二叔對你的小男友有什麽意見,這實在是不像話啊,訂婚宴是小事麽?就是在忙也得把手頭的事給放放吧?我們靳家的人都出面了,這麽大排場,對方卻連個影子都沒有,是不是不太尊敬啊?這要是傳到家老耳朵裏……”
“我父母離婚了。”雲肴突然出聲,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叫停他們的疑問,雲肴尚且把他們的心思往好的地方想去,當他們只是好奇,如果一定要追根究底,他也沒那麽不能說,一字一句地向他們解釋,只希望盡早結束這場注定失敗的訂婚宴,“他們各自組成了新的家庭,我不想打擾他們,請大家原諒。”
說着,雲肴站起了身,對在場排排坐的長輩們深深鞠了一躬,他很久沒有起身,在他躬身所對的方向,是沉眸不語的靳澤。
·
這場見面維持了整整一個小時,房門被打開的時候,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值得揣摩的神色,內室裏已經沒有了靳澤的影子,他在雲肴父母的話題之後就起身離開了。
剩下的人該盤問的都問了,對雲肴沒有了任何神秘感,他們把他剝削幹淨,讓他在靳家人的面前完全透明,不再有來時的半點神秘色彩。
靳夫人是最後出來的,她回頭看了眼室內的兩人,一個年紀稍大的傭人走了過來,悄聲問:“怎樣夫人?”
靳夫人無奈地搖搖頭,唯聽一聲嘆息後的:“不行。”
女傭沖着室內的身影看過去,屋子裏是昏暗的,一人坐着一人站着,站着的是他們家的二少,坐着的是二少帶來的男生。
背影看起來有幾分孤寂可憐,恐怕這一個小時,被吃幹抹淨了,幾頭猛獸圍着轉,吓也要吓壞了。
女傭嘆氣道:“是家主不同意嗎?”
靳夫人擡步下樓,女傭緊随其後,方才有了一面之緣,女傭認為面容是極好的,沒什麽可挑剔的,以至于不清楚哪裏讓人不滿意了,或許還是因為出身的問題,也只有這個了。
“算是吧,”靳夫人道:“川兒沒點頭,對方的父母也沒現身,訂婚流程走不下去,今晚也只能當個見面儀式了。”
靳夫人站在樓梯口,看着熱鬧的賓客,她不知道這些人裏有幾人是真心的祝福,但她能确定的是多數人都因為靳澤的坐鎮。
來攀附靳家的人從來不少,家主要應付的就更多了,靳澤身邊出入的人多是這些有權有勢的公子哥,不過其中的利益往來遠比真情要多的多。
“可是這麽多人都已經到了,”女傭看了眼熱鬧的人群,“家主不是一早答應了二少麽?既然都已經現身接納了,又為什麽中途反悔?這樣的事可不像他做出來的。”
女傭和靳夫人一般年紀,也算看着靳澤長大的,既然訂婚宴能夠存在,就表明靳澤是點頭的了,她不在現場,不知道房間裏發生了什麽,如何又讓一切準備妥當的訂婚宴不複存在,變成了一場親友的聚會,很不像靳澤說一不二的人做事的風格。
很無理取鬧。
聽女傭這番話,靳夫人也想到了裏面發生的情況,她想起了靳澤捏碎的酒杯,靳澤無腦的提問,還有靳澤最後甩手離開的背影,很奇怪,奇怪到許多地方無法解釋。
他的脾性越來越讓人摸不透,從三年前那段神秘戀情的結束開始。
他完全變成了陰晴不定的掌權者,母子雖連心,可靳夫人再也不敢說,她了解靳澤。
·
大夥都已經散了。
這場質問的局也終于宣布告終,像結果那樣,一并丢給了不知該怎麽辦的雲肴。
雲肴仍舊坐在那張單人沙發上,出神地想着什麽,那杯酒是一動沒動過,靳辰把酒杯推遠了些,簡單地收拾了下雲肴面前的長桌。
“二叔是我哥的人,他說的那些話你別太在意,我哥的思想工作我會做。”
雲肴沒有說話,他和靳辰的這場訂婚宴是靳辰在努力,現在靳家這關他沒有過去,靳辰就要加倍付出,去說服那些對他存有意見的人,那不是一件易事,雲肴知道的。
他甚至絲毫不想要去争取反抗,如果靳辰不是勢必要娶他,雲肴會告訴他現在真實的想法。
“沒關系的,他們也是為了你考慮,我們的身份天差地別,我不會這麽容易被接受的,我知道今天會面對什麽,并不會覺得受傷。”雲肴的語氣溫柔,像是燥熱夏天裏的一襲涼風,讓人身心舒暢。
靳辰很喜歡聽他說話,只不過大多時候雲肴都不太愛講話,方才和靳家的長輩們,雲肴表現的也是問一句答一句的,沒有主動開口問過什麽講過什麽,很讓人擔心。
靳辰握住雲肴的雙手,來到他的面前蹲下,他提起皙白的雙手在唇邊輕吻,眸子裏是一份疼惜流露:“別這麽說,我對你還是很有信心的,假以時日,靳家的其他人也會接受你的,他們沒理由不接受這麽懂事的你。”
他撫摸雲肴的耳垂,光線不夠強烈,但靳辰看得見他臉上的每一種情緒。
雲肴對靳辰免為其難地一笑。
靳辰從西裝口袋裏掏出戒指盒來,打開後,戒指的光芒奪目,靳辰低着頭說:“雖然拿不到我哥手上的那枚戒指,但今天是我們的訂婚宴,該有的還是要有。”
靳家的人結婚戒指不是新郎準備的,而是家主,家主願意給出的那枚戒指才是象征真正的接納,才能代表真正的禮成。
而今,他們沒能如願得到那枚戒指,可靳辰愛雲肴,便不願意讓他空歡喜。
靳辰執起雲肴的手指,感慨道:“雲肴,我從第一次見你就喜歡你,恨不得現在就娶了你,可我知道你還沒完全接受我,但我願意賭,賭有一天你會願意在我哥面前真的承認你愛上了我。”
他單手捧起雲肴的臉,希望指尖的溫度傳到他的心房,希望他感受自己熱烈的情義,希望他能真正地,愛上自己。
靳辰懇求道:“請你嘗試愛上我,好嗎?”
.
不下雨了。
雲肴走出來的時候,賓客已經散了,多數人都不見了蹤影,那些戀戀不舍還在攀談的人已經不剩下幾個,庭院裏的噴泉水池有力地吐着水柱,一陣風吹來,雲肴感到有些冷。
他兩手護住身體,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他上了一天的晚班,回來沒有休息,洗完澡就到了靳家,現在已經疲憊到眼皮上下打着架,可靳辰這會還在忙,他說讓自己等一會再送他,雲肴拿出手機,想告訴靳辰,他先回去了。
發完短信,雲肴走到門口,靳家很大,他光是順利找到大門都費了神。
正在這時,一位陌生男士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他穿着和靳家女傭很像的服裝。
“雲先生?”陌生男士問道。
雲肴點了點頭:“嗯,我是。”
陌生男士表明來意道:“您好,耽誤您一會時間,家主要見您。”
雲肴倦怠的感覺瞬間煙消雲散,濃密纖長的睫毛擡了起來,語氣輕顫地問:“……誰?”
男士面露微笑,耐心重複道:“家主。”
說完,他側開身子,攤手指引一個方向:“雲先生,這邊請。”
完全沒有給雲肴拒絕的機會。
不見嗎?就這樣離開?躲得了今日,那明天呢?後天呢?思忖之後,雲肴硬着頭皮跟了上去。
門口不遠處停着許多車輛,雲肴一個也不認識,那些奢華高級的标志對他來說和着墨時所用的各種宣紙一樣普通,在這方面他是一根無趣的木頭,老師也曾這樣說過。
男傭将他帶到了一輛商務型的黑色車輛前,雲肴看到敞開的窗口處搭着夾着香煙的手,一段帶着棕色珠玉的手腕線條明顯,在暧昧的深夜裏很想讓人窺探一番主人的面龐,那必定是一張驚世駭俗的俊顏。
火光忽明忽滅間,煙絲順着車門向上爬,融進擾人的夜色裏去。
“請上車,先生。”男傭站在門前,為他打開後座的車門,暗紅色的坐墊是燈光下惹眼的存在,那個狹小的空間裏,能讓人喘息麽?
雲肴深思熟慮,車門前的男傭在耐心地等待着,車窗上搭着的手開始無節拍地敲打着,雲肴知道那是他不耐煩時愛做的動作,他收回目光,邁起腳尖,上了那輛讓人窒息的車輛。
男傭推上了車門,卻并未走遠,他站在一個可以看見卻聽不見的距離緊盯着四周,像靳家門口的那兩只石獅。
關注點錯了對嗎?他現在不該看向窗外,再如何的風景也不如他的前面,那個沉默不發的男人。
他該如何稱呼他呢?又該怎麽和他打招呼?在只有兩個人的空間裏。
一瞬間,雲肴的腦海裏飛過無數個代稱,他卻不知,用哪個最合理。
這種感受就相當于那年父母愧疚地盯着他,問他要上“京師大”還是“玉恒”,他明明心中有底,卻只字不敢提。
為了京師大努力的十二年後,在志願填報一欄裏,卻連它的校名都不敢題上去。
死去的過往溢在腦海裏,撥亂了本身就紛亂的弦。
“……家主。”想了半天,雲肴用了這個最保守的稱呼,很顯然,他不太滿意。
“咔噠”一聲,後視鏡被拽了下來,映出雲肴煞白的臉和一雙幽深的目光,靳澤從後視鏡裏盯着後座的雲肴,和他目光交接,神如冰刀。
夜如涼水,天空漸漸飄起細細的雨絲,車窗沒關,吹動雲肴額前的碎發,露出精致白皙的面頰,再沒有任何遮擋的,讓他看見靳澤狠厲的雙眼,聽得見他深夜的低語質問。
“叫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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