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藝術品
第14章 藝術品
關上門以後,雲肴無力地走進卧室,他的房子是一室一廳,因為有畫稿,需要一個較大的空間,客廳裏擺放的多是無用的家具,而卧室裏堆積滿了畫板稿件。
雲肴站在床前,渾身脫力,他愣在原地許久,看着畫板上那個還沒有來得及完成收掉的水墨畫,俠客站在深林中,手持長劍,鬥笠遮面,夜漂大雨,一身铠甲寒衣釋放着銀色的光,明明紙上只有一種色彩,那寒冷的銀光卻能穿透雲肴的身體。
他和畫上的人相視,想問問他獨自一人站在竹林深處的感覺,身後是萬籁寂靜的雨夜,畫中人的孤寂無法用言語描述,就像雲肴現在沒法用言語描述自己的心情。
他伸出手,撫摸筆墨已幹的水墨畫,宣紙平整,黑色的筆墨已經與紙張融為一體,雲肴手指所對的方向是鬥笠俠客側腰的佩劍,凝神對着很久,仿佛靈魂與畫中人合二為一,片刻,他突然移動了手掌,捏住宣紙的一角,狠狠一抓,整張畫被從畫架上撕了下來。
雲肴的眼睛裏灰淡無光,他的喘息變得粗重,掌心收力,手裏的畫徹底變了形,扭曲在一起,成為一張毫無價值的廢紙。
這張《竹林深中客》是他畫了四天的原創,他精修這張畫無數次,希望它以一張完美作品的樣子送給生日在即的老師,但是現在,它不夠格了。
雲肴的呼吸急促,半晌,他坐在了地下,像是渾身脫了力。
屋子外面的嬉鬧歡笑和對這個世界的熱情,都是他的窗外事,是他聽得見,觸之卻不可及的東西。
·
因為要去幫雲肴搬東西,靳辰一大早就推掉了手邊的所有事,公司那邊也不去了,答應厲允城的見面也延遲。
他提着車鑰匙,一路下了樓,進了車庫裏,正好碰見家裏幾個傭人,這別人也就算了,那個跟着他哥的司機?
“萬叔?”靳辰興致勃勃的,在看見那個中年男人後雀躍的心情頓時收起,他把鑰匙拎在手裏,往車庫裏的一群人走去。
“二少。”被稱為萬叔的男人尊敬地回應了一聲,見靳辰朝他而來,他擡手揮了揮,身邊的幾個人紛紛退到了一邊去。
“你們在幹什麽?”靳辰掃視了眼這一群人,發現這些人都是他哥身邊的,包括萬叔,都是僅聽他哥調遣的,還有一個是他哥的專職司機。
“幫家主去接個人。”萬叔低頭說。
靳辰眉頭一挑,腦海裏閃過無數個答案,然後問:“接誰?”
“這個家主沒交代,”萬叔說:“只是讓我們過去把人接上車,至于這接的是誰,我們這邊沒消息。”
靳辰質疑道:“萬叔您也不知道?”
如果說這個家裏誰能了解靳澤,靳辰這個做弟弟的都不敢說,而面前這個四十幾歲的男人卻可以稱得上,萬叔是看着他們長大的,比起自己,他帶靳澤的時間更多。
所以靳家的後輩對萬叔都可以說是十分尊重的,靳辰也不例外,再怎樣也沒在萬叔面前失過規矩。
“這個我不清楚。”萬叔颔首回答。
靳辰本不願意多想,但是今天是雲肴搬進靳家來的日子,他自然會聯想到因果關系,靳辰沒有讓萬叔他們去,而是做了個稍等的手勢,往旁邊撤了一步,背過身打了通電話出去。
萬叔等人在原地待命。
靳辰一直都沒什麽耐心,等電話就更不願意了,這要是別人,他早就飙髒話了,可對面這人他不敢。
第一通電話沒能順利接通,靳辰又打了一個,十幾秒後,終于有人接聽。
“什麽事?”男聲沉穩,從聽筒裏傳到靳辰的耳邊,還伴随着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你派人去接雲肴了?”靳辰直入主題,他現在已經不是懷疑,當萬叔不能告訴他答案時,他就确定了這批人是去幹嘛的。
“是的。”靳澤迅速承認,一點沒有隐瞞,這讓靳辰準備的一堆臺詞都淹在了嗓子眼裏。
“為什麽?”靳辰側過身體,瞳孔黑了下來,語氣也重了些,“為什麽讓萬叔去?”
“怎麽,你想去?”
“他是我的人,當然是我去。”靳辰據理力争,他現在可真是搞不懂他哥的所作所為了,一個訂婚宴還不夠他搞的?
只聽那頭的人話音不見紊亂,依舊沉穩應答道:“你今天沒那個時間。”
靳澤看了眼腕表,吩咐道:“九點半到我辦公室,下午跟我去一趟術江,查晟誠。”
“可今天雲肴過來……”
“我不是派人去接他了?”那邊有力地反問,徹底堵住了靳辰的嘴。
靳辰沒想到的是他哥連這個時間都能算好,也太匪夷所思,他不可能相信這是突然的決定。
“你知道雲肴今天要來?”靳辰不解:“他跟你說的?”
雲肴今天要搬來的事只有他靳辰知道,雲肴不可能聯系靳澤。
“他自己不是說了兩天?沒說具體多久那就只有兩天的期限。”言外之意就是,雲肴是否要今天搬來,他都得今天進入靳家,靳辰聽懂了這弦外之音。
他最不喜歡他哥這套不近人情的作風,搬進靳家都成為了強制的要求,雲肴本來就對靳家的人不太舒服了,他哥的做法無非又是增加兩方的矛盾。
不過好在雲肴定的就是今天,靳辰不用費盡腦筋為他哥美化行為,看了眼萬叔那群人,靳辰知道靳澤的脾氣,最後掙紮道:“一定要今天?”
靳澤道:“你也可以選擇去接你的小男友,不過萬叔他們落空了任務,白忙一趟,對你們取得靳家所有人認可的決心是不是不太友好,你自己決定。”
靳辰無話可說了。
那邊靳澤迅速挂了電話,他在公司,就有工作要忙,兩人打電話也從來不閑扯,交代完事就挂電話,這一直是他們的相處方式。
靳辰提着手機,話都沉進了肚子裏去,看似他還有選擇,實際上已經沒有了任何權利。
他沉默一會兒,轉過頭對萬叔說:“你們去吧。”
萬叔點點頭,招招手,一群人就上了車。
靳辰毫無辦法,他哥手握大權,現在還不是他能撼動的,乖乖聽話就是唯一能做的為自己好的事,靳辰轉頭又跟雲肴打了電話,告訴他自己這次不得不失約。
·
雲肴收拾好了東西,才聽到靳辰的電話。
本着靳辰過來了,他就不叫車了的想法,現在突然收到這麽一通電話,告訴他他不能來了,雲肴對着收拾好的紙箱和行李,無奈地回了句:“好,知道了。”
正當雲肴想聯系搬家公司的人時,他的樓下傳來了動靜,雲肴正站在窗口邊,看着幾輛車開進了小區裏,沒有開到停車區,而是停在了他們這棟樓下。
一種直覺襲來,他好像想起了什麽……
等那些人敲響了他的房門,雲肴的僥幸還是落空了,他走過去,蹑手蹑腳地打開了門。
“雲先生。”為首一個年長的男人面帶笑意地喊了他一句,然後向他自我介紹道:“我們是家主派來幫您的,搬進靳家的事您都知道吧。”
“……知道,”雲肴看着門前這夥人,已經引起了鄰居的注意,他也很不舒服這麽多人的到來,“不過這些人都是嗎?”
“是的,”萬叔道:“多個人多個幫手,搬家這種事還是人多力量大嘛。”
“我東西不多的……”雲肴小聲嘀咕,他意外的是靳澤竟然真的會派人來接他,而且是那麽多的人,他防備心不得不加強,他不認為這些人只是幫他搬家這麽簡單。
“什麽?”萬叔沒聽清,追問了一句。
雲肴卻不再說了,搖搖頭道:“沒什麽,那……麻煩你們了。”
不管怎麽樣,他答應了別人要搬進靳家,他接受了靳澤的挑戰,總不能現在人到了門前,他再反悔。
雲肴給他們讓了路,一群人走進了屋子裏來,他東西的确不多,衣服也很少,不是因為靳家會給他準備,而是雲肴本就是個精簡生活的人,他最多的是畫具,那些東西充斥着他的生活和房間。
二十分鐘左右,雲肴鎖上了房門,跟着這些人上了車,他的手裏抱着比較脆弱珍貴的畫稿,那些是他這些年來成長的證明,他去過的城市,他臆想的遠方,他心中的故事,都在這一箱畫稿上,他連一點褶皺和刮痕都不希望留在上面。
萬叔看出了這些被親自拿着的東西是與衆不同的,在雲肴上了車後問道:“這些是您比較珍貴的東西?”
“也不算珍貴,”雲肴捧着紙箱說:“是我自己的畫稿。”
“藝術品,”萬叔很是欣賞地說:“聽別人提起過,您是搞藝術的,很厲害啊。”
“只是畫漫畫的。”沒什麽厲害的,也不是有名的大師,也不是每個人認可的職業,雲肴平靜地回答。
萬叔在靳家多年,識人這方面不算差,幾句話知曉旁邊坐下的人是個不愛熱鬧,不太健談的,他就很識趣地閉了嘴,等着對方開口問他。
他想這一路,總歸是有問題和不解的。
但是恰恰相反,萬叔的以為并沒有發生,雲肴沒有問他什麽,一句也沒有,他就那樣老實安靜地抱着盛滿畫稿的箱子坐在後面,沒問他為什麽是家主派人,而不是靳辰來。
這一路上開得很慢,到了靳家用了差不多一小時,萬叔沒有讓雲肴動手,而是着手安排人把雲肴的東西向屋裏搬。
“您可以先進去等,”萬叔對剛剛下車的雲肴說:“這些我們會安排好,房間什麽的都準備好了,會有人帶你上去。”
雲肴不相信事情有這麽簡單,這些人是靳澤派來的,不是靳辰的人,他不會相信那個恨不得活剮了他的人就這樣安排他進來。
“我可以走?”雲肴不确信。
萬叔露出一個遲疑的表情,但那是和善的,像看自己寵愛的孩子一般輕聲反問:“為什麽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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