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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回到清晖園,裴沐珩給暗衛下了一條命令,

“往後夫人行蹤,事無巨細報與我知。”

她一個姑娘家的,出門在外着實不安全,身為丈夫,他有接送之責。

扔下這話,他修長身影越進清晖園月洞門,院子裏安安靜靜,不見任何聲響,東次間內一盞燈火也無。

陳嬷嬷迎了出來,

“三爺,五姑娘将咱們少奶奶請過去了,說是請她斟酌明日着裝,恐回得晚吵到您,今夜便宿在那邊了。”

裴沐珩俊眉登時皺起,立在廊下默了片刻,一言不發入內沐浴,如常換了衣裳出來,往日忙碌的那道倩影不在,偌大的拔步床也空無一人,裴沐珩獨自坐在床榻出了一會兒神。

曾幾何時,他不習慣與女人相處,如今一夜不在,竟覺得不自在了。

七月二十二,是裴沐珊與燕少陵定親大宴。

因是聖旨賜婚,禮部侍郎一早伴着司禮監太監過來宣旨,燕少陵騎着高頭大馬,手執大雁登門提親,二十歲的年輕男兒身材健碩,器宇軒昂,眉梢歇着一抹張揚,嘴早咧的合不攏了,在他身後跟着燕家一水侄兒,個個相貌出衆,一表人才,一行人聚在王府門前,好不熱鬧。

大侄兒燕旭見小叔一臉不值錢的模樣,鄙夷道,

“五叔,您就收斂着些吧,誰不知您娶到了心儀的媳婦,再高興也得藏在心裏,面上拿出燕家男兒端肅偉正的氣勢來,別丢了咱們燕家的臉。”

燕少陵坐在馬背上沒好氣瞪回去,“老子是你叔,別看着年紀比我大便日日夜夜數落我,你可知為什麽叔叔我年紀比你小,卻比你先娶媳婦嗎,就因為你端着一張夫子臉,不讨人喜歡。”

“你學誰不好學裴沐珩,若非聖上賜婚,你以為徐娘子看得上他!”

燕旭咽了一嗓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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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燕家老二猛地咳了幾聲,往洞開的門庭內,一身绛紅郡王服的裴沐珩指了指,

“叔,您悠着點,人家如今是您大舅子,得罪了大舅子您往後沒有好果子吃。”

随着禮部侍郎一聲高喊,燕少陵神氣十足下了馬,一面擒着大雁往裏去,一面回侄兒,

“我哪裏怕他?我跟珊珊都是徐娘子這頭的。”

話落,他端着熱情的笑容,闊步踏入門庭,沿着鋪着紅毯的石徑往正廳去。

熙王并府內三位公子立在廊蕪下等候。

燕家大公子和二公子連忙跟上,倒是後面三位你推我讓,誰也不敢往前。

最後五少爺燕錦看不過眼,将前面兩位兄長往裏推,

“怕什麽?當面得罪裴沐珩的是我,我都不怕,你倆折騰個什麽勁!”

三兄弟趔趔趄趄進了門。

當初燕家五兄弟急吼吼與裴沐珩搶媳婦的事在京城都傳開了。

燕少陵這廂給熙王磕頭行禮,裴沐珩背着手眼神涼涼在燕家五少身上一一掠過。

燕錦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裴沐珩這厮人面獸心,害他被打了三十板子,腚現在還疼着呢,待會少不得灌一灌他的酒,報仇雪恨。

比起前院水深火熱,後院一片祥和。

燕家老夫人親自領着幾位兒媳婦拿着聘禮單子進了門,熙王妃接過聘禮單子,交給郝嬷嬷,吩咐幾位媳婦應酬。

老夫人很是客氣,

“聘禮單子王妃盡管瞧,有什麽不滿意的,只管告訴我。”

熙王妃神色淡淡,當初老夫人差點搶了她的兒媳,如今又要來娶她女兒,熙王妃覺得自己很虧,漫不經心喝了茶,便道,“左不過是那些東西,也不必細看,燕家是體面人,我放心的。”

燕老夫人知曉上回惹了王妃不痛快,少不得姿态放低一些,無論王妃說什麽都是應着,只是席間見了徐雲栖,忍不住還是拉着她噓寒問暖。

“雲栖這段時日瘦了些。”

“有嗎?”徐雲栖撫了撫面頰,“興許在揚州城奔走清減了。”

“我給你捎了一盒燕窩,你每日煮些吃,補補身子。”老夫人憐愛地打量她小腹,輕悄悄問她,“還沒有身子呀。”

徐雲栖一愣,垂下眸搖頭道,“不曾。”

老夫人又寬慰她,“不急不急,好事多磨……”

熙王妃看着她們二人竊竊私語,舉止十分熟絡,險些嘔出血來。

旁的沒聽清,那燕窩二字清晰入耳,待燕夫人等人出去吃席,她悶悶不樂吩咐郝嬷嬷,

“原也怪我沒上心,只顧着盼她懷孩子,卻不給她補身子,你将我庫房裏的燕窩拿出幾盞送去清晖園,這點銀子我們熙王府還有,不至于讓她承別人的情。”

燕少陵這邊應付完前院的客人,來後院給王妃磕頭。

對着燕少陵,熙王妃卻是露出笑容,

“身子如何了?”

燕少陵在岳母面前那叫一個乖順,恭恭敬敬答道,“已大好了,只摸着尚有些疙瘩,再無異樣,說來,還是貴府的三嫂嫂醫術出衆。”

對着徐雲栖行醫一事,熙王妃如今已是破罐子破摔,不得不接納了,她笑意勉強了幾分,

“那就好,珊珊在隔壁等你呢,你去看看她。”

燕少陵已一月不見裴沐珊,心裏想念得緊,規規矩矩行了禮,這才退出繞來西次間。

除了門口立着一個熟悉的丫鬟,屋內只一人端端正正坐在羅漢床上,她穿着一身大紅繡金鳳凰的對襟長袍,頭戴金絲鑲嵌紅寶石頭面,兩側還插着金累絲步搖,她眉目低垂,端的是不茍言笑,紋絲不動。

燕少陵見她這模樣便慌了,

“珊珊你這是怎麽了?若是不高興,你告訴我,誰欺負了你,你也告訴我!”

燕少陵最怕裴沐珊不滿意這門婚事,是他迫了她。

裴沐珊見燕少陵都吓紅了眼,忍不住破功,一拳敲在他腦門,

“你個呆子,吓唬你呢。”

燕少陵見狀松了一口氣,彎腰來到她跟前,“珊珊,你如實告訴我,若是心裏頭猶豫,咱們就不急……”

裴沐珊瞪了他一眼,“本郡主是出爾反爾的人嗎,既然決定招你做郡馬,便是驷馬難追。”

她也不知喜歡一人是怎般模樣,卻清楚知道非面前這男子不嫁。

燕少陵如同吃了定心丸,立即神采飛揚。

裴沐珊這才發現他今日着裝格外鮮豔,“你幹嘛打扮得跟個花孔雀似的。”

燕少陵神色一頓,撓了撓首道,“今日定親,我自然得打扮俊俏些。”然後忐忑問,“你不喜歡?”

裴沐珊搖頭,“不喜歡。”

燕少陵俊臉一垮,“嗨,那幾個小兔崽子,幫我參謀了半晌,結果還是不如你意。”

裴沐珊眼看他垂頭喪氣,哈哈大笑,提着裙擺起身,繞至他跟前,

“傻瓜,你不适合這般鮮嫩的着裝,你還是過去那樣好。”

燕少陵過去穿着一身湛黑的長衫,一身腱子肉氣勢勃勃,眉如劍鞘,打馬一過,誰不知道那是上京城最耀眼的少公子。

燕少陵呆住,“你沒騙我?”

“騙你作甚?”

燕少陵樂了好一會兒,悄悄從兜裏掏出一個肉镆镆遞給她,

“吶,這是我路過長安街那家鋪子給你買的肉镆镆,嘗一嘗,還溫着呢。”

裴沐珊接了過來,聞了一聞,“真香,你餓不餓,分你一半?”

二人蹲在羅漢床旁,分肉馍馍吃。

裴沐珊邊吃邊含糊道,“哼,我娘就是苛刻,一會兒嫌外頭的東西不幹淨不許我吃,一會兒嫌我花錢如流水,克扣我的月例,害我成日過得不痛快。”

燕少陵也咬了一口餅,“無妨,往後我的銀子都交給你,等你嫁給我,我每日夜裏都帶你去吃宵夜。”

裴沐珊看着未婚夫眼神蹭蹭亮起來,“你如今不是武都衛中郎将麽,俸祿多少?”

燕少陵擦了擦嘴,琢磨一會兒道,“一年一百二十兩。”

“什麽?”裴沐珊瞪大了眼,“就這麽些?”

燕少陵見裴沐珊滿臉失望,又慌了,“對啊,難不成皇帝陛下少算了我的?那我回頭入宮找他老人家麻煩,哎呀不對,我爹身為首輔時一年也只有五百多兩。”

熙王妃就聽得二人在那邊嘤嘤唧唧,哭笑不得。

“兩個糊塗鬼,也不知往後日子怎麽過!”

郝嬷嬷卻是寬她的心,“您呀就是想多了,小夫妻兩個日子甜蜜才是最緊要的,糊塗一點又如何,燕家難道短了他們倆吃的?燕侯與老夫人苦了誰也不會苦了小兒子和小兒媳婦。”

這話一落,熙王妃便想起了自己的小兒子和小兒媳婦,那夫妻倆性子一個賽一個穩,也不知何年何月能似裴沐珊二人這般親昵。

熙王妃愁白了頭。

午宴結束,燕家衆人回府,裴沐珩打算去後院尋徐雲栖,卻在斜廊處被暗衛王凡攔住了,

“三爺,一刻鐘前,蔣家的人托徐家二小姐請少奶奶出去會面,少奶奶如今就在對面街鋪的茶樓裏。”

裴沐珩聞言閉了閉眼,好一會兒沒說話,半晌點頭表示自己知曉了。

蔣家為何尋徐雲栖,他心中有數。

一街之外的茶樓,蔣夫人拉着徐雲栖的手腕淚如雨下,

“雲栖,我本不該來找你,可我實在沒法子了,誰知那副将竟然膽大包天,刺殺當朝掌印的幹兒子,此事捅破了天,玉河他父親被關去了都察院,我也是走投無路方來求你。”

蔣玉河的父親蔣軍正時任揚州守備,裴沐珩最後查出的兇手便是他的副将,很顯然蔣軍正已投靠了十二王,裴沐珩将兇手交給了錦衣衛,錦衣衛早早押送人犯進京,如今蔣軍正也被召回京城,去了都察院就再也沒出來。

蔣夫人雙眼已哭得紅腫,眼下一片黑青,看着已數日不曾歇過覺了。

徐雲栖看着彷徨無助的蔣夫人,無奈嘆了一聲。

“夫人,您若請我救什麽人或治什麽病,再多艱難險阻,雲栖亦踏平了它,可牽扯朝争,還恕雲栖無能為力。”

徐雲栖一心行醫,從未想過牽扯黨争,她也沒那個能耐,此外,此案是裴沐珩所查,她這個時候替蔣家求情,讓裴沐珩心裏怎麽想,她不可能為了旁人疏離夫妻感情。

蔣夫人喃喃看着她,慢慢反應過來,“是……是我為難你了。”

她原想徐雲栖丈夫經手此案,父親又是當朝首輔,徐雲栖一句話便能改變蔣家命運,可細細一想,徐雲栖性子淡泊,至今沒認父親,又怎麽可能為了她去低頭。

蔣夫人拂淚道,“是我唐突了,雲栖,你別放在心上。”

一夜之間,蔣夫人鮮見白了頭,徐雲栖看着昔日對她禮遇有加的夫人,心情五味陳雜。

送蔣夫人離開,徐雲栖帶着銀杏慢騰騰往回走,銀杏察覺她臉色不是很好。

“姑娘心裏不好受麽?”

徐雲栖腳步放緩了些,上回在行宮,蔣夫人為了她絲毫不懼大理寺卿劉家,挺身而出,如今她卻不能施以援手,理智告訴她,她的選擇是對的,心裏終究有些難過。

累了一日徐雲栖回到清晖園昏昏沉沉入睡,一覺至晚方醒,洗漱更衣出來,便見屋內坐了個人。

男人穿着一件湛色繡暗竹紋的長衫,優雅坐在圈椅裏,眉目俊逸翩然,那雙好看的眸子也似渡了餘晖般溫煦。

風拂過來,還聞到了他身上的皂角香,看來是打書房回來。

徐雲栖慢慢彎了笑眼,走過去替他斟茶,“三爺今日沒出門麽?”

裴沐珩接過茶盞,目光始終凝着她不動,“去了一趟戶部,路上出了一身汗便在書房換了衣裳回來。”

徐雲栖笑了笑,纖細玉指捏着茶盞,沒有急着落座,而是靠在他對面的長幾,慢悠悠地品茶。

裴沐珩望着娴靜的妻子突然問,“雲栖,你有沒有話要與我說?”

徐雲栖一愣,不知他為何這麽問,對上他漆黑平靜的雙目,很快又明白過來,他肯定知曉了蔣夫人見她的事。

她将茶盞擱下來,語氣篤定道,“沒有。”

裴沐珩眼底漫上如釋重負的笑,他将茶盞飲盡,擱在桌案,随後起身傾罩過來。

徐雲栖驀地擡眼,撞入他深邃的視線裏。

裴沐珩雙臂撐在她兩側,定定看着她道,

“你沒有話與我說,我卻有話要告訴你。”

徐雲栖不知他葫蘆裏賣什麽藥,眼睛微微眨動,輕輕嗯了一聲。

她的鼻音帶着一種軟糯的氣音,讓人忍不住想親她。

這個念頭已經在裴沐珩心裏萦繞了很久。

“雲栖,我今日在陛下跟前替蔣家求了情。”他聲線平靜,

徐雲栖明顯愣住。

裴沐珩看出她眼底的疑惑,解釋道,

“我承認我不喜歡蔣家,但蔣家曾經禮遇于你,你對蔣家有一份格外的情意,那麽今日身為丈夫的我,替你還了蔣家這份情意。”

徐雲栖腦海有那麽一瞬的空白。

這世間很少有人能一眼看透她的心思,裴沐珩能将她所有顧慮看得通透,并用最完美的方式斬斷了她與前未婚夫之間的糾葛。

這個男人真的很聰明。

徐雲栖靜靜看了他許久,仿佛第一次認識他般,清澈明媚的雙目一眨不眨。

她眼梢過于柔軟,像清羽一般能輕易撓人心尖,裴沐珩喉結滾動,指腹覆上她綿密的眉睫,啞聲道,“別這麽看着我…”

徐雲栖還是沒動。

裴沐珩便不管了,視線一寸寸下挪,落在她飽滿鮮紅的唇,随後俯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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